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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前厅的热闹不同,南苑的出云阁内一片静谧。
雪暖汐一身大红牡丹锦绣礼服坐在大红色的喜床之上,一双眼睛隔着头上的轻纱紧紧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屋内,红烛燃烧,喜气洋洋。
婚期也急迫,他原以为他的婚礼只是普普通通的走过场而已,只是没有想的居然这般的盛大,虽然他坐在轿子中,头上蒙着轻纱,但是从旁人的议论中他还是可以知道,这场迎侧君进门的婚仪不比迎正君差。
她亲自来接他进门!
她给他送来了大红牡丹喜服!
她牵着他的手一同拜天地!
他不过是一个侧君,可是她却给了他一个盛大的婚仪。
雪暖汐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欣喜。
就好像明明已经下了地狱永不翻身却在一夕之间被捧上了天堂一般。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
自小,他便想着今日,穿着大红牡丹锦绣礼服嫁给她。
一直都想!
甚至早已经准备好出嫁的礼服和嫁妆。
虽然他只是当她的侧君,但是那件礼服他还没有扔掉,一直藏着,虽然穿不上,但是却还是决定带着。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给他送来一件正君才能穿的礼服。
她说,这是她为他准备的礼服。
她说,一定要他穿上。
即使母亲不赞同,即使他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穿上了,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把的一次,他再任性这么一次,就最后的一次!
穿着大红牡丹锦绣礼服嫁给她是他最大的心愿!
这是最后的一次!
雪暖汐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在他被送入洞房之后,他却隐约间听见了下人的议论。
他们说,他只是一个侧君却享用了正君才有的婚仪,而且还穿着正君才能穿的礼服进门。
他们虽然没有责备他,但是他却忍不住担心,他这样任性会不会又给她带来麻烦了?
会不会又惹了陛下的怒?
雪暖汐这一刻真的恨极了自己,为了什么每一次说好要懂事不要任性最后却还是没有忍住?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现在她在外边招待宾客会不会被人笑话?
会不会被人说她不懂规矩?
绿儿站在一旁,并没有看清自家公子的神色,更不知道自家公子心中的隐忧,他只是知道,自家公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这等婚仪规格并非一个寻常侧君可以享用的,如今十六殿这般做定是极为的疼惜公子。
这段时间,公子受了太多的苦来,如今终于盼来了这一日了。
他一直以为公子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十六殿下居然让陛下收回了旨意更给了公子这等荣宠。
公子,他终于雨过天晴,苦尽甘来了!
他相信,往后的日志中,十六殿下也一定会好好待公子的!
侧君又如何?
只要十六殿下疼惜公子,将来待公子生下长女之后,十六殿下定然向陛下请旨,将公子升上正君的位置的!
绿儿一直认为,司慕涵一定是打着这个主意,否则不会用这等婚仪,且亲自迎接公子进门。
红烛安静地燃烧着,新房内依然安静。
忽然,门外传来了小侍的声音。
“见过殿下。”
雪暖汐身子顿时一僵,头连忙低了下来。
房门被推了开来,司慕涵一身红色喜服走了进来,脸色绯红,似乎喝了不少酒。
瑄宇帝不但收回了之前给雪暖汐的那道口谕而且还下旨赐婚,虽然只是侧君但是对于雪家公子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恩宠。
朝中的大臣,京中的权贵大多自然都是敏慧之人,自然明白瑄宇帝这般是因为重视这个十六皇女。
之前虽然传出瑄宇帝因为平王的案子对十六皇女多有微词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家有意与这朝中的新贵陛下眼中的新宠套交情。
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皇女。
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虽然目前还未成气候但是难保往后不会真的得到了瑄宇帝的重视而跃上枝头。
朝中的大臣对于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十六皇女并无多大的了解,若是平日过于急迫地来往却有些不妥,因为这样会让某两位更有希望之人不满,如今难得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她们自然不能放过。
因而今晚上的喜宴不请自来的人极多。
若不是司慕涵为了给足雪暖汐颜面而刻意将宴席办大此刻定然容不下那么多宾客。
这些宾客中大多数的人是朝中的中立分子,其中也还有瑞王一派和宁王一派的人。
瑞王一派的来意想必是为了拉拢这个十六皇女,而宁王一派,一方面是为了知己知彼而来,毕竟平王折损于这个十六皇女之手,难免往后她们不会步平王的后尘,更重要的是,她们想确定一下这个十六皇女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平王的把柄,尤其是那些平王贿赂她们的证据。
虽然瑄宇帝有意压下这件事但是难保以后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她们要来弄清楚。
席间,司慕涵不计前嫌,热情招待了宁王一派的官员,言语间泄露某些关于平王的机密。
她说,平王手中还握着有些东西,只是她还未查出来是什么,不过也安抚这些人说既然母皇不愿意她查下去她便只好罢手。
过了几寻酒,司慕涵便借口不胜酒力而离开。
众人自然明白。
十六皇女用这般盛大的婚仪亲迎那雪家公子进门定然是急着洞房的。
虽然有那日的事情,但是瑄宇帝都下旨了那便是已然原谅了雪家,她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要顺应圣心。
司慕涵离席之后,宁王一派的官员便告辞离开了。
一众皇女中,前来参加婚宴的只有安王殿下一人。
她看着宁王一派的官员脸色不好地告辞离开,不禁皱起了眉头,之前她是见到司慕涵和她们交谈的,如今她们这般脸色。
她不禁想,司慕涵究竟跟她们说了什么?
主人家离席了,一众宾客寒暄几句便也告辞离开。
司慕璇沉思片刻,便也告辞离开。
希望她是才错了。
如今平王已然被圈禁,她心中的怨愤也应该消了吧?庄铭歆和柳静一同前来参加婚礼的,都不禁惊讶起来,先前雪家公子的行为她们都知晓,身为女子,即便是她们也会因为雪家公子的行为而震怒,可是这十六皇女居然这般宽容大量?
柳静自然不会认为司慕涵真的这般的宽容大量,她可是发现了,宾客之中来了许多文人,她们虽然是布衣身份,但是若是论起影响力绝对不会比朝中的御史弱。
而且御史是在朝中,影响的也是朝中的局势,而这些文人遍布大周各地,她们影响的范围更为的广阔。
柳静想,这也是为何陛下居然收回那道口谕的原因吧。
雪千醒虽然没了帝师之名但是绝对不会影响她在文人心中的地位。
十六皇女如今对那新迎的侧君这般重视想必也是因为看上了雪家的这一作用。
柳静想到这个,不禁生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这十六皇女是有意争夺那个位置?
若是真的是这样……
那她……
经过了平王之事后,她便知晓这个十六皇女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不惜一切手段的,她因为平王一事而将她拉下水,往后若是想去争那个位置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
而且平王一事之后,想必朝中已然将她与这十六皇妹扯上关系了吧。
柳静这些年尤其是太女被废了之后一直避免着陷入这场夺储之争中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被人给拉下了水!
庄铭歆对瑄宇帝的意愿还是有一两分的确定的所以她并没有柳静的忧心,反而担心另一件事。
十六皇女这般宠爱这个雪侧君那将来醉……他进门之后岂不是更加的难过?
虽然她对他没有多深的爱意但是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即便做不成眷侣也希望他好好的过日子。
而且这件事她多多少少还是亏欠了他的。
他只是一个弱质男子,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稳定安宁的生活,可是如今十六皇女心中有了这般重要的一个人,往后他的日子好过吗?
况且她还听说十六皇女府上的初侍乃蜀蓝风的庶长子,而十六皇女对于这个初侍也是甚为的疼惜。
他往后的日子……
右相蜀蓝风没有来参加这场婚礼但是却还是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切事情,她听完了之后随即对身处十六皇女府的长子更为的担心。
上一次她虽然因为蜀羽之不同意去劝十六皇女放弃追究平王一事而生气但是毕竟还是关心儿子的,而且也因为这件事对儿子更为的愧疚。
这个儿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可是她为了蜀家为何瑞王却不得不去责备他。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若是这个儿子是嫡子,那如今她便不需要这般的忧心了!
若是蜀羽瑢有蜀羽之一半的懂事或许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左相水韵云亲自前来出席着婚礼,席间她看见司慕涵和宁王一派的官员低语之后,便变了脸色,半晌后便不辞而别。
……
司慕涵走到了雪暖汐面前,低头含笑地跟着红色的轻纱看着他。
绿儿行礼之后,随即推了出去。
雪暖汐的身子绷得更紧。
司慕涵伸手,挑开了他头上的轻纱露出了雪暖汐有些苍白的脸庞,她随即眉头一蹙,然后微笑道:“阿暖……”
雪暖汐没有抬头,因为紧张也因为害怕。
司慕涵笑意僵硬了一下,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阿暖……我们成亲了,你不开心吗?”
雪暖汐随即抬眼看着她,连忙地点头,“不,我没有不高兴,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就好。”司慕涵打断了他的保证,“我们喝交杯酒吧。”
雪暖汐眼中一喜,只是很快便消去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司慕涵抿唇一笑,随即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两杯酒,回到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杯。
雪暖汐接了过来,怯怯地看着司慕涵。
司慕涵笑了笑,勾着他的手,饮下了杯中的酒。
雪暖汐照着她一般喝下了酒,只是因为喝的太急而呛着了自己。
司慕涵连忙拿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拍打着他的背部。
雪暖汐咳嗽了半晌方才平复下来。
司慕涵眯了眯眼,“你没事吧?”
雪暖汐摇头,“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带着淡淡的沙哑。
司慕涵放下杯子,坐在了他的身边,伸手握着他的肩膀,“阿暖,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阿暖,你只要开开心心就可以,就像以前一样。”
“不要!”雪暖汐当即拒绝了,一边摇着头一边道:“我不要想以前一样,绝对不要!那样会害死你的!我已经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不能在害你,不可以!我不要像以前那样,不要!”
他的神情开始激动起来。
司慕涵眼底掠过一丝沉痛,“阿暖,孩子我们一定会再有的,那个孩子一定会再回来的,她不是跟你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吗?”
雪暖汐点头:“对,她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学好做衣服之后她一定会回来的!”他说完,有重重地点了点头。
司慕涵心中一痛,“阿暖……”
“我们洞房!”雪暖汐打断了她的话,随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神色匆忙,“我们洞房,我们快些将孩子生下来,她一定等急了,我们洞房!”
司慕涵伸手阻止了他,“阿暖,你不要这样!”
雪暖汐身子僵硬了一下,他看着她,眼中有着深沉的悲伤,“你不要我了吗?我知道上一次我那样做惹了你生气,我知道上一次我很下贱,我知道……”
司慕涵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阿暖,对不起!”
雪暖汐眼睛瞪大了一下。
司慕涵松开了手,吻上了他的唇,只是轻轻地吻着。
雪暖汐浑身一颤。
司慕涵离开了他的唇,凝视着他,一眼的认真和愧疚,“你生我的气吗?”
雪暖汐一愣,他不明白为何她要问这个问题,他为何要生她的气?应该是她生他的气才对!
“那日之后,我是很生气,只是阿暖,我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你对我用了那样的手段而是因为你居然这般的不会珍惜自己,你居然这般的作践自己,阿暖,我除了气你,更气我自己。”司慕涵缓缓地道,字字清晰,也字字锥心,锥她的心,“后来,母皇下了那道口谕,我更是气,所以我才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阿暖,我承认,那时我是很生气,气疯了,气的发狂,阿暖,我并非存心要伤害你,而是……当一个人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受罪而无能为力之时,人便控制不住将这种无能的挫败感转为了愤怒,因为只有如此方才可以让钝痛的心好受些,阿暖,我是自私,自私的忘了你那样做只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在乎我,我气你不信我,更气我自己为何没有能力让你相信我,阿暖,对不起!”
雪暖汐看着她,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
“阿暖,我喜欢的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快乐的阿暖而不是如今这个虽然懂事却没有了生气的阿暖。”司慕涵认真地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何一直避开你吗?没错,我是怕你,只是却不是害怕你作弄我而是害怕你身上的快乐和阳光,阿暖,我自出生在这个世上,最缺的便是快乐和温暖,人就是这样,往往渴望一样东西却也最害怕这样东西。”
雪暖汐溢出了一声哽咽,却还是没有说话。
司慕涵笑了笑,继续道:“去西南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阿暖,我第一次杀人,不是下令往别人杀人而是真刀真枪地杀人,是用剑刺进别人的身子,亲手了结别人的性命,那些人的血溅到了我的脸色,还是暖的,粘稠粘稠的,只是我却还是继续杀,剑刺进了有一个人身体,然后拔出来,再划破另一个人的脖子,鲜血还是溅到了我的身上,可是我还是没有停下来,那时候我只是想着,杀干净挡在我面前的人,就这样杀干净,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阿暖,其实我很害怕的,杀了人的那晚上,我便做了噩梦,我梦见了自己掉在了一个湖中,而湖中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粘稠的鲜血……我想游出来,我想爬上岸,可是血湖中似乎有许多只手拉着我,不管我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雪暖汐倏然伸手抱着她的手臂,神色紧张,他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我在别人看我的视线中看见了惊愕,她们也想不到我为什么会这般的狠。”司慕涵继续道,笑容有些苍白,“其实我也想不到,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便成了那样的人……”
“谁要杀你!”雪暖汐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惶恐地问。
有人要杀她?
为何没有人告诉他?
母亲没说,大姐没说,二姐也没说?
“是不是平王?还是宁王?是我害你了对不对?是因为我对不对?”
司慕涵摇头,依然笑道:“阿暖,即便没有平王和宁王,我也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的。”
“可是……”
“阿暖你知道吗?其实杀人并不是最可怕的,杀人只是用刀刺进别人的身子就可以,这样虽然会做噩梦,但是我也只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罢了,之后,便没有在出现过,我知道,即便是以我再杀人也绝对不会再做噩梦。”司慕涵温和地笑道,“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道明抢的杀人,而是波云诡谲的暗斗,在京城的时候,我以为皇女的身份虽然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但是只要我谨言慎行便不会出事,只是到了西南,我才发现,皇女的身份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你若是用的好,便是护身护,若是用不好,便一文不值……”
司慕涵缓缓地将西南的事情一一讲述了出来。
雪暖汐也认真地听到,当他听见顾若青居然那般对她的时候,眼中顿时闪过了熟悉的怒气。
他没有想到,这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居然在西南受了这么多的耻辱!
那个顾若青真该死!
她居然这般羞辱她!
“……我不怪顾若青,或许该说,我该感激她,至少她的话激发了我的斗志。”司慕涵认真地道,“阿暖,人的斗志有些时候奇怪,唯有巨大的挫折和打击方能将它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
雪暖汐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司慕涵握着他的手,“在临淮城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其实,大皇姐的家眷还活着,他们还好好的活着。”
雪暖汐讶然。
司慕涵又将事情缓缓地说了一遍,“他们拒绝了我的帮忙不是因为不想接受我的帮忙也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因为他们想用自己的能力生活,阿暖,其实他们真的很勇敢,甚至比起我还要有勇气。”
雪暖汐握着她手臂的手更加的用力。
司慕涵静默地看了他会儿,然后垂了垂眼帘,继续道:“在临淮城的时候我给我们的孩子买了一个礼物……”
雪暖汐浑身一颤。
“只是最后我还是失去了……”司慕涵看着雪暖汐,“我在河中找了许久,找的浑身冰冷,却还是找不到,就好像那个孩子已经将礼物给收了去一般。”
雪暖汐忽然扑进了她的怀中,身子瑟瑟发抖。
“那一刻,我真的很恨自己。”司慕涵搂着他,身影低沉地道,“我不但保护不了我的孩子,如今连一份礼物也保不住……”
雪暖汐猛然抬起头看着她,“不是,是我,是我没用,是我害了孩子的,不是你,是我……”
司慕涵看着他,“阿暖,孩子没了,你很难过是不是?”
“我……不,我不会难过,她说了,若是我难过她便不会回来,我不难过,我不难过。”雪暖汐连忙摇着头,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将心中的痛苦宣泄出来。
司慕涵凝视着他,“可是我难过,我很难过,我的心很痛,我甚至很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雪暖汐不断地说着这三个字。
司慕涵伸手握着他的肩膀,让他正视着她的眼睛,“阿暖,我女子,我不能哭,你能不能替我哭一哭?”
雪暖汐一愣。
“我的心很痛很痛,可是我却不能哭,阿暖,您能替我哭一下吗?你能替我难过一下吗?”司慕涵低声道,“孩子知道不是你难过而是在替我难过她便不会生你的气的。”
雪暖汐愣愣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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