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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忽然想起了高雯。

高雯和朱荣相差二十岁,她看过他们的相处,要说没什么,好像不尽然,说有什么,似乎也差了点意思。国展那天,朱荣借做戏陷害程逾白,加上内调会那一次,高雯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当筏子了。

听老师的意思,他与王昴的结合似乎也另有所图。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难道他游走在女士之间,就不是另一重“农夫与蛇”吗?

如果白玉兰公馆私人拍卖背后的组织者就是他,那么许正南突然加入改革组,很可能同他达成了非法交易。当然不止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利益集团,以朱荣为首,向上还会涉及哪些人?他们是否拿纯元瓷协作为保护伞滥用职权?

徐清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越是心惊,过去那些若有似无受到引诱和威胁的时刻,那些关于阵营和忠诚的选择,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窖。她总算明白朱荣为什么要踢她出改革组,纵她站在程逾白的对立面,只要她不是他的同党,她就存在反水的可能性。一个不确定因子是不堪重用的,与其放在身边碍眼,不如踢出去图个省心。

她就这样在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处境里,沦为一枚弃子。不够荒唐吗?国展那一晚的鸿门宴,她还以为朱荣只是想教训她而已,仅此而已。她一直认为他们是互相需要的双方,即便利用,也是平等的,却没想到对方完全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一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对手是谁。

吴奕看她神色几变,幽幽叹了声气:“傻丫头,现在还急着走吗?先把茶喝完吧。”

作为行业里的老前辈,吴奕不愿讲述黑暗来动摇年轻人的决心。在他看来,许多事必须要亲身尝试,才能取舍,可取舍的另一面也意味着得失。

她是个不该出现在白玉兰公馆的人,一旦出现,意味着什么?或许她会掉入和赵亓一样被控制、又或是为了摆脱控制而危险的局面,而那个局面,最终会让她一无所有。

“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吴奕说,“我不希望你去蹚这个浑水。”

“老师觉得时机没到?”

煎茶讲究火候,凡事都求章法,只她的困局不在于此。吴奕说:“你回来这段时间,大大小小风波不断,都是围绕改革在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这边是个什么情况,百采改革不是一个口号,而是一场切切实实的关于实业的革新,是不一定会流血但一定会流泪的战争。我认为,你至少得在本职范围内拥有一定的资本,再图谋别的可能性。”

说话间,吴奕抬起手,当着她的面把邀请函扔进垃圾桶:“就算有这个,你也进不去。”

“凭什么?”

徐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她笔直地站着,问吴奕凭什么,在这一刻她想到的还是那些阶级、门槛的东西,原来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努力,有些大门也不会为她打开。就连老师,也要剥夺她试一试的可能。

她不试一试,怎知一定不可能?

吴奕说:“丫头,你和一白不一样,没必要冒险。”

徐清笑了:“我和他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不一样?”

“我呢,是亲眼看着你进入试验班的,一开始你总是一个人在角落,不太爱说话,好像也不太能理解试验班的意义,上课总是看窗外,后来大家熟了,慢慢走到一起,偶尔也能看到你笑。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感慨,豁,这丫头笑起来真好看。”

好不容易融入试验班的大集体,从新人设计师到陶溪川创业,他又一次看着她被市场裹挟着往前走,逐渐迷失在欲望都市,继而被迫离开景德镇,再带着满身伤痕回到景德镇。

中间种种过往,岂止十年耳。

在他看来,程逾白是行事偏激,伤人伤己,而她则是一头蛮牛,不到黄河心不死,到最后受伤最深的不会是别人,而是自己。

吴奕说:“你不要多想,我不是维护一白,只是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老师,你不必和我兜圈子。”

吴奕看她铁了心要向虎山行,想想也是可笑,这么多年谁拦得住她?他放下茶杯,山水茗磕在茶海上,咚的一声清亮刺耳。

“那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搅合这些事?你非要往里头钻,为的是什么?”

“我……”

“如果你反对百采改革,只是为了反一白,那你大可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有朱荣挡在前面,一白的这条路绝不容易走,你也可以寻一条更加安全的捷径上位。”

徐清盯着茶海上漫出的水迹,眼睛酸疼:“老师认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上位?”

“你当然可以有更具说服力的理由来批判我的质疑,而这正是我对你的疑问。”见她久久沉默,吴奕再次开口,“怎么不说话?觉得自己没理?”

“我没有。”

“没有什么?”

吴奕话说得太狠,她浑身发颤,几乎站不住,却仍抬起头,直视吴奕说道:“我不是为了反他。”

“那你就更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别给任何人质疑你、踩踏你、侮辱你的机会。”吴奕说,“ 我作为你的老师,用语言攻讦你,你尚不知如何回击,将来他人用利器、用权柄,用条件来掣肘你,逼你沉沦自弃时,你又要如何自保?”

……

后来回家的路上,他们被晚高峰人流堵在街口。徐清穿一件卡其色外套,下身是黑色马术裤,收在长筒皮靴里,稍长一些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被风束在高楼。她仰头直视前方,说人生就是不进则退,她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想退,于是往前走一步,就在红灯闪烁的间隙里,大步穿过马路。

十字路口车流纵横交错,她的背影单薄瘦弱,万家灯火中影影绰绰,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陷落。

徐稚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有和吴奕同样的困惑,百采改革第三次讨论会现场,程逾白因病晕倒,事后她在工厂彻夜未眠,提及那一场激烈的辩论,她对程逾白似乎并不如他想得恨之入骨,也并没有一雪前耻的开怀。

既然如此,在后来对程逾白有了重新的认识后,她为什么仍一力反对百采改革?

如果说一开始抢夺《大国重器》,利用摩冠杯加入纯元瓷协,自证设计师的价值和工业陶瓷的价值,都是为了对付程逾白,那么当她认为自己对程逾白存在误解,而爷爷的死本不该归咎于他之后,她理应对过去释怀,为何仍要反对百采改革,不惜以身犯险?

关于这一点,没人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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