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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司予赫追着司予述出来,“四皇妹是要去温习功课吗?我也正好有些功课不明白,想向四皇妹讨教一番。”

这话说得顺溜顺溜的,然而司予述还是看得出来司予赫真正的用意并不是这个,抬头看向了只有几颗星辰点缀的夜空,低声道:“大皇姐有话不妨直说。”

司予赫微微一愣,随后,担心笼上了心头,“四皇妹……”

“大皇姐。”司予述收回了看向夜空的视线,泛着一丝勉强的微笑看着司予赫,“其实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大皇姐,我不瞒你,我的心很乱……”

也很难受。

司予赫神色有些动容,“四皇妹,我知道母皇带赵氏进宫让你心里很难受,其实我也是这样,虽然当初我们都不大,但是,母皇有多宠爱雪父君,我们都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雪父君出事的那一年,母皇整个人便像是疯了一般……只是……”她的话顿了顿,吸了一口凉气,“四皇妹,其实,母皇心里或许更是难受,赵氏长得那般像雪父君……即便母皇一时沉迷,但是总是会请过来的,便像是做梦一般,总是会有醒来的一刻,母皇将赵氏当成了雪父君的替身,是可以安抚自己一时,但是,也无异于饮鸩止渴,先前我见母皇带赵氏进宫,后来见母皇对他那般好,我心里也是生气,可是这几日,渐渐的,担心便多于愤怒,有时候想起若是母皇梦醒了,会不会又如同当年雪父君出事的时候一般疯狂?母皇认清了赵氏不过是一个替身,同时也是再一次承受失去雪父君……四皇妹,我知道此时你的心比我比父后都要难受,只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会因为这个赵氏而和母皇起嫌隙,其实,母皇心里面最在乎的还是你和琝儿的。”

司予述眼睛有些酸涩,这些年,她知道不管是父后还是大皇姐大皇兄都对她很好,但是,她的心里总是不自觉地竖起了一堵墙,不是要防范谁,只是,失去了父君,她真的如法如同以前那般和身边的人亲近,从观星殿到朝和殿,虽然她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变化,衣食住行还是一如从前,可是,她总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她像是失去了依靠了一般。

母皇关心她,她不是不知道,可是……

司予述垂下了眼帘,压下了那就要就要泛起的泪水。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该这般随意落泪。

不。

或许该说,从父君离开了她之后,她便不能这般随意地表现出软弱。

眼泪只会让她更加的软弱,而她,已经没有软弱的资格!

“其实,这个赵氏也是挺可怜的,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的样子长得像雪父君罢了,再如何得宠,终究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待母皇梦醒的那一刻,赵氏,或许便是母皇心里的一根刺,那时候,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司予赫继续缓缓地说着,说罢,便愣了愣,愕然道:“我说这些做什么?那赵氏闯入围场本就是死罪一条,便是将来不得善终,也是他自找的。”

她这是疯了不成,居然同情那搅乱后宫安静之人。

晃了晃头,然后正色道:“四皇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皇姐都会在你身边的,都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再这般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司予述抬起了视线,挤出了一抹微笑,“大皇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既然比你先出生,当了你的大皇姐,那便有责任保护你。”司予赫笑道。

司予述还是笑着,却没有说话。

赵氏的事情,她不会告诉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这件事如今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即便是说了,她也说不清楚。

而她此时心里的感觉,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功课今晚上还是不要温习了,反正有大皇姐给你垫底。”司予赫开玩笑地道:“今晚上早些休息。”

司予述点了点头。

司予赫拍了拍司予述的肩头,“走吧,我送你回去,这里怪冷的。”

司予述没有拒绝。

这边司予述始终没有敞开自己的内心,而暖阁那边,司以晏却是一边痛哭一边将这几日心里头挤压着的痛苦一一诉说了出来。

司慕涵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任由着他说着,待他哭累了,说完了,方才缓缓开口安抚,随后还亲自送了他回住处,答允了看着他睡下了之后再离开。

司以晏将苦楚都哭诉出来之后,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可是一想起庄之斯,还是觉得难受,在躺下了之后,他又忽然间问了一个问题,“母皇……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够忘了她吗?”

司慕涵愣了愣,沉吟会儿之后,方才回道:“你还小,自已可以的。”

“我还能喜欢上别人吗?”司以晏继续问道。

司慕涵抚了抚儿子的头,“当然能。”

“那母皇呢?”司以晏继续道。

司慕涵温和慈爱地微笑着,“母皇什么?”

“母皇也会忘了雪父君吗?会因为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而忘了雪父君吗?”司以晏缓缓地问着,神色有些茫然。

司慕涵似乎没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住了。

司以晏看着母亲这般反应,一时间有些后悔了,可是,却要是咬着牙问下去,“琝儿最担心的便是……我们忘了雪父君……母皇,儿臣不是想让你伤心,只是儿臣……母皇,儿臣如今知道不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儿臣……儿臣不想让母皇也这般伤心……可是儿臣又不想母皇会有一日忘了雪父君……”

他坐起了设子,脸色开始转为了苍白,“母皇,儿臣……”

司以晏越说思绪便是越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他抬起视线看着司慕涵已然愣着的神情,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对不起,母皇,儿臣不该说这些的。”

司慕涵这方才回过神来,随后,微笑道:“母皇没事。”

“母皇……”

“母皇不会忘记你雪父君的,永远都不会。”司慕涵缓缓地说着,“不过,母皇和雪父君与你和庄之斯不一样,母皇从小便认识你雪父君,在母皇年幼的岁月当中,记忆最深的是你雪父君,我们成婚之前,也经历了一段波折波段的日子,我们走到了一起很不容易,更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成婚之后十年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更是深入了彼此的骨子里……你和庄之斯虽然也是自幼相识,但是你和她相处其实并不算多,你身边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也不是仅仅只有庄之斯一个,庄之斯不过是你年少时候的一个梦罢了,若是这个梦可以变成现实,你们或许有可能如同母皇和你雪父君这般,只是,若是有缘无分,将来,也不过是在一段年少的记忆罢了,等你将来觅得了如意妻主,生儿育女,到了年老,回想起来,这段记忆也许会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母皇,儿臣如今只要一想起她,心便像是又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磨着一般……”司以晏眼睛似乎又泛起了晶莹。

“心会痛,那便是代表你长大了。”司慕涵抚着儿子的头,微笑道,带着岁月伤痛赐予的沧桑,“过些日子,或许,等过了年,这种痛,便会消失了的。”

她是看得出来儿子用情很深,但是,却也相信,年少的情伤,可以用岁月来疗伤。

她的儿子比她幸运。

情伤在懵懂年少之时。

司以晏似懂非懂,“母皇,儿臣听闻琝儿说过,当年是雪父君追着母皇非要嫁给母皇的,那时候,母皇其实并不喜欢雪父君,后来还是被雪父君感动了……母皇,儿臣很佩服雪父君……儿臣其实也想过要学雪父君那般坚持不懈地去追,可是……可是儿臣却无法做到……母皇,儿臣是不是很没用?”

“傻孩子,你是你,你雪父君是你雪父君。”司慕涵笑着道,“你没有做到也不是你没用,你不学你雪父君那般是不是因为你父后?”

司以晏点头,“父后不喜欢庄之斯……”

“所以啊,在你心中,庄之斯是很重要,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司慕涵微笑道,“所以,你一定可以走过这段伤痛,然后,继续开开心心地寻找属于你的幸福。”

司以晏垂下了眼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好了,看你这般模样这些日子定然没有休息好,如今时辰也不早了,睡吧。”司慕涵温和说道,“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便是新的一日,母皇的晏儿从来都是快乐无忧的。”

司以晏躺了下来,“母皇……儿臣会努力的。”

“好。”司慕涵替他盖好被子。

司以晏又道:“母皇,儿臣喜欢母皇这般为儿臣拉被子,小时候母皇也是这样的,只是这几年母皇……”话顿了一下,随后改口,“儿臣长大了,不该再这般任性让母皇做这个的,母皇也回去休息吧,儿臣明日睡醒了一定会好过来的!”

“好。”司慕涵抚了抚儿子的头发微笑道。

司以晏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司慕涵看着儿子的睡容,心一片微凉,半晌过后,起身来。

便在司慕涵离开寝室没多久,司以晏便睁开了眼睛,眼中始终是含着伤痛,他真的可以如母皇所说的那般忘了她吗?

司慕涵出了儿子的寝室,便看见了水墨笑站在门外,对于他的出现,司慕涵并不意外,“晏儿睡了。”

“嗯。”水墨笑盯着司慕涵,脸上没有多大的情绪。

司慕涵看了他这般,沉吟会儿,“晏儿方才的话你也应该听见了,这件事你便不再考虑考虑?”说罢,又补了一句,“你所担心的事情,朕会想办法避免。”

“陛下这话便是说,你也未必有法子避免那些事情发生对吗?”水墨笑的语气比先前平和了不少,他直视着司慕涵的眼眸,似乎想从其中读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

司慕涵看着他,“晏儿是朕的儿子,作为母亲,朕会尽一切的能力来护佑他。”

这话一落,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迷离。

她想起了下午的时候,司以佑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她也想起了许多年前,她说过的一个承诺,她的女儿,将来是否幸福,她无法保证,但是,她会全力保证她的儿子,都能够幸福。

可是如今,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她都没有信心。

晏儿心伤于庄之斯……

佑儿对她心生怨念……

琝儿漂泊多年……

她不但是一个好妻主,更不是一个好母亲!

水墨笑注意到了司慕涵的晃神,但是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言语也开始尖锐起来,“陛下心软,可是因为赵氏?”

司慕涵一愣,随后,沉下了脸,“朕不想跟你讨论这个。”

水墨笑自嘲一笑,“臣侍听闻下午之时大师去看望过了赵氏,不知道大师是否也相信赵氏便是……”

“凤后!”司慕涵厉色叱喝了一声。

“方才陛下对晏儿说的一句话臣侍深以为然。”水墨笑没有再提赵氏的话,神色却还是冷了下来,“陛下说,晏儿之所以不能如同皇贵君那般不顾一切是因为晏儿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庄之斯,而如今,陛下心里,最重要的也不是晏儿,臣侍不能将晏儿的将来寄托在了陛下那般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上,不要跟臣侍说什么君无戏言,臣侍当了这个凤后十多年,也弄清楚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最不可轻信的便是君王的承诺!”

司慕涵的眼眸瞬间睁大了许多,眉宇之间更是溢满了冰冷的怒意。

“时候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水墨笑视线越过了司慕涵看着前面那空荡荡的回廊,寂寥且嘲讽地笑着,“说不定,赵公子还在翘首以盼了!”

司慕涵盯着水墨笑许久,胸口的起伏明显快了许多,然而最终,她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拂袖而去。

水墨笑站在了远处一动不动。

所幸身边的宫侍都被水墨笑使退下去了,否则定然会被自家主子这般言行给吓个半死。

司慕涵没有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霍地转过身,眸光凌然地盯着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凤后,朕真的累了!”

水墨笑不自觉地转过了身,却只是看见了司慕涵转身而去的瞬间,他张了嘴,然而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累?

她真的累了?

那他便不累吗?

司慕涵,我便不累吗?

这般多年,我便不累吗?

你累了可以相信借尸还魂这般荒谬的话可以将那个赵氏当成了你心爱的那个人,可是我累了,我可以做什么?我可以如何?

我什么都不可以!

……

司慕涵并没有如同水墨笑所想的那般回交泰殿陪赵氏,而是去了流云殿。

司以佑寝室内

“你说什么?”蒙斯醉看着眼前满脸喜悦的忆古,说道,语气中有着难掩的讶然。

今晚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留在了儿子住处陪着儿子一同睡,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司慕涵会在这般晚过来。

“陛下来了,如今在寝殿内。”忆古低声重复了一遍。

蒙斯醉已然敛去了神色当中的讶然,轻柔地抚着偎依在自己怀中已然入睡了的儿子,“你去告诉他,本宫和佑儿已经睡下来,请她移驾别处吧。”

“主子……”忆古笑容顿住了,换上了焦急,“主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蒙斯醉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儿子的睡容,眉宇之间满是慈爱之色。

忆古见了,又劝道:“主子,陛下毕竟是陛下,即便主子心里不痛快,但是这般做对主子有害无益,即便是主子不在乎陛下的恩宠,但是总要为三殿下和二皇子想想,尤其是三殿下……便是二皇子,将来择妻主出嫁这事还是得经过陛下的,主子若是惹恼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迁怒了二皇子,那岂不是耽误了二皇子一辈子?主子,下午的时候,二皇子已然是对陛下不敬了的!”

蒙斯醉抬头看向忆古,神色之中流露着一丝自嘲,淡淡道:“若是她为此迁怒佑儿,本宫这十年来还真是瞎了眼了。”

“主子……”

“好了。”蒙斯醉低声道,“你再说便要吵醒佑儿了,这孩子这些日子也没有睡好觉,你看,脸都几乎瘦了一圈了。”

忆古急得几乎想哭了,他伺候了主子这般多年,却从不知道一向温和的主子竟然有这般倔性子。

“本宫知道本宫在做什么。”蒙斯醉抬头看着忆古,缓缓说道。

忆古真的彻底无话可劝了,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往正殿的寝殿而去,路上,还飞快地转着脑筋,拼了全力想编造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只是直到他见到了司慕涵,却还是没有想到,只能硬着头皮请罪解释,“回陛下,今晚主子陪着二皇子睡,如今已经入睡了。”

司慕涵眉间蹙了蹙,却没有说话。

忆古随后跪了下来,“奴侍该死,请陛下恕罪,奴侍得知主子和二皇子已经睡下了之后便没有进去禀报,这几日主子都病着,身子也不好,二皇子连日照顾主子,也是寝食不安的,奴侍不忍心去吵醒他们。”说罢,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请陛下降罪。”

司慕涵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然后,方才开口,“下午朕走了之后,佑儿如何了?”

“回陛下。”忆古吸了口气,“二皇子在寝殿和陛下分开了之后便跑回了住处大哭起来,二皇子说他不孝顶撞了陛下,陛下,二皇子也是太过于关心父君的缘故,还请陛下莫要责怪二皇子,而且,二皇子他也已经知错了。”

司慕涵面沉如水,“你很忠心。”

忆古一愣,微微抬头,“陛下……”

司慕涵转过身端起了旁边隔着的热茶,缓缓地捋着杯中的茶叶,热茶的蒸汽徐徐地升起,给她威严沉静的面容添了一抹飘渺,“你可知道你的名字为何唤作忆古?”

忆古又是一愣,“奴侍的名字是当年初到主子身边,主子亲赐的。”

“你家主子未曾出嫁之前有一个贴身小侍。”司慕涵幽幽地说着,慢慢地翻开了一段许久以前的记忆,“他叫古儿,和你一样,都是忠心耿耿全心全意为了主子着想的忠仆,后来也是为了主子而死,你家主子给你赐名忆古,便是怀念他之意。”

忆古有些讶然,但是却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奴侍能得主子这般厚望,实乃三生有幸。”

他唯一不解的便是,陛下为何跟他说这些。

陛下的这些话,究竟是单纯地跟他说,还是想借着他的口传给主子听。

司慕涵笑了笑,却很淡,也恨凉,“时间过得很快,快的,很多事情朕都记不清了,朕记得有古儿这般一个人,但是,却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当年,朕对他也是记忆深刻的。”

当年的木涵对蒙斯醉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木涵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司慕涵。

或许,连司慕涵也一样在消失着。

最终剩下的只由永熙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连朕的的记忆,都无法掌控了。”

忆古看着眼前的操控着天下人生死的君王,原本的畏惧缓缓地退下,随后竟然换上了是怜悯,不过很快,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连忙低下了头,将话题拉回了开始的请罪,“奴侍请陛下降罪。”

司慕涵眼帘垂了垂,“你没罪。”

忆古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奴侍谢陛下隆恩,奴侍明早定然会将这件事禀报主子,谢陛下恩典!”

“退下吧。”司慕涵搁下了茶,没有喝一口。

忆古不禁抬头,“陛下……”

“朕在这里坐坐,你们都退下吧。”司慕涵淡淡地说着,声音中却有着无容置疑的威严。

忆古虽然不明,但还是起身退了出去。

身边的宫侍,也一一退了出去。

忆古出了寝殿之后,便守在了外面,可是守了将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见司慕涵出来,迟疑了会儿,便转身去了司以佑那边,如他所料,蒙斯醉并没有入睡,他将事情跟蒙斯醉说了一遍。

蒙斯醉垂着头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儿子,一言未发,只是忆古还是注意到了,他那原本温柔地放在司以佑身上的手,此刻已经握成了拳头。

忆古没有再劝什么,缓缓退了出去,因为他觉得,主子此时心里已经动容了。

一炷香之后,蒙斯醉走出了寝室。

忆古心中一喜,“主子可是要回寝殿?”

蒙斯醉没有回答,带着初冬寒意的凉风拂过了他的面容,却带不走那如水的哀伤,他抬头看向了屋檐外面的夜空,沉默半刻,然后,起步往前。

忆古紧跟其后。

到了寝殿,外面守着的交泰殿的宫侍一见了他的到来,立即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陛下没有宣人进去,他们也不敢进去,可是这般晚了,陛下一个人在里面没有人伺候总是不妥,“见过豫贤贵君,陛下还在里头等着您了。”

蒙斯醉看了看紧闭着的寝殿的大门,却没有下一步行动。

那宫侍一愣,随后便继续道:“豫贤贵君,如今寝殿内便只有陛下一个人,陛下不宣我们进去伺候,我们也不好进去,还请豫贤贵君快些进去照看陛下。”顿了顿,随后又道:“傍晚的时候冷总管嘱咐了奴侍等,陛下这几日过于的忙碌,都没有好好休息,要奴侍等仔细伺候,以免伤了圣体。”

蒙斯醉听了这话,神色有了一丝波动,“本宫知道了。”然后,起步上前。

宫侍连忙小心翼翼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蒙斯醉缓步走了进去。

方才那说话的宫侍也不放心,跟了上去。

忆古也随着蒙斯醉进了去。

蒙斯醉没有在外室中见到了司慕涵,便往内室走去,最后在锦床上现了躺着的司慕涵,却是和衣睡着了。

双眸因为讶然而微微睁大了一些,然而会儿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转身对着身后的宫侍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本宫在便可。”

没有人有异议,沉默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蒙斯醉看着眼前睡着的人,沉默地站了半晌,然后弯腰了腰,拉了旁边的锦被,为她盖上,动作轻柔。

即便他心里有着许多的不满,可是,却也始终放不下。

随后便坐在了床沿,安静地看着她,许久许久之后,几乎不可闻的低喃从略显苍白的嘴唇当中缓缓流出,“你说你忘了古儿的模样,那是不是也连我也忘了?你说,你掌控不了自己的记忆,可是你的心呢?是不是也一样掌控不了……阿涵,我求得从来都不多,我从来都不贪心,可是为了如今我的心无法再平静,无法再那般的没有所求?为何我越来越看不到希望?越来越不敢去想着我们未来?……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司慕涵没有回答,然后那原本贴合着皮肤的睫毛,却有过一刹那的颤动。

蒙斯醉俯下了身子,贴在了她的身上,会儿之后,他感觉到了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身子。

“醉儿……”司慕涵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开口,“我们谈谈。”

蒙斯醉没有动,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累了……”

司慕涵眼底眸光闪了闪,然后,叹息道:“好,那睡吧。”

次日,司慕涵醒来了,环视了寝室一眼,却不见蒙斯醉的影子,便问了进来伺候梳洗的宫侍,“你家主子呢?”

“主子去了小厨房准备早膳。”宫侍回道。

司慕涵蹙了蹙眉,正想说什么,便见蒙斯醉缓步走了进来。

“陛下醒了。”蒙斯醉淡淡地道,神色还是一如寻常,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晚而有所波动。

司慕涵看着他,“你身子还没好,早膳这些事情便交给宫侍做就是了,如今天也冷了,不必这般早起来。”

“臣侍习惯了。”蒙斯醉还是淡淡地说道,“再者,臣侍躺了好些日子,也该动动身子了。”

司慕涵感觉到了蒙斯醉言语之间的疏离,伸手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继续了昨晚的话题,“我们谈谈。”

“陛下,你是时候该上早朝了。”蒙斯醉却是微笑道。

司慕涵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很是难受,凝视着他会儿,然后,点头,摆驾前去正宣殿。

而便在今日的早朝之上,有御史提出了赵氏长期住在交泰殿不合规矩,随后便也有不少的大臣开始附和。

便是安王,也开了口,“陛下,赵氏既然品行纯良,不如给了恩典纳入后宫,也好名正言顺。”

司慕涵没有做什么表态,但是却也没有斥责那点燃火头的御史。

众臣便知她是默认了安王的提议,也没有再纠缠这事,继续议政。

早朝过后,司慕涵去了帝寝殿。

赵氏方才醒来梳洗完毕,“涵涵你来了!”

司慕涵微笑地上前,“朕昨晚没回来陪你,身子可有不适?”

“我没事。”赵氏微笑地回道,但是手却仅仅地拉着司慕涵的手,像是担心她会走掉似的,眼底也有着黯然。

司慕涵握紧了他的手,“朕让人传早膳。”

“涵涵……”赵氏神色愧疚,“我不是存心小心眼的,我只是……”

“朕知道。”司慕涵拍拍他的手,“你身子还没完全好,不能耽误了早膳,先用了早膳之后再说其他的,不过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赵氏抿唇笑着点头,“你陪着我用。”

“好。”司慕涵点头道。

两人用完了早膳之后,赵氏便担忧地开口道:“涵涵,你是不是有心事?”

司慕涵晃了晃神,“没事,别瞎想。”

“不是的。”赵氏却坚持己见,“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心事?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

司慕涵沉默会儿,便将方才早朝的事情说了,“朕想过了,凤后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赵氏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不过眼底始终还是残存着一丝黯然,“我不介意,涵涵,只要能够待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对不起。”司慕涵拥着他,低声道。

赵氏却笑道:“涵涵,你没有对不起我的,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凤后说的没错,如今我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民间男子,若是你硬是要给我皇贵君的位份,只会给我带来危险,还有父亲的经历……涵涵,我都明白的,所以,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好不好?”

司慕涵拥的他更紧了一些,“好。”

赵氏离开了她的怀抱,看着司慕涵,神色带着一些羞涩,“其实……我最想听的不是对不起这句话……我最想听你跟我说另一句话……”

司慕涵微笑道,“什么话?”

赵氏垂了垂眼帘,又踌躇了会儿,“涵涵,我最想听得的便是,你跟我说你爱我。”

司慕涵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后,猛然站起身来,瞳孔也是猛然一缩。

赵氏脸色一变,惊慌道:“涵涵,你怎么了?”

司慕涵没有回答,继续盯着他,脸色很难看。

“涵涵!”赵氏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已经冰冷一片,“涵涵,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朕……朕没事……”司慕涵开了口,却是断断续续,而唇瓣也开始泛起了苍白,她反手,握着他的手掌,“阿暖,你方才跟我说了什么?”

赵氏一愣,脸上还是惊慌的神色,“我……”

司慕涵坐了下来,脸色缓和了一些,“朕方才没有听清楚。”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子,涵涵,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赵氏焦急地询问着,“我们立即召御医过来看看好不好?你别吓我?”

“朕真的没事。”司慕涵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只是方才我忽然间想起了当初在海上找不到你的情形,阿暖……”她伸手再一次将赵氏拥入了怀中,“我不能再失去你!”

赵氏脸上的惊慌退去了一些,“涵涵,我如今便在你身边,我说过,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是啊,你说过,你会一辈子陪着我的,便是死了,也不会离开我……”司慕涵缓缓地说着,脸上的笑容中,有着一种撕裂般的哀伤和恐惧,她抱着他半晌,然后松开了他,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再一次问了方才的话,“阿暖,方才你说了什么?”

赵氏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声你爱我罢了。”

司慕涵凝视着他会儿,然后伸了手抚摸着他的脸,低喃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地感谢上苍让你回来我身边。”

赵氏偎依在了司慕涵的怀中,“我也是。”

司慕涵缓缓地扶起他,淡淡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中午再过来陪你用午膳。”

“好。”赵氏点头笑道。

司慕涵站起身便转身离开,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念念不舍。

赵氏靠回了迎枕当中,垂下了眼帘,也褪去了脸上的笑容,方才他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了吗?

……

安王下朝之后便回了王府。

安王正君对于安王这般举动很是讶然,也很是高兴,她已经很久未曾试过一下朝便回府了,而且一回府便过来自己的院子陪自己,安王正君亲自张罗了茶点,随后便亲自伺候着妻主,陪着她说话,只是渐渐的,他便发觉了自家妻主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她极力掩饰,但多年的相处,他还是看出来了,“殿下有心事?”

安王一愣,“怎么这般问?”

“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安王正君说道。

安王看着自家正君,原本还想坚持说没事,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是有些事情。”

“什么事?”安王正君问道。

安王却没有正面回答,“不过是一些公务上的事情罢了,不碍事。”

安王正君沉吟会儿,“其实我一直便想问殿下这个问题了,殿下不仅今日,这些日子都似乎心不在焉。”

安王闻言蹙起了眉。

“我并非想干涉殿下什么,只是担心殿下的身子,若是殿下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我听,看看我是否能够为殿下分忧。”安王正君正色道。

安王伸手握着他的手,“没事,别担心。”

安王正君沉吟会儿,“可是因为陛下带进宫的那个和皇贵君极为相似的赵氏?”

“怎么说?!”安王神色一变。

安王正君一阵讶然,“殿下往常即便公务再繁忙也不会经常神不守舍的,能够让你这般忧心的怕也只有陛下的事情了。”

安王沉了沉眸。

“殿下,那赵氏真的长得这般像皇贵君吗?”安王正君问道。

安王却绕开了话题,“赵氏是陛下的人,我们身为臣子的不该随便议论,这件事莫要在提了,府里的人你也要看紧一些,本殿不希望听见有任何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从安王府中传出去!”

安王正君心头微颤,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虽然对于妻主的反应有些讶然也有忧虑,但是他始终还是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妻主不让他触碰,想来也是为了他好,而且,赵氏也的确是陛下的人。

说了几句闲话,安王正君便说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便是安王世女的婚事。

安王正君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妻主对他好,正君的地位无人可动摇,而儿子在萧家也是过的不错,年前又添了嫡女,更是得萧家看重。

而过继的世女对他也是孝顺,即便还有生父在,但是也未曾偏颇生父。

安王道:“你选人吧,门第不必太高,是个知礼懂事的便可以了。”

安王正君点头,“我明白了,殿下放心。”妻主的意思他明白,就和端王他们的正君一般,若是门第太高了,便可以让人怀疑他们在拉拢势力,便选一个书香门第吧,这些年,端王正君他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是端王正君也是不错。

安王听了安王正君说起了端王正君,便蹙眉问道:“你最近和他们来往的很近?”

“殿下放心,不过是寻常间的来往罢了,我知道分寸的。”安王正君回道。

安王点了点头,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道:“我先去书房,午膳再过来用。”

“嗯。”安王正君起身相送,看着安王离去的背影,仿佛的疑惑便又浮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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