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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老妖,酒酣不去休息跑出来干嘛?”无需回头来人的声音姜平再熟悉不过。
“谁和你这臭牛鼻子一样薄情寡义,怎么说也是十数载的老友,这一别谁晓得何时才能再见,不说为你践行一场吧,好歹不得送送。”
虽说嘴上不饶人,倒也不见得是真心埋怨。韩老怪披着一件松垮的军绿大衣,手提两小壶从海叔店里打来的梅酒,行至姜平身前步履竟略显蹒跚,也不知是饮醉的缘故,还是苦于晚乏天寒。
姜平接过故友递来的梅酒浅浅的抿了一口,小壶没多大肚量不过二三两,既有老友相送那倒不妨让些时光于这临别的短暂相聚。清冷的酒液呷着寒风顺喉而下,独留淡淡的梅香散于唇齿。两个总是患得患失又瞻前顾后的蠢货相顾无言,倒是笑声颇为爽朗,听来多少有些不搭这离别时的悲凉气氛。
别后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姜平步调极慢。此行但求称意随心,倒也不惧这北地天凉风疾。足踏新雪,身披淡泊夜色,而今又回来处,昔时青山已蒙上一层雅致的素色新装。记得那年他和韩老怪山下初逢,一个老来失意漂泊无依,一个初食烟火不谙尘事,聊了两三句也还算投机便相约到山脚处的一家小店内休憩一番。
想来当时老妖是把他当成了那崇好古风的富家公子,点起菜来倒丝毫不见局气。以至事后两人苦着脸刷了两周的盘子,亏是老板心善才允得二人劳作抵账,给了寻常人早报警把这两吃霸王餐的闹事无赖给送看守所去了。经此患难,穷困的蠢笨道士就这般和潦倒的落魄国医成了好友。后来呢,道士开起了马戏团,国医就待在团里医起了猛兽。
年少多轻狂,妄证那“三不朽”。也得亏遇到韩老怪这么个境遇凄切的苦命人,以至姜平这半生虽有遗憾倒无悔痛,不至误入歧途蹉跎时光。
世本无常,求个随性洒脱罢了,真求那完人无异作茧自缚。用韩老怪的话说,古言“三不朽”能到第三关者何几。多少人触及第一关便耐不得苦退了回去,便是耐着性子勉强摸索至第二关关口,也会被同行善妒之人拉下水,复跌回那第一关的档口。这世上口蜜腹剑,背义忘恩的人多了去,妄图立功、立言、可不是修持好自身德行便能做到的。
初闻时姜平不以为意,还妄学那圣道完人。读得几卷书,经得些许事后便深以为然。修身、立德,多少人衷于言辞,止于所行。那写出“庭有枇杷树”的文人,后不也写了那《寒花葬志》和《世美堂后记》,终是文辞炽烈感人,情思却未如其衷。鬼谷孙膑庞涓二人,未出世前兄友弟恭,说着那“苟富贵,勿相忘”的豪言,出世后不也演上了一出煮豆燃萁的戏码。所以这世人所诺,多半只有承时听来悦耳,兑时却未必如愿。世如季布者本就少有,何况尘世人多为琐事烦扰,自身修持常有不足,渡河时还要提防那见得你低眉垂怜,见不得你得意昂首的同船渡客。
好在姜平这一路行来所诺甚少,也未曾托人些许情思,谨小慎微的他倒也算站于立德修持的巅头,虽少了份自在随性,却是未曾负人负己。
足下千阶缺一,三九刚好全了那百位极数。两山雾凇挂雪,映着近年来新饰的彩灯看着颇为养眼。今夜无雾,回眼望去不见来时晨光漫过云海的仙家景象,倒是能望见远处灯染霓虹的烟火人间,望见那悬于穹顶的漫天星辰。
午夜钟声欲响,临近天门姜平耳畔似又有烟火伴着礼炮的轰鸣声燃起。岁末的最后几分钟,他在心底暗暗为团内众人祈愿,此求不涉富贵,唯求来年能全众人“遂意”二字。
“不必奢望成为那普照万物的烈阳,也莫要化身明月被古今文人诟病圆缺。如星光就好,永携欢笑,隐于寂静长夜。不做刻意停留,彼时绚烂只为缘深的昂首者独赏。”——星光马戏团团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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