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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元年一月十九日,皇贵太君薛氏薨于清思殿,帝大悲,却只令内务府协同礼部以先帝君侍之规格办理丧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交泰殿

御书房暖阁

司慕涵独自坐在了窗边的暖榻上,暖阳穿过窗户上的宣纸照了进来,她伸出了口,平放在了面前,仿若要将那阳光托住。

雪暖汐走进来之时,便看见了这般情形,眼睛一酸,泪水便认不出落了下来。

司慕涵没有落泪,然而眼底却有着清晰的悲伤。

雪暖汐抹干了眼泪,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涵涵……”

司慕涵愣了会儿,随后放下了手,转过了身,淡淡地道:“你来了。”

“嗯。”雪暖汐点头,随即走到了她面前,坐了下来,随后偎依入了她的怀中,伸手抱着她的腰,“涵涵,我知道你很难过……”

“朕不难过。”司慕涵却笑了笑道,“父君走的很安心,也可以和大皇兄他们团聚了,朕应该高兴方才对。”

雪暖汐听了她这话,却是更加的难过,方才忍住的泪水,便又落了下来。

司慕涵没有说话,只是搂着他。

许久之后,一宫侍进来禀报道,言礼部尚书求见。

司慕涵松开了雪暖汐,下旨让人进来。

雪暖汐擦干了泪水,便站起身来说他先回清思殿守着,“清思殿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定然会办好皇贵太君的丧事的,还有凤后也说了,他愿意帮忙,你安心处理政事。”

司慕涵握了握他的手,“朕没事,别担心。”

雪暖汐挤出了一丝笑意,随后却是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礼部尚书的来意亦是为了皇贵太君的丧仪一事,自永熙帝下旨让以君侍规格办理皇贵太君丧仪之后,朝中便有大臣上奏,希望永熙帝改变圣意,言皇贵太君薛氏乃帝之养父,理应追封为太凤后,以国丧待之,而且之前传出皇贵太君病重一事之后,她便向内务府探过了口风,当时内务府的人也曾隐晦表示,永熙帝吩咐内务府以太凤后的规格准备皇贵太君的后事的。

永熙帝一时未曾做出回应,礼部尚书却在收到这些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进宫求见永熙帝,是否需要更改规格,因为若是以国丧待之,那许多事情需要准备,譬如说皇贵太君被追封为太凤后之后,依照规矩是要葬入帝陵寝与先帝、和裕凤后合葬的。

“父君不喜欢热闹,而且,这也是父君临终之时的希望。”司慕涵看着眼前的礼部尚书,缓缓地道,“父君不想打扰先帝和和裕凤后的安寝,自请葬入君侍陵寝,况且,先帝丧期为过,此时若是重启帝陵寝地宫,与先帝亦是不好。”

礼部尚书闻言,心中惊了一惊,死后的哀荣可是人人皆想要的,皇贵太君居然推开了这等哀荣?只是心中惊讶归惊讶,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道了一声领旨之后,便告退。

“等等。”司慕涵叫住了她。

礼部尚书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虽是以君侍规格下葬,但皇贵太君始终是朕之父。”司慕涵正色道。

礼部尚书心中一凛,“臣明白,请陛下放心,臣定然会办好皇贵太君的丧仪的!”

陛下没有用养父一词,而是直接用父一字,用意,已经溢于言表。

……

皇贵太君薛氏病逝的消息让方才进入新元年的大周朝蒙上了一层悲伤,时隔大半年,皇宫之内再一次挂上了白绸。

虽然丧仪是以君侍的规格办理的,然而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所有的仪制与太凤后的相差无几,而宫中上下朝廷内外也以为内皇贵太君的特殊身份而没有丝毫的怠慢,进宫致哀的大臣家眷,皇室成员都依照了事太凤后的丧仪规矩进行。

一月二十四日,皇贵太君薛氏大殓,一月二十六日入葬泰陵君侍陵寝。

丧仪结束。

期间,永熙帝并未如先前先帝驾崩之时,亲自哭灵送葬。

本来永熙帝这般做也并未有违规矩,可是皇贵太君毕竟是她的养父,虽非亲父亦非太凤后,然而她这般做,也多多少少让朝中御史有些微词,甚至不少人开始寻思着,永熙帝这般行为是否是因为之前与皇贵太君不和之事,永熙帝心存了怨怼,不过虽然有这些议论,但是却除了几名资格老的御史上了折子望永熙帝再给皇贵太君哀荣之外,也并非闹出什么乱子,毕竟,如今已经不是当初永熙帝新登基的时候,虽然如今永熙帝还未能够做到如先帝那般说一不二,但这些日子,也是积下了些威严。

然而,这些暗地里穿着的小道流言却在永熙帝恢复早朝的当日不攻而破。

永熙元年一月二十九,永熙帝于早朝上为皇贵太君薛氏定下了谥号,曰和安。

后人称薛氏为太宗和安皇贵君。

其后更是向天下颁下了一道亲笔所写之圣旨,赞颂了和安皇贵太君为大周所立之功,圣旨当中,永熙帝未曾用养父一词,而是直接用了父一字。

与太宗和裕凤后相似之谥号,再加之那道圣旨,永熙帝对于这个薛氏的态度已经溢于言表。

却也因为永熙帝的这一道圣旨,让薛氏成为大周史上贤德君侍之典范,受后人敬仰。

司慕涵用自己的方法在不违背皇贵太君临终所愿的前提下竭尽全力给了他极尽哀荣!

随着谥号的定下,皇贵太君之事也彻底告了一段落。

然而事情是结束了,人也走了,只是,留给活着的人心中的伤痛,却不可能这般轻易地便消失。

自恢复早朝之后,司慕涵便开始忙碌于朝政,甚至比之前更加的忙碌,一开始是因为和安皇贵君病重期间挤压了太多的政事,可是后来,她却是在用忙碌来填补心中失去父亲的空白。

司慕涵接受了和安皇贵君的病逝,可是每当安静下来,她便总是觉得自己的心空空,像是什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又是午夜梦回醒来,她甚至有种感觉,和安皇贵君还在,他还会如之前一般慈爱地叫着她涵儿。

这种感觉极为的难受!

因而,唯有忙碌,将心都给填满了,方才有所缓和。

司慕涵不是伤心绝望,而是,心中仍有眷恋,仍是未曾完全接受和安皇贵君的病逝。

这一夜,御书房内的烛火依旧到了三更时分还未熄灭。

“启禀陛下,豫君求见。”苏惜之缓步走进来,禀报道。

司慕涵从厚厚的折子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方才过了三更了。”苏惜之回道,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忧虑,陛下这般折腾自己,身子如何受得了?先帝当年怕死也未曾想到,和安皇贵君在陛下的心中是这般的重要吧?

司慕涵拧紧了眉头,“这般晚了,他过来做什么?快让他进来。”

苏惜之道了一声是便退下前去迎蒙斯醉进来。

司慕涵此时却也没有处理政事的心情了,这几日天虽然暖了些,但夜间却还是冷的很,寻常人都不会在深夜外出,更何况他还怀着孩子,她越想越是不放心,便放下了笔,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当她方才走到了门口,便见苏惜之领着蒙斯醉走进来。

司慕涵立即上前,制止了他的行礼,语气略显责怪,“这般晚了,怎么还过来?”

蒙斯醉微微一笑,“臣侍听闻陛下尚未休息,便让人准备了一些宵夜。”

“便是送宵夜,让宫侍来即可,大冷天的出来,便不怕冻着自己?”司慕涵沉着脸不赞同地道。

蒙斯醉却也不介意,“臣侍想见陛下。”

司慕涵一愣。

“臣侍许久未曾见着陛下了,所以便过来。”蒙斯醉已然微笑着,“不过若是臣侍打扰了陛下,这便走。”

“便是要走也得暖暖身子再走!”司慕涵见他要离开,便握住了他的手说道。

蒙斯醉笑了笑,“臣侍遵命,陛下不如也用些臣侍备下得宵夜暖暖身子。”

司慕涵有些无奈,却是点头,“好。”

随后,两人便到了旁边的暖阁。

蒙斯醉便动手要亲自为司慕涵布置宵夜,却被司慕涵阻止了。

“坐着吧,这些事情让宫侍处理便好。”司慕涵握着他有些凉的手,蹙着眉道,“你如今怀着孩子,万事都要以自己为重!”

蒙斯醉却笑道:“可是臣侍想亲自伺候陛下。”

司慕涵眯了眯眼,她忽然觉到今晚的蒙斯醉似乎与平常有些不同,往常他不会这般的固执,“醉儿,你……”

“臣侍今日让御医诊过脉了,御医说臣侍的身子很好,孩子也很好。”蒙斯醉从司慕涵的手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便开始动手从食盒中将宵夜取出,“再说了,这些事情也不过是些小事,也碍不着什么。”

司慕涵半眯着眼,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蒙斯醉一直微笑着将食盒中还散发着热气的宵夜一一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最后将筷子亲手递给了司慕涵,“御厨说冬日吃这些吃食对身子好,陛下尝尝吧。”

司慕涵接过了他手中的筷子,却是不用。

蒙斯醉微笑道:“陛下没有胃口吗?”

司慕涵凝视着他会儿,随后挥手让随侍在旁的宫侍退下。

蒙斯醉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但是却依旧微笑着没有说话。

司慕涵若是还不能肯定蒙斯醉不妥的话,那她这个大周皇帝真的是白当了,她放下了筷子,随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看着站在了自己面前的蒙斯醉,“醉儿……若是有话,便跟朕说。”

蒙斯醉低头看着她,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所以方才少去看你,你若是生气便对朕发作,莫要憋在心中,这样于你的身子不好。”司慕涵缓缓地道,心里想着蒙斯醉这般是因为这些日子她忽视了他。

蒙斯醉脸上的微笑虽然维持着,但是眼眸却是红了起来。

司慕涵见状,脸色微变,随即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醉儿?!”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最为贴体懂事的,自她登基之初他醉酒过后,他便从未在她面前失态过,如今却这般模样,“醉儿……朕并非有意,只是朕这些日子真的忙着政事!这样,往后朕不管多忙都会去看你……”

“陛下……”蒙斯醉看着她,双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缓缓抬起,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陛下,臣侍这里痛……”

司慕涵一惊,“痛?!”惊愕过后,她便立即道:“你先坐下,朕让人去请御……”

“御医治不好臣侍。”蒙斯醉打断了她的话,也阻止了她邀请御医的行为。

“御医怎么可能治不好!”司慕涵面容一沉地道,“若是她们治不好,朕便要了她们的性命!”

此时,永熙帝对于太医院的那些御医都没有什么好感。

“御医不也治不好陛下心中的痛吗?”蒙斯醉声音有些凌厉地道。

司慕涵一愣。

“御医便是可以治百病,但是却无法治心疼!”蒙斯醉看着司慕涵,笑容有些哀伤,“阿涵,我心疼你。”

司慕涵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方才挤出了一句低喃,“醉儿……”

“我知道你还在为和安皇贵君病逝一事难过,可是便是你难过却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蒙斯醉难过地道,“便是和安皇贵君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的。”

司慕涵被蒙斯醉说中了心中之事,可是却下意识地回避,“朕没事……”

“若是陛下真的没事,那为何自和安皇贵君病逝之后,便一直这般忙碌?”蒙斯醉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便是一开始因为和安皇贵君病重期间陛下怠慢了政事,可是都已经半个月了,再多的政事都已经忙完了,臣侍虽然不懂朝政,可是却也知道,最近朝中并没有什么大事情,今年并非春闱之年,陛下不必准备春闱一事,南诏使团也早已离开,陛下也不必忧心这事,便是西南土著的使团要来,却也是五月左右的事情,如今方才二月中旬,便是陛下要准备却也还早着,陛下便是再忙,也不会忙到如今这般时候却还未就寝!”

司慕涵蹙起了眉头,“醉儿——”

“臣侍知道臣侍不该打探这般多政事。”蒙斯醉垂着头道,“只是臣侍真的不想看着陛下这般下去,陛下可以认为是臣侍理解错了,可是若是连皇贵君都是这般认为,陛下还认为臣侍是错的吗?”

司慕涵微微讶然。

蒙斯醉抬起了头,“这些日子皇贵君是见陛下最多的人,也是最关心陛下之人,便是陛下不信臣侍,也该相信皇贵君吧?”

司慕涵合了合眼,长长地舒了口气,“朕是并未难过……只是,朕还无法接受,父君便这般离开了朕而已。”

蒙斯醉见她愿意说出口,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臣侍没有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臣侍无法理解,只是陛下,和安皇贵君虽然走了,但是陛下身边还有许多人,臣侍在,皇贵君在,凤后和翊侍君也是如同臣侍一般关心陛下的,还有臣侍腹中的孩子,凤后腹中的孩子,她们虽然没有出生,但臣侍相信,她们也是一样关心她们的母皇的,陛下若是难过,便对我们说,便是发作于我们,也是可以,但是还请陛下不要这般自己承受着,这般折腾着自己!”

司慕涵心头颤动着,伸手将蒙斯醉揽入怀中,“对不起,朕让你们担心了,朕不是不信你们,只是……或许朕是习惯了,心里难受的时候便自己一个人扛着。”

“那请陛下往后改个习惯,心里难受的时候,便跟臣侍们说好吗?”蒙斯醉抬起头,正视着她。

司慕涵笑了笑,“好!”

蒙斯醉此时是真的笑了,只是眼中却落下了泪。

“别哭。”司慕涵抬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是朕不好。”

她没有想到,自己折腾自己的这些日子,却也折腾着他们。

蒙斯醉吸了吸气,忍住了泪水,他知道,今晚他来的目的达到了,便是无法完全让她放下伤心,但是z至少往后她不会再这般折腾自己,“宵夜快冷了,陛下还是先用些吧。”

司慕涵点了点头,“陪朕用吧。”

“好。”蒙斯醉点头。

可以说,这一顿宵夜是司慕涵这些日子吃得最舒适的一餐,或许她不是不能放下,只是缺了这么一个人来给她分担心中的难受而已。

用完了宵夜过后,司慕涵便问了蒙斯醉一些身子的时候,见他言语间极为的肯定自己没事,方才安心,蒙斯醉便也起身告辞。

司慕涵却说要送他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朕不放心。”

“臣侍身边还有随行的宫侍,怎么是一个人。”蒙斯醉虽然反驳了她的话,但是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这般对他了。

司慕涵见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高兴,“走吧,你不是说让朕休息吗?若是再不走,朕也休息不成了。”

“这倒是成了臣侍的罪过。”蒙斯醉笑道。

司慕涵为他拉拢了身子的衣裳,又让人取了大氅亲自为他披上,方才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便在他们上了轿辇往后宫的流云殿走去之后,交泰殿正殿旁边的转角处走出了两个人,却是雪暖汐和绿儿。

绿儿看着前方远去的队伍,心中极为的不明白,嘟囔道:“主子,你怎么自己不去劝陛下反而让豫君去劝?若是你去劝,那陛下今晚不就是会跟你在一起了吗?”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主子要将这个功劳送给豫君!

明明是他先发现陛下不对劲的,可是自己个一直都在陛下身边,却不说出口,反而找上了豫君!

这分明是给机会豫君抢陛下的心嘛!

雪暖汐瞪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

“绿儿有说错吗?”绿儿不服。

雪暖汐又道:“我是可以自己劝,可是涵涵却未必听的进去,这时候她正伤心着呢,而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劝她……说不定最后劝着劝着我只会和她一同难过,蒙斯醉比我会劝人,而且他还怀着孩子,涵涵不是不理他,也会理他腹中的孩子的,所以他去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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