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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就是牛栏街之事,二皇子设宴相邀,长公主暗中唆使相府二公子组织了一个谋杀之局。
算起来,这位丈母娘已经三番四次要杀自己,只是没有成功而已。范闲苦笑想着,自己这一生所面临的危险,似乎都是由那位美丽的让人忘记她年龄的长公主施展出来,而且这位长公主还没有亲自动过手,只是用些yin谋手段,让别人脏了手——这女人,这个有洁癖的女人,这次竟然会动用信阳方面的人手来刺杀自己,看来也是真的怒了,也是真的慌了。
范闲的唇角浮着自信的笑容,只要你怒了就好,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心思沉静,自己还会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他深深信服那位信阳公主的谋略能力,仅仅从牛栏街事件转成了谋夺北齐土地的妙手,还有卖掉言冰云,反换来庆国朝政乱局这两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长公主策划yin谋的能力——但他并不畏惧这一点,因为监察院最擅长的也是yin谋,小言公子也是位天才人物,与长公主还有深仇不可解。最关键的是,监察院除了yin谋之外,还有力量,而这——正是信阳方面最欠缺的。
对付yin谋家,简单的刀剑血火,就是最有效的手段。
“长公主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范闲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叹息道:“真的很了不起。当初满朝文武都以为她是东宫的助力,哪有人曾经想到她与二殿下的协议。朝中厌恶她的人,比如我那位已经离开了朝廷的岳父大人,会下意识里偏向二殿下,而她代东宫控制的人,又随时可以抛出去当恶人。此消彼涨,厚积薄发,如果这种局面继续维持个七八年,等陛下年纪大了,说不定二殿下还真的可能入主东宫。”
“可惜遇见了老师。”史阐立说道。
范闲并不谦虚,说道:“我只是运气好一些,而且你以为陛下和陈院长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史阐立微微一惊。
范闲苦笑道:“长公主就算是再了不起的女人,终究还不是当年这批老伙计们的对手,我只不过是被推到前台来的那只手而已,陛下……或许只是不想太后生气。”
他忽然微微偏着脑袋,看着玻璃窗外的白茫茫山sè,微带惘然说道:“不过在这些厉害人物中,我其实最欣赏的……反而是早已离开京都的岳父大人。”
史阐立不明白,他本以为门师会说最佩服的是范尚书。
范闲微笑着说道:“我那位岳父世称jiān相,但其实却是全难得一见的能臣,庆国前些年真称的上是国泰民安,虽有小小不协,终究不碍大局,他出了大力。而我佩服岳父的是,他极能隐忍,极能决断,当初……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四顾剑杀了我二舅哥,岳父大人马上同意了我与婉儿的婚事,毫不犹豫地站到了监察院与父亲的这边。不要忘了,他与陈院长父亲在朝中可是斗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此重大决断,马上定计,实非常人。”
他接着叹息道:“而且岳父大人手握宰执之权,却毫不恋栈,一朝发现陛下有旁的想法,马上辞官不做,虽然丢了手中权势,但毕竟落了个身家平安,家族安宁。”
范闲的岳父,宰相林若甫告老之后,便一直在梧州养老,做一位富家翁,时常与京都有些家书往来,听说最近过的挺不错,身子骨比在京都时还要好些。
“明人易,明己难。”范闲感叹说道:“岳父大人识人识己,识时识势,实在有太多值得我学的。”
史阐立心中微微一动,联想到目前京中朝阁仍空,只是由门下中书那几位大人协理着政事,小声说道:“老师,您ri后终也是要成一朝宰执。”
范闲苦笑一声,骂道:“别试探我,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能力,治理一国,哪里会真的像煮小鱼儿那么简单?我啊,将来管着监察院是兴趣所在,办理内库,那是陛下旨意,旁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史阐立笑道:“老师这话有趣,不过单提这两处,也足够羡煞旁人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就知道陛下在岳父告老之后,便根本不准备重设宰相一职。”
范闲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挪到窗边,推窗嗅着雪地上来的清风,幽幽道:“告老的文书阁大人胡先生,已经奉诏起身,往京都来。”
史阐立大惊失sè:“哪位胡先生?”
“还有几位?”范闲并未回身,淡淡说道:“在你我尚是顽童之时,就力促改良的那位胡先生。陛下传他入京重为大学士,ri后的门下中书,想来没有那位吏部尚书颜行书的位置,秦恒也要去做他的京都守备,门下中书……就是几位大学士领着,宰相一职再无重设的可能。”
史阐立默然,半晌之后才轻声叹道:“以往只知读书报效朝廷,如今才知道,原来朝廷之事,果然复杂无比,非外人所能揣测。”
一会儿功夫,他又高兴了起来,虽然今天听的这些事情都没有办法入传,对于太学的广告事业也没有丝毫帮助,但是这些秘辛向来不传二耳,今ri既然门师告诉了自己,将来数十年后,自己若有机缘将其编入国史之中,或者是出一《半闲斋主人山居笔记》,毫无疑问都会让自己在青史之中留名。
当然,门师必须是历史的胜利者。
想到此事,他心中有些隐隐兴奋,却听着门师不知为何望着窗外笑了起来:“你可知道,陈院长的真实年龄比陛下还小一些?”
史阐立喜乐之心一收,大觉惊讶,他曾经远远见过陈萍萍一眼,知道那位院长大人老态龙钟,眼看着就是要往黄土里去的模样,难道比正值壮年的陛下还要小?
“小一个月。”范闲似笑非笑说道:“朝政太复杂,cāo心太多,自然就变成这样,我怀疑将来我会不会也未老先衰。”
窗外一片凄清雪地,廊柱尽头传来姑娘们打麻将的欢笑声,柔嘉那丫头又死皮赖脸的来了,叶灵儿这个贼大胆神经大条的家伙也从定州赶回来了,范府在苍山的别庄在冬天里总是这样热闹,与去年相比,似乎只少了一位远在北齐的小胖子。
范闲眯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与家中欢乐情绪完全相反地沉默着,在这个狗屎朝廷里为皇帝卖命,就像陈萍萍那样,还真是件很伤神的工作埃每个人都似乎同时有好几张脸,每个人的手里都不知道握着什么样的牌,范闲不清楚别人的底牌是什么,所以他也一直将自己的底牌牢牢地握在手中,绝对不会轻易地打出去。
随着沙沙的声音传来,邓子越披着黑sè雪褛来到屋前,正准备敲门,发现窗子开着的,范提司正在那里招手,他微微一愣走了过去,沉声说道:“信阳方面的后续人手已经退走了,院长大人遣了宗追过来,跟了过去。”
范闲点点头,那个叫宗追的官员与王启年并称双翼,最擅长的就是追踪,他不担心此人的安全问题,看着邓子越手上拿着的纸袋,很自然地伸出手去。
纸袋里装的是三处拟出来的情报分析,以及来往信件。
邓子越的脸sè却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嘿嘿一笑说道:“有一封是从北边来的。”
范闲一愣,马上明白了,笑着骂道:“一大老爷们,别学那些妇道人家长嘴长舌。”
邓子越将纸袋交到他手上,捂着嘴巴,背转身走了。
望着这下属的滑稽模样,范闲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借口京都要有人看着,将史阐立赶出门去,他这才破开大纸袋外面的第一道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叠信件,他略翻了一下,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海棠的来信,先前邓子越那般古怪,自然是为了这封信的缘故。
监察院的火漆用的是松香加银朱,没有用灯煤,安全系数更高,而且信封也是特的无缝式,不用担心途中有人巧手拆开。
先将京都启年小组的消息看了一遍,又将三处呈上来的各处情报看了看,范闲满意地点点头,各处的进展都很顺利,言冰云下手极快,崔家在劫难逃,风声传到江南,连崔家的姻亲明家都开始转移财货,这一招打山震虎,开始起作用。
最后将院报瞄了一眼,他才拿起了海棠寄过来的那封信,这是他向来的原则,做事情应该先公后私。但当他将海棠看似寻常的信看完之后,才后悔自己看的晚了些,哪怕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时间。
因为信上写的内容太令人震惊!范闲细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纸,禁不住竟是抖了起来,面sè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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