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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逾白自己就是这个行当里的翘楚,权威里的权威,要说有谁比他还懂仿古做旧,整个景德镇也找不出几人。怎么刚巧就在瓷博会,就在元惜时撞碎的瓶子上,让他得以“利益置换”的契机?除非这个机会就是他自己创造的,那轻而易举就被摔碎的“赝品”也出自他手,否则无法解释这一连串的巧合。
“五年了,他一点也没有变,外头都叫他吞金兽,我还以为夸大……”
医院里那副病弱憔悴的姿态,是在做戏吗?而她竟还心软了,想着或许他们真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徐清偏过头去,眼眶微红。
徐稚柳看出来了,她对今天程逾白的表现很失望,或是说她对他产生了越界的期待。
江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徐稚柳捡起掉在她脚边的江小白,闻了闻,掩鼻道:“不如我们那时的酒香。”
“要看价钱和年份,回头我去买茅台,咱俩喝一盅。”
“好。”
徐稚柳走到她身旁,宽厚的大手罩在她头顶,声音很轻:“徐清,你认为大师瓷走向没落,是一个好的现象吗?”
“难道不是吗?摆脱对权利的依附,才能更快建立良好的秩序。”
徐稚柳摇摇头。
朱荣说得没错,她想得太简单了。
“你认为百采改革只是一项改革吗?”
“改革就是改革,不管遇见多少阻力,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让他们不择手段做出多少党同伐异的事情,都无法磨灭改革本身的意义,否则不管重工业还是众手工,景德镇都不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你错了。”徐稚柳说,“改革,首先要革你自己的理想。”
就像朱荣说的,为了达到目的,她能做到的底线在哪里?徐稚柳说:“徐清,你应该要看清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了。”
苍蝇馆子虽小,生意却不差。徐清一直没见到胖子,猜他在后厨忙,结了账还想去打个招呼。走到后厨门口,她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胖子粗声喊道:“学区房学区房,你整天除了学区房还能说点别的吗?我们小时候上学哪来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是照样上了大学!就不去那些学校能怎样?会死吗!”
带着哭腔的女声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会死就不用努力了吗?我不跟你吵,一白送你的东西在哪儿?你不卖我来卖!我就搞不明白,你的面子能值多少钱?能比咱孩子上学更重要吗?我说了多少遍让你赶紧卖,趁着现在行情好咱早点买房,你就是不听!现在跟我吵有什么用?你要再这样,咱俩就离婚!”
……
后面的话徐清没再听,悄声从后厨退出来,给徐稚柳一个眼神。徐稚柳瞥见躲在货架后抱着奥特曼一声不吭的小胖墩,抬脚把水桶踢翻。
哐的一声响,父母听到动静,继而看到旁边的孩子,双双噤声。
徐稚柳走到外面问徐清:“学区房是什么?”
“离学校近的房子。”等价于优质资源,“学生要上好的学校,如果不是本地人或者不是本区的户口,就需要买学校附近的房子,才能获得上学资格。”
徐稚柳叹息,古时候的学府也分等级,只他以为这是一个开放自由的现代社会,至少在教育这方面可以公平一点。
“和你们那时候的科举一样,高考依旧是学生时代最公平的一场比赛,也是寒门学子改变人生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只是,在走到高考之前,就已经有太多的不公平存在了。”
譬若她,高考失利,志愿滑档。固然怪不了任何人,却也真实存在着某部分难以启齿的痛。
徐稚柳亦同。
他父亲被人诬告冤死,他本立志考学,奈何卷入一场宦官弄权的风云,以至英年早逝,飘零至此。
“公平,真是个奢侈的字眼。”
徐清看着面前的伶仃少年,想起当年的自己,亦曾如此飘零过:“我高考前一晚,爷爷突然发病去医院抢救,医生让我交钱才能做手术,可我没有钱。”
她的那个父亲,当时正在赌桌上。家里能变卖的都给他变卖了,他甚至还想动爷爷给她存的上大学的钱。爷爷拼了命才守住,临到病危都不肯拿出来。
“我一辈子都在那样一个漩涡里,真的受够了。”
徐稚柳没再说话,走到她面前的风口。他就像一棵苍劲的松,在她身前迎接狂风暴雨,虽无根无枝,却胜过世间种种。
徐清忍不住双眼发热,极力调整好情绪,说回胖子:“教授以前总说胖子一根头发分八瓣,细得很,你看他的设计作品,可能没有太惊艳的感觉,但他重细节,总能在一些细微的地方设计巧妙心思,让人眼前一亮。”她低头踢脚下的石子,“他不做设计,真的可惜了。”
“每个人选择不一样。”
谁又能保证他做设计,就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囿于五谷杂粮,三餐四季,何尝不美好?
“你说得对。”
“你也会好起来的。”徐稚柳说,徐清,你会好起来。
徐清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元惜时,打电话给于宛,托她帮忙打听元惜时的情况。于宛刚好在附近,开车来载她。
两人离开的时候,车窗外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
于宛摇摇头:“刚才好像看到了廖亦凡,他和胖子关系也很好?”
徐清转过头,人影早就不见了。
“胖子跟谁都好。”
“也是,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
于宛失恋,心情不佳,拉着徐清回家又续了一摊,徐清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同她闹到半夜,最后于宛还没醉,她自己倒先睡着了。
于宛临走前整个人已不大清醒,还惦记着把没喝的、没喝完的酒统统收走,末了对着空气里看不见的徐稚柳挥挥手:“说实话,我觉得她和那家伙挺般配的,一个烟鬼一个酒鬼,都一个德性,凑一块刚好不用祸害别人了。”
于宛傻笑了一会儿,正色道:“别再让她喝酒了,记住哦。”
徐稚柳看着满屋子的狼藉,终归认命地收拾起来。第二天徐清醒来,收到于宛的信息,得知元惜时得到保释,在早晨已经回到酒店,她赶紧洗了个澡,收拾一番,准备去找元惜时。
临到出门,接到顾言的电话。
顾言语调生硬:“你在哪里?我出差回来了,咱们公司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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