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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区别吗?”

区别当然不大,反正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他,他如今拿回主动权,当然要为自己出口气。徐清细想想,投资人是不可控的,许正南也好,张硕洋也罢,想当他们的皇帝估计难。

程逾白这么说,多半还是对组织内部失望。

“你这是以退为进,给他们施压?”

“那你猜猜我想得到什么?”

徐清哪里知道,“人家不说了嘛,不存在没有你就不行的百采改革,真把你踢了,以后再也用不上你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吗?”

徐清挠挠头,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改革组里人心浮动,他们要是认可她,那认可的必是程逾白无二。倘若不认可她,那不认可的就未必是程逾白了,总之她身份尴尬,所谓的决策权也要视情况而定。

说是傀儡吧,不尽然。可要说不是,又哪里怪怪的。

程逾白看她拧起眉头,弹了一串泥水到她脑门上:“别多想,你是你,别人怎么看待你,衡量你,那是他们的事。”

“那他们怎么衡量你?”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吧。”

程逾白说,就算有其他人可以推进百采改革,目前来看最好的仍旧是他。不过领导们心思难猜,要真撸了他,他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既然明知自己并非无可取代,为什么还敢冒着风险辞职?徐清了解程逾白,他不是矫情的人,绝不可能为了自证清白亦或拿乔,用百采改革来开玩笑。

“说什么翻身当皇帝,这不是主要原因吧?”

程逾白又笑:“知我者,清妹也。”

“我现在可是你眼线,你别吊我胃口了。”

“那你可以提前结束对我的考察吗?”

徐清小脸一皱,竖起手指摇了摇:“这是两码事,我希望你不要以公谋私。”

程逾白抱着泥巴腾不出手,挨她胸口蹭蹭,央求道:“就不能开个后门?”

“那你先说。”

这就心软啦。

程逾白正得意呢,瞥见窗台下摇头晃脑的向日葵,想到最初的三方会谈,倏而一笑,正色道:“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笃定百采改革必以教学为首位?”

徐清马上搬来一张矮凳,坐在面前。

程逾白觉得好笑,说道:“景德镇不乏人才,但缺乏健全的监督体制,良好的创作环境,再有就是市场指导。这么多年我全身心扑在改革上,一面观察社会变化发展,一面研究相关政策,我和老师,和许多经济学家、社会学家都聊过这个问题,他们认定外在环境可以优化,其根本问题在于人才与文化之间没有形成一个纽带,也就是说,人才没有得到市场充分的展现,继而未能形成文化效应。只有当人才和文化对等时,才有可能形成良性循环。而我要做的就是开办教学,通过教学试验摸索出一条正确的对外输出陶瓷文化的道路,这才是将人才最大化的方式。

可我没有想到,改革提案通过后第一步竟然是腐蚀教学。它当然离不开经济指导,可目前的指导方式,显然未能如愿,再往下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如果连免费教学的环境下,学生都将失去公平竞争的机会,那么于瓷业改革而言,就更难提公道二字。人才与文化的闭环,不过又是另一个恶性循环。”

他利用了资本,又遭资本反噬,荒腔走板行至绝路,方知悔意。与其强行推进,不如暂止于此。

徐清瞬间猜到他的想法:“你想刹停教学试验?”

不知惊讶还是震惊,她坐在矮凳上,身体直直的,竟有几分俯视的视角。程逾白仰面看她,掀起唇角,飞快地偷了个吻。

徐清再三确认:“在这个关头?”

一个经历万难终于可以继续下去的关头,他居然要停下脚步?

程逾白回想曾经因新冠疫情而按下暂停键的武汉,在数不清的日夜里,景德镇也在备受煎熬,一座城市到底有多少潜能和可能?人类出于爱,为光明,又能爆发什么样的奇迹?

那天学生闹事扬言要烧了教学部后,他在公馆坐到日暮西沉,想到的就是这一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人也好,物也罢,总有聚散。

“或许暂停一下,才会有新的开始。”

为了逼张硕洋退出,也给投资人们、改革组成员,以及参与其中的各部门组织一个忠告,他必须用这种方式, 敲山震虎警醒世人,那是景德镇瓷业需要的体面,也是百采改革必须捍卫的尊严。

程逾白说,那不是他的百采改革,也不是他的教学试验,而是为万民计,为景德镇计,为成千上万陶瓷人心中一片清明计,为山川河流、泥沙矿石计,所要实施的一场全民运动。只有当所有人都参与起来,这场改革运动才有意义。

徐清眨眨眼,胸间鼓起热浪。

这无疑是场豪赌。

现在停下,损失难以其计,要清算投资款项,重新订立合作条款,分清权属,划清界限,再定义建设官与投资人各部指导价值,强调人才与文化核心,可以说把一块好不容易利益均衡的蛋糕打碎,重新进行分配。

吃进去的吐不出来。

还没吃到的肯定于心不甘。

既是豪赌,又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硬仗。可他们已经走过千难万难,还怕曙光前最后一刻黑暗吗?即便通过教学试验,后面还不知什么在等待,百采是一世信仰,改革是终生理想,程逾白说已经做好准备,问徐清如何作想。

他噙着笑,清俊眉眼在阳光下直晃眼,徐清佯装叹气:“早知道你有这念头,我就不见色起意了。”

程逾白忍不住用沾满泥巴的手掐她下巴,狠狠说道:“现在反悔晚啦。”

这一晚程逾白凭栏眺望昌江,彻夜未眠。

第二天纯元瓷协公众号上传一篇文章,徐清刚给何南发去章南洞音乐厅的修改图,就看到一条推送,点开后直接笑场。

那是纪伯伦的一首诗,名为《我曾经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这首诗下面的评论创造了公众号文章有史以来最高数据,顺利出圈后,在朋友圈疯狂转发,不少网友慕名而来,公众号小编直接回复,不是本人编写。

徐清将其视作一首催勇诗,意在激发人类的勇气,显然是有些人的心理战术。

此后每一天公众号都会出现“洗脑”文章,程某人闲赋在家,别的不多,自有大把时光,有事没事赋诗一首,再有别的,就是可以恢复日常生活,把手作捡起来。

这一天,程逾白捡起一块残片,目光落在春夏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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