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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聚少离多,儿子怨恨父亲,他差点就信了。那些布匹银钱,何止一丁点?换作平常人家,早就衣食无忧了!
“张磊在湖田窑二十多年,公子待他如师如父,始终不忘少时情谊,对你们一家人更是掏心掏肺,可你们如何待他?长在他身上,吃他的,喝他的,吸他的血,回过头来还把他杀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我……我们哪里知道安十九要杀他!”
张大娘说,“谦公是个好孩子,对我们一家有恩,我知道对不起他,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刀架在脖子上,难道我还能为他舍了自家孩子吗?”
“那你们至少也应该警示公子,若是,若是……”
“换作你母亲孩子被胁迫,你也会如此的。”
“我不会!”
时年面容被毁,伤疤可怖。他端着猎枪,仿若鬼刹,字字珠玑,“若我双亲尚在,他们必会与我共进退,誓死效忠公子。只有你,你们这帮贪生怕死之辈才会负他。若非你们,公子怎会死于非命?”
他的公子,以身殉窑,受尽非议。
他生平为窑业、为道义,为清平人间呕心沥血,换来的是什么?
屋门在身后合上,时年用力拭去泪痕,走到梁佩秋身边。
梁佩秋持拐立在山边,静默良久,说:“空山寂寞,料他们胆战心惊,日子过得也不顺,不如帮他们一把。”
“您的意思是?”
“天干物燥,若不慎打翻烛台?”
时年一震,瞥向那简陋的两间茅屋,继而看见门前几张裹满泥巴的薄饼,声音发紧:“孩子们也?”
梁佩秋与之对视,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悲痛。他并未直言,只是说:“动作快点,还要赶路。”
时年心下了然,没再说话。人都在变,此时的他们,与三年前的他们亦有不同。羽翼丰满,自能进退有度。拦路者,亦可杀之。
譬若安十九委以重任的四名护卫,如何会想到那些山匪乃是事前安排?想必此时还在大面积搜山,寻找他们下落吧?
一行快马驶出山道时,梁佩秋驻足回望,马蹄铮铮,烟尘四起,群山掩映间升起滚滚浓烟。他蓦然回首,牵起缰绳。
时年忽觉面热,心底涌起一股泪意。
公子,公子,你若在天有灵,就请保佑那晚的月亮吧。
……
及至山匪劫掠附近,果真有大批人马正在搜索梁佩秋及仆从的下落。梁佩秋吩咐左右按照之前商量的法子,从另一侧撤退,尔后拿起一块石头,狠狠敲在额上。
安十九寻到他时大为震惊,立刻叫随行大夫上前检查伤势。大夫说梁佩秋滚落下山,晕厥应有两天了,整个人很虚弱,需立刻救治。
安十九不疑有他,叫人将梁佩秋抬回城中。
将养几日后,梁佩秋携一匣金器上安府道谢,细说当日情形。安十九浅浅啜茶,并不打断,只当他说完后,猛一拍桌,上等白瓷碎在脚下。
“好狂妄的山匪,竟敢劫持到我头上!你可知,前几晚下雨,连着好几个阴天,山路泥泞,在搜寻你下落时,护卫在林子西南方向意外发现一行马蹄印,也就是说出事的时候,山里另有一路人马。我思来想去,总觉有异,梁少东家,你机敏聪慧,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梁佩秋佯装惊讶,毕恭毕敬答道:“还有这事?莫非是山匪同党?”
“既是同党,为何要掩于林中?”
“或许是怕行踪太多,叫人抓住把柄吧。”
“是吗?”安十九眯着眼睛,细白皮子狞笑,“我已让县令安排人手去查了,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不管谁在做鬼,我都不会放过。”
“山匪猖獗,接连在省内作乱,若大人能一举铲除了他们,上报上去,必也是大功一件。”
“难为你此时还为我筹谋,当真忠心。”
忠诚这东西,梁佩秋可不敢冒领,打哈哈转移话题,虚坐一会儿,借口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请辞。安十九没作阻拦,只是说:“我买了几匹好马,三日后到码头,你与我同去试马。”
梁佩秋不会骑马,未免扫兴,待要婉拒,安十九说:“不会可以学,你忠心为我办事,我特地为你选的马,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小人岂敢。”
“如此甚好。”
回府后,时年一听三日后要去试马,立刻道:“狗太监起疑了?他在试探东家?”
梁佩秋褪下外衣,时年自动接过。安十九常年熏香,味重刺鼻,每次与他接触后,回来梁佩秋都要扔掉一身衣衫,时年随即拿了出去。
待捧着热茶进来,就见梁佩秋正对着桌案咯血。
他猛一顿步,立刻合上门。
梁佩秋好一会儿才平复,说道:“怕不止试探这么简单。”
“莫非?”
“既然是场鸿门宴,也不必等,就定三日后行动。”
这些年他偷偷豢养护院,练习单腿马术,强健身体,为的就是这一天。时年一想到那日窜天的火,浑身血液都澎湃起来。
他孤苦伶仃,没什么好怕的,只唯一担心梁佩秋的身体。
梁佩秋冲他摇摇头,示意不必说,拭去唇边血渍,将帕子捏在手中,言道:“去吧。”
时年自没有看到,那血团黑而浓稠,已是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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