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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与会者为在朝三品,多数都是年高,但也有例外,譬如嗣雍王李守礼,他官职虽然不高,但爵品却高,对这老胡人实在有几分好奇,趁着入前蹈舞之际凑近过去,暗暗伸出自己的腿略作试探。
老胡人被绊了一下,顿时踉踉跄跄将欲摔倒,然而这老胡人却脚踝一拧,陡地翻起数尺,之后便稳稳落地。周遭朝臣眼见这一幕,不免更加的惊叹连连。
李守礼见状也是暗暗咂舌,同时也不忘告罪失仪,殿上的圣皇陛下只是微笑摆手,望着老胡人说道“人不见者号为异,高士何以能够筋骨恒壮,可以向殿中诸卿稍述因缘。”
“小民不敢夸称玄异,只是性命较常人悠长一些。本是西域卑胡,从游大和尚佛图澄行入天中,自此入化中国。但终究胡质浊恶,昧于佛性,不达道德。昏昏谋生于世中,远年前魏宇文氏迁都洛阳,贲士群出扩搜野徒充作劳役,龙门旧窟尚存小民凿迹。当时用工甚苦,小民罹患恶迹,幸得行世佛子施药救治……”
老胡人语调沙哑,透出一股苍老味道,但气息却充沛,一口气侃侃而谈“大难不死,小民恐惧世道凶恶,自此藏匿山野之间,不知春秋几度。行走山野偶听樵人高歌世道安泰,才敢重回人间,方知已入大周新世。其时人事多有陌生,偶在野外被人道破身世,惊问故事才知竟是旧年施救小民的佛子。佛子道业被身,年越高形越壮,不似小民衰老苟活。及后佛子垂怜招引小民入居神都,才知竟是薛师……”
听到这里,殿中不免哗然声响,许多人都因这玄异至极的故事而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且不说殿中群臣窃窃私语,那老道韦什方抬手指着胡人笑骂道“胡儿又在泄露行迹,忘了百年前我给你的教训!你本是一个浊质的俗流,因为沾染了大和尚佛机,又得薛师续命,才偷出了五百年的命数,但这却并不是你道德修持、也不是名器应享,若再频频泄露,则命不久矣!”
说话间,韦什方又回首望向群臣当中的王方庆,向其微笑颔首道“此前登殿,便觉王左丞面善,居席深思良久,才想起王左丞貌类江左王丞相。冒昧请问两位分立远世的名臣,彼此是否有瓜葛牵连?”
此言一出,群臣又都转望向王方庆。而王方庆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似乎口含芬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举手道“正是家门远祖。”
韦什方闻言后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转身向殿上圣皇陛下大礼拜道“方外野人贺我圣皇恩量宏大,兼容南北隽才!江左王门,琳琅之家,美器群出,乃是堪佐王业的海内名门!”
武则天微笑摆手示意免礼,韦什方起身后又环望殿中众人歉然一笑“请诸位相公原谅我失态之过,逝者难追,故人可忆。于此重逢故人之后,也难免道心失守、七情外露。”
说话间,他返回自己书案,提笔缓书,一副字帖很快写就,不待墨迹风干,便将字帖递在王方庆面前,并微笑道“旧与右军同游会稽,观江潮而作新帖,我爱王右军,只憾当时从游者众,未能乞得本帖,存形于心,常有临摹。喜见左丞,难耐技痒,冒昧请问,此书是否能及右军后尘?”
王方庆抬眼直勾勾看着韦什方,却不接那书帖,但旁边豆卢钦望却插手接过,观摩一番后啧啧称奇,并赞叹道“虽不见右军故帖,但笔法构字的确是可拟右军啊。”
说话间,豆卢钦望将书帖传示众人,最后又传回王方庆手中。迫于无奈,王方庆也只得点头说道“右军故帖已经不存,后人摹迹我也偶有勾比,自觉仍逊韦上师。”
当然,王方庆是不敢说王右军故帖是圣皇陛下派遣中使入他家取走的。
听到王方庆的回答,武则天满意的点点头,并开口示意韦什方讲讲他在嵩山隐修的经历。
接下来群臣各自归席,又开始认真倾听韦什方讲述起来。尽管有了刚才一通铺垫,但在场能官居三品者,哪一个又不是人老成精的,或许嗣雍王是个例外。
韦什方还在那里畅谈他在嵩山采饵服精的经过,突然殿中一人发声道“若诚如韦上师所言,嵩山自居天中,地脉纯和,可养长年。但日前代王殿下典军出巡,接连剿定嵩山蜂盗一十七路,冒昧请问,究竟是生人逆气满盈,还是代王虚奏其功?”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雍王李守礼自有几分不悦,未及开口便被眼疾手快的王方庆抬手制止。
受此诘问,韦什方并无不悦,只是捻须微笑道“老道所以入世,也是有感地气失和,恰如相公所困。若追溯因由,嵩岳自镇天中,久承天下阳盛,诚是神圣之地。但生人亦讲调和,天机自然也存互补。孤阳则亢,此所以生人感于亢气,失于调和,所以凶横杂生,地境不安。若有慈氏神圣之气驾临嵩岳,调冲亢气,阴阳复归于一……”
老道一通穿凿附会,接下来又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天数之下,生人各具命器。世道孤亢久矣,多有刀兵之刑。幸我大周慈氏掌国,圣眷普施,人各以命器承具,能够免于亢疾。
代王殿下资质如何,我并不知,不敢轻论。但听说代王年未及冠,想是韬略未称精熟,但能典掌重军,破贼一如刈草,这便是奉宸年久、血脉传递的威德分享。”
他这里话音刚落,席中武三思忍不住拍案而起,赞叹道“韦上师道言宣讲,惊醒沉睡之人啊!若代王一人尚不足论,那么薛师……薛师诚是福缘深厚,常有止戈之能,原来根源竟在于此!”
武三思此言一出,且不说殿中群臣神情如何,殿上的武则天脸上虽然不露笑容,但眸中眼波却流动起来。
韦什方还未及给出回应,突然一直不曾说话的那比丘尼净光如来席上莲花香炉陡然烟气大盛,将其整个人乃至于身后的素纱屏风都给淹没。
群臣眼见此幕,已经有人惊呼护驾,然而那烟气涨得快,散的也快。待到烟气散尽,比丘尼已经委顿于席,脸庞包括那光溜溜的脑壳都全无血色。
接下来,又有人指着比丘尼身后屏风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素纱屏上赫然出现几个红艳大字“天亡不卒禄,功在今秋”。
见到这一幕,满殿群臣又是寂然。但在寂然片刻后,殿中武家诸王纷纷起身作拜并高声叫道“天佑大周,臣请今秋出讨不卒禄,斩奴塞上!”
宰相席位中,诸宰相相望一眼,眼神中各存狐疑,片刻后豆卢钦望、杨再思先后离席并拜道“臣附议!”
有了武家诸王并两位宰相带头,之后殿中朝臣陆续离席下拜附议。尽管仍然有人端坐于席且神情肃穆,但也只是少数。
“这是在搞什么?”
李守礼虽然被王方庆拉着离席作拜,但眉头却皱起来,低声道“莫非武家子恐代王独掌征伐事,要将此军国重计弄作玩戏?”
王方庆闻言后叹息一声道“恐非梁王等独谋,漕事革新,库计短盈,陛下要为封禅壮势……”
不说殿下群臣私议,殿上的武则天眼见这一幕,嘴角笑容越发明显。正在这时候,有女官匆匆入殿耳语细禀。
圣皇脸色飞快阴郁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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