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上的泪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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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娘这次面带一半温柔，一半严肃，神情中三分凄楚，七分自信。一进门，也不寒暄。直接对坐在椅子上的苏安说，晓生下月结婚，家里穷的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能不能先从队里赊些粮，把晓生的婚事给办了？她和有德慢慢还。苏安早知道晓生的事情，大前天三财亲口说的。苏安叫巧娘坐下来慢慢说。苏安这些年高高在上，人前人后呼来喊去的，但对巧娘可不敢半点马虎。苏安怕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石干，一个是巧娘。有一回德爷开玩笑地问苏安，他拆高庙山的时候没怕过，遇到巧娘就怕了？苏安说，高庙山是木头和泥巴的结合体。巧娘是血肉之躯。德爷说他把巧娘当成土木之人就踩过去了。苏安说巧娘有菩萨的心肠，金刚的威严，能把索罗村的天捅个窟窿。德爷嗯了声，慢腾腾又说了一句，见解至深。其实德爷想说孙子见解至深，怕苏安听着误会。在德爷的眼里，苏安就是孙子，他就是爷，辈分上的称呼没错。

苏安这回谨慎多了。巧娘话一出口，苏安便满口应承下来说，娃儿是索罗村的未来，再苦再累，也要成全娃儿的幸福。巧娘说她不是白拿白要，就在以后的口粮里慢慢扣吧。她签字画押立收据。苏安说这事好办，就叫三财来处理此事。巧娘起身要走，苏安还想和巧娘唠叨几句。巧娘说来日方长，偷偷摸摸又不是长远之计！苏安咋舌巧娘嘴里能吐出这般文雅的词语来。记起什么不是云，沧海难为水。刚想说给巧娘听，一抬头巧娘就出了大队院门。苏安垂头丧气起来，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笨，一句话都没敢讲出来。不过走到门口的巧娘回过头来说，她和晓生谢谢他的大恩情。苏安木呆在椅子上半响没有啃声！

娘知道巧娘的难处，就省吃俭用节约了一个月的口粮给巧娘，说是拿去贴补一下。还好晓生的媳妇家通情达理，知道大家过的不容易，也没怎么叫有德和巧娘准备彩礼。巧娘说再怎么穷，也要把晓生的婚事办的像模像样。晓生结婚的东西一半是借来的，一半是巧娘省出来。老秤知道巧娘的难处，偷着给过巧娘四块银元。巧娘知道老秤的意思，说大家都在难处，他出手太大方了。老秤说他是为长锁……。巧娘就不说什么了。巧娘告诉有德的时候，有德说这钱迟早要还他哥的，他亏欠他哥的太多了！巧娘想想自己何尝不也是欠了我娘很多！想着想着就开始啜泣起来。

德爷把家族的人叫到一起，在满贯家专门为晓生的婚事开了个家庭会。最后大家的观点基本一致，非常时期，晓生能活成人，全凭巧娘的操劳。抛开个人恩怨，于情于理都是内家族的事，多多少少都要帮衬些，帮巧娘母子渡过难关。最后德爷提议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粮。简简单单，顺顺利利地把晓生的婚事给办了。舍来和舍去虽有不满，但在家族人的面前，他们也不敢太造次。

生产队有的是毛驴，老秤选了一头结实的，收拾干净了，借了岁旦的鞍子。当然借驴娶亲的事情还要经过三财同意，村民举手表决了才行。这事鞭杆说他来帮忙处理。前几年索罗村说巧娘的闲话，说巧娘是祸害，是狐狸精。这些年没人说巧娘的闲话了。看见有德和巧娘热热闹闹地过日子，羡慕都来不及呢！如今晓生要结婚，虽然没有以前热闹，但还是要尽力而为。

有德和巧娘没想到的是，晓生大婚的前一日，满贯父子和德爷带着族人同来贺喜。除了族人，舍来和舍去抬着几十个馒头和半袋子面。晓生的婚事没有请村民，主要还是考虑经济上的拮据。德爷的到来，巧娘哪敢慢待，笑脸不打上门客，高兴还来不及呢！晓生在酒席上听了巧娘的话，叫了满贯一声爷爷，舍来、舍去一声大爹、三爹。晓生话一出口，满贯哭成了泪人，更咽着说不出话来。德爷和族人触景生情，亦有忧伤之感。老秤看着场面有点尴尬，给树生爹递了个眼色。树生爹说，今儿是晓生大喜的日子，难得得开心。既然晓生都叫爷叫爹了，就是有千言万语留着以后我们慢慢唠嗑。德爷知道树生爹的话外音，便安慰满贯。满贯这才止住难过，老秤和有德拿着酒壶给每人斟酒。

晓生结婚的时候，是我找李老师写的对联。李少华把我带去的红纸折了几下，用刀子裁好对联。翻箱倒柜找到搁置很久的笔砚，拿清水润开笔砚，思索了一阵，几副对联就写好了。我笑着说李老师的笔砚都生锈了，李少华说人没生锈就行，知识是永远不会生锈的。我说小时候娘一直说读书人是文曲星下凡，今日一见名副其实。李少华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是没读过书，要是读书识字，定是可就之才。我说不要奚落我了，我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农民。今日借文曲星的手，想带给族人文采运。李少华说就凭我这句话，晓生的婚礼他也要去，再说长锁和运吉也是他的学生，他就算是家访吧？我说文曲星驾临，定是蓬荜生辉。

罗子文和李少华的到来，巧娘和娘说这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说是我说的，他们就来了。罗子文和李少华给晓生贺喜的是一对绣着鸳鸯和双喜字的枕巾，一床缎子被面。这在山沟供销社的百货店里我看到过，贵着呢。这还是索罗村人第一次用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婚礼结束后我们都用手去摸被面，嘶啦嘶啦地响，被面就吸在了我们的手上。娘说她这双老手粗糙不堪，摸个被面都这么难！巧娘笑话自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被面，手挨上去滑溜溜的特舒服。

巧娘把晓生酒席上剩下的东西分了一半给娘，说是晓生结婚没有姐姐的大力支持，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娘说都是一家人，别扯那么远。晓生成家了，她的压力就少了一个。巧娘说还有长锁和运吉呢！其实那一月我们就是用巧娘送我们的棋子馍挺过来的。娘说她把粮全都给了巧娘。老秤没生气，反而说娘真敢做。娘说孙子娃都大了，饿不死的。老秤问娘，丹丹有意见没有？娘说和丹丹商量过的。老秤这才放下心来。其实丹丹告诉我的时候，我就把巧娘和有德的事情讲给丹丹听，丹丹说没想到巧娘这么伟大。我说巧娘还有更伟大的事情呢！丹丹问我是什么事情。我说以后告诉她。其实这只是我的推辞，我不可能把长锁的事情告诉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