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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岛。

岛上阳光明媚,清澈的河水蜿蜒流过,天然的卵石垒起了宽阔的河坝。河边,一片绿树葱郁,环抱着一座古朴典雅的木质阁楼,当中的楼阁共有两层,向两侧各伸展出一条长廊。

楼前的院子里,养着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小鸡在院里啄食,一群小黄鸭在前面的小河里嬉戏。

沉鱼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拎着一个小篮子,奔到了楼阁二层,兴致勃勃地喊道:“小公子……”

屋内空荡荡,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人影。

沉鱼心中顿时一沉,主子带着青梅和北斗南星出去了,岛上就剩她和紫迷在照料小公子。紫迷方才去熬药,嘱她好生看着小公子,她才去了一趟茅房,小公子就又溜出去了。

沉鱼放下篮子,急匆匆从楼里奔了出来,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大圈,依旧看不到那个小小的人儿。

“去哪里了?”沉鱼眸光流转,不经意间抬首。

细看。

青葱绿叶间有一片白色衣角,在风里轻轻飘荡着。

“小公子,求求你,下来吧!你又爬树,那上面危险的。”沉鱼也是伶俐顽劣的主儿,偏偏到了小公子面前,就无计可施。一个才四岁的娃,就让她天天头疼。

一张清秀的男孩脸蛋从绿叶间露了出来,白皙的脸庞,衬着碧绿的叶子,分外明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秀气明亮,笑起来隐隐透出三分邪气。

他坐在树枝上,双脚摆动,笑眯眯说道:“鱼儿,你又不乖了,不要叫我小公子,叫我无邪公子,记住了!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找来了,是不是想本公子了。”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稚子之音,偏偏说的是大人的话。

沉鱼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她还没见过四岁的孩子这么早熟,有时候深沉的要命,有时候邪气的要命。明明是一个小娃,偏不当自己是孩子。别说叫自己姨了,连个姐姐也不叫,和北斗南星更是称兄道弟。明明叫江澈,听闻自己的娘是纤纤公子,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无邪公子。

无邪!

真不知他是天真无邪,还是顽劣无邪!

沉鱼敛去苦笑,换成一脸的甜笑,央求道:“无邪公子,您下来好吗?要是在树上发病,一头栽下来就危险了。”

沉鱼看到没法子,便开始拿病吓唬他。

江澈听到沉鱼的话,凤眸中掠过一丝黯淡,毕竟是小孩子,虽然说早已习惯了几日一次的寒症发作,但是,小心眼里,还是颇难受的。最遗憾的是,因为寒毒侵体,娘亲教给他的内力进展缓慢。

从三岁起就开始随着娘学习武艺了,到现在,学了一年了,却只学会了招式。没有内力,轻功当然更学不会,到现在连一丈远都跃不过。

不过,也仅仅黯淡了一瞬,他便邪邪地笑了,“鱼儿,本公子要是从树上栽下去,那你岂不是会伤心死。哈哈哈……”

笑声忽然凝住,就好似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江澈的胸臆间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一头向树下栽了下去。

“啊!”沉鱼发出一声尖叫,伸手去接。

一道青影如轻烟般掠过,伸臂接住了坠落而下的白影。瑟瑟刚从海上归来,走到这里,恰巧接住了他。

江澈抬睫看了看瑟瑟,唇边勾起一抹甜笑,道:“我就知道娘会接住我的。”

一句话未曾说完,小脸已经褪尽了血色,嘴唇紧抿,拳头紧握,额角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小小的身子更是打着颤,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

可见,是痛到了极点,冷到了极致。可是,小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哭闹和喊叫。

这份疼痛,连大人怕都是难以承受吧。

“澈儿,痛得厉害,就哭出来!娘不会笑话你的!”瑟瑟抱着江澈,施展轻功,飞速跃向了二楼,快步走到了室内。

“我是男子汉,我不怕痛。”江澈扯开唇角,挤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其实他痛时,娘亲比他更痛,所以,他不会哭,他不想让娘看着伤心。

瑟瑟何尝不知澈儿的心思,看着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的心,就好似猫爪般难受。她让澈儿躺在她怀中,将手掌放到他后背,向他输送内力,希望澈儿能好受一些。

床榻上,瑟瑟抱着澈儿,一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个忍受着心痛的折磨。半个时辰过后,疼痛渐消,澈儿躺在瑟瑟怀里,痛的累了,睡着了。

紫迷递过来温热的湿毛巾,瑟瑟柔柔地将澈儿脸上的冷汗逝去。

她凝视着怀里这张童颜,刚刚发作了寒毒,全身还是冰冷的,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纤密如黑翎羽。只是,睫毛上,挂着一滴泪花。清醒时,他没哭,睡着了,终忍不住淌出了泪。

或许是因为知晓自己的身子状况,澈儿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懂事,他珍惜着每一日的时光。他从不抱怨,从不哭泣,他每过一天,就要给她们带来许多欢笑。只是,老天何其不公……

瑟瑟伸指,抚过澈儿的眉眼,将他睫毛上的泪珠拭去。

当年,从崖上坠落之时,她本已万念俱灰,如若不是知晓腹中还有他,或许她们母子早已粉身碎骨了。因为他,她才能在这世间活了下来,也因为他,她带着满怀的母爱和歉疚。

她未曾料到,孩子继承了她的血脉,却也继承了她身上的瘴毒和寒症,并发成寒毒。

瘴毒和寒症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足挂怀,可是,到了孩子身上,因为是从胎里带来的,且并发成了寒毒,是以很难根除。四年了,她也寻了不少药草,只是却只能延缓毒发减缓发作时的疼痛,并不能根除。之前,都是一月发作一次,而现在,澈儿发作的是越来越频繁了。再不根治,她真的害怕失去澈儿。

听闻马跃说,他通过探子打探,知悉欧阳丐从海外带回来的药草,其中有一味是能根除寒毒的。海战时,她不打算让马跃强抢,因为那样会连累许多无辜的兄弟死伤,还不一定能抢到手中。但不代表她就是放弃了药草。

她起身,替澈儿将锦被盖好,匆匆走了出去。

“紫迷,青梅,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去绯城。”瑟瑟淡淡吩咐道。

“小姐,带上小公子一起儿去吗?”紫迷问道。

瑟瑟颔首,这一次不知在绯城呆多久,若是留澈儿在岛上,她是绝不会放心的。寒毒发作时,她若不在身边,澈儿有个意外,她情何以堪。

*

帝都绯城。

兰坊。

“兰坊”是绯城近几年崛起的青楼,名冠京师,里面的女子都是以兰的品种为名。当红的妓子有雨蝶,墨兰,素芷……

“兰坊”与胭脂楼等其他妓院不同,女子不卖身,但是,却个个才艺极佳。当年素芷一曲《清商》冠绝天下,雨蝶一舞魅众生,使“兰坊”成为文人骚客,江湖侠士无一不神往的去处。

兰,色清,韵清。来到“兰坊”,令人气清,神清。王孙公子,文人骚客,去惯了“胭脂楼”那样令人醉生梦死的青楼,对于“兰坊”,极是眷恋。

不过,无人知晓,这“兰坊”其实是东海海盗的消息收集点。

暮色降临,天地间顿时黯淡下来,白玉似的月华渐渐升至半空中,为夜色笼上一层清冷而朦胧的雾气。

清兰阁,“兰坊”的最高处,镂空的朱红窗子打开一道缝隙,江瑟瑟凭栏而望,底下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今晚倒是挺热闹啊。”江瑟瑟一袭男装,倚在窗边,眺望着楼下的人流,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刻意粗着的嗓音说道,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磁力。自从四年前坠崖后,瑟瑟只要到绯城现身,都是以男子身份而来,且脸上带着新作的面具。

素芷浅浅笑了笑,她生的极美,朱唇不点自红,肌肤胜如初雪,是一个纯似幽兰,娇美胜牡丹的女子。

“主子,你派我打探的消息,素芷已经打探清楚了。”素芷清声说道。

“说吧!”瑟瑟眯起眼睛,慵懒地拢起耳畔下垂的发丝。

素芷瞥了瑟瑟一眼,垂首禀告道:“欧阳丐的药草一到绯城,便全部高价出售了,卖到了城里的各家药坊,素芷派人打探了,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主子所说的医治寒毒的药草。”

瑟瑟心底一沉,马跃明明说打探到欧阳丐的药草里是有医治寒毒的,何以?莫非马跃的消息有误?

“主子,我听说璿王府有一个孩子,也得的是寒症,据说也是胎里带的。不过,素芷没打探到璿王是否从欧阳丐那里购买药草。”素芷道。

听到璿王这两个字,瑟瑟心头一颤,宽袍中的玉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指尖发白。四年来,她刻意回避着这个人的消息,这次,是四年以来,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主子,您没听过璿王的大名?”素芷看到瑟瑟良久不说话,轻声问道。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听闻,怎会没有听闻?

当她生下澈儿,那小小的人儿,黑蓝色的肌肤,带着毒的孩子,哭声是那样的细微,那一刻,她咬牙吐出的便是这个人的名字。

当澈儿一天一天的毒发,她抱着他,一颗心揪痛,她咬牙吐出的还是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如魔咒一般的名字。

这个曾经令她爱,令她恨,而如今,只是让她怅然的名字。

“璿王府中那个中寒毒的孩子,是谁的孩子?”瑟瑟沉下心,定定问道。

“听说是他的妃子的,据说是在边关娶得。四年前,璿王遣散了府内所有的姬妾,独留她一个,按理说应该是很宠爱她吧,可是不知为何,在两年前,他又和那个妃子和离了。虽然已经和离,他却没有赶她走,仍许她住在府里,素芷认为,应当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留她的吧。”

瑟瑟淡淡笑了笑,他和伊冷雪和离?倒是奇闻!既然伊冷雪那个孩子也有寒症,那么,夜无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素芷没有查到璿王府买药,那是因为根本就不用买,欧阳丐只需暗中送过去即可。

如今,只有他的府里有药草,这可如何是好?

“璿王此刻可在绯城?”瑟瑟低声问道。

素芷点了点头,道:“五月初八是圣上的生辰,璿王五日前便从边关赶回来了。据说,后天他府中有一场宴会,宴请的是太子和逸王。”

“逸王?”瑟瑟挑眉,夜无涯也封了王,在忘忧岛居住这几年,真是和世事隔绝了。

如若她去求夜无涯,不知能不能从夜无烟那里讨到解药。只是,上次他帮她到牢里探望爹爹,已经麻烦过他一次了。她不能再连累他了。

她要夜探璿王府。

不关恨字暗夜深沉。

瑟瑟一袭黑衣,黑巾蒙面,从璿王府后院翻墙而入。对于璿王府,她不止一次暗夜外出,道路还是熟悉的。她如同一片叶子般轻飘飘落地,眼前,还是那片竹林。

再闯竹林,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按理说,应当是轻车熟路,然,没料到,这个竹林再不是她上次闯过时,那般简单了。

没走几步,就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如簧般的暗器袭来。她躲过一**的暗器,却蓦然发现,这竹林不仅有机关,还摆了阵法。是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所创的江湖上最厉害的“九宫阵”,如若不是她这四年在忘忧岛演习过阵法,今夜,她不是死在这竹林中,便会被夜无烟活捉。

瑟瑟躲过一拨暗器,定睛看了看,发现和“九宫阵”略有不同,显然是经过了改创,夜无烟手下,果然是有能人。精通五行遁甲的,应当是那个璇玑公子凤眠。

肩头上蓦然中了一箭,瑟瑟眉头一皱,细细观察着阵法,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终于从阵中走了出来。但是,机关启动的声音早就惊动了府里的侍卫,竹林外,等待瑟瑟的,是一场厮杀。

金堂金总管站在侍卫最前方,望着那抹俊逸的人影从幽林中步出,他笑眯眯道:“阁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璿王府尔也敢闯!”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想因为用新月弯刀泄漏了身份,是以,今夜,她带的是一柄宝剑。瑟瑟知晓,金堂能做夜无烟的总管,武艺自当不弱,不敢小觑,抽剑在手,和金总管斗在一起。

金总管没料到这个黑衣人这么不好对付,斗了十几招,他已隐隐处了下风,要说,他可是身经百战的擒虎手啊!

瑟瑟不敢恋战,卖了一个破绽,引金总管来袭,然后长剑一挥,迫退包围上来的侍卫,纤腰一拧,纵身跃到了高墙上。

“金堂,来者何人?”暗夜中,一道冷澈低沉的声音传来。

曾经牵动她心魂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似乎比之以前,更加冷然了。

瑟瑟垂首,淡淡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来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来人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点点寒意,瑟瑟心底一凌,纵身向外跃去。

夜无烟听到机关触动的消息,知晓有人夜闯璿王府。金堂带着人去抓人,他坐在书房内,不知为何,一颗心心烦意乱,坐卧不宁。

璿王府的竹林,自从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怀不测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当日情景,夜无烟心底忽然一滞。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无烟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连金堂也不是他的对手,竟然让来人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临去的一瞥,他的心忽然抽紧,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好似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谁?

他没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样淡,那样冷,那样飘缈!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

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是生生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脑海的眸光,那目光是夜夜在梦中出现的目光。

是她吗?

夜无烟纵身跃上高墙,向着远处那抹如烟似雾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时移到了阴云之后,天地间忽然黯淡下来,前方的人影渐渐隐入到黑暗之中,继而不见。

夜无烟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然,屋檐茫茫,哪里还有那袭黑影。然,他却不肯放弃,只因为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是何曾相像。

他狂奔着,带领着金总管和侍卫在暗夜里寻找着。可,最终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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