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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特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随着倒吊人的状态好转,我身上的污染会减轻一些,但很遗憾,已经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逆的。”

时之虫立了起来,安静地听祂诉说。

“‘他’代表的是我对这个国家阴暗面的不满。”透特自嘲似的勾起嘴角,“以及对自己无所作为的怨怼。”

“其实我长久以来都很矛盾,因为我知道有些弊病是需要靠变革才能铲除的,而这种变革势必会触犯大部分贵族的利益,所以我经常想着‘我只要管好自己领地上的事情就好,别人爱怎么怎么样。’”

“但是,”透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信仰我的那些地区已经是‘所罗门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的一部分,就像一具躯体的一个器官,而其他贵族的属地是另外的器官,其他器官的弊病必然会影响全身的健康,而躯体的衰败又必然会反馈到所有器官上……到了那时,我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我想要做出改变……帝国也必须做出改变。”

“因为在我们居功自傲的同时,那些屈居于偏远之地的家伙一定在想着怎么发展壮大。”

像是鼓励一般,时之虫直立起来蹦跶了两下。

“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对着别人总是说不出口,可对着你很轻松就说出来了。”

透特屈起指节,碰了碰时之虫柔软的腹部,嘀咕道:“难不成你其实是个贴心小棉袄?看不像啊,小棉袄哪有你这么既闹腾又……嗷!”

时之虫毫不含糊地咬了祂一口。

【第七天】

我在今天遇见了那个叛逃的工匠,安德烈·斯蒂亚诺的妻子,现在应该说是遗孀了,也明白你那天为什么特意强调了抚恤金,原来是她是一位学派成员的独女,而那位学派成员早已去世。

从阴谋论一点的角度,我更倾向于安德烈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更深入学派内部才同那女子结婚的,但我同时又有些疑惑,因为我从那名女子的记忆中窥见了她和安德烈恋爱和生活时的和谐情景。

她对安德烈虽然不算百依百顺,但也绝对做到了互相尊重,而且以人类的普遍审美来说,她的相貌和身材也算是上乘的。

而且她已经为安德烈生下了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一个天生的工匠。

我假定这个男人铁石心肠,家庭和爱情带给他的慰籍聊胜于无,可他总该对力量和地位动心吧?他不到三十就成了半神,而且在出事之前他在学派内部的口碑也很不错,再待个五年十年一定能成为颇有话语权的角色,没准还能成为天使——可他偏偏舍弃一切逃走了。

难道为家族尽忠就这么重要吗?

父亲说的不错,人性的本质果然是自我折磨。

对了,我注意到有个从“战争之红”退役的家伙对那位寡妇有意,时常把猎物和一小束花放在她家门口。

【第十一天】

我注意到,你的教派里女性占比很高,将近一半。

她们每周三会聚在两个大房间里,举办一场发扬各种兴趣爱好“女子会”,不过和那种贵族小姐一个二个坐得跟雕塑似的沙龙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一片野喳喳的丛林——而且对初来乍到者抱有极大的热情。

我在应一位工匠小姐的邀请来到这里时,几位对时尚抱有极大兴趣的女士便一拥而上,一个开始往我的腰上缠卷尺,一个把各式各样的布料往我身上比画,一个向我推荐各式各样的冒针,还有一个在拨弄我的头发——虽然选择女性的身份只是为了图新鲜,但我一时间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准笑,也不准告诉父亲和梅迪奇,尤其是梅迪奇!

那位工匠小姐,伊莉莎·斯蒂亚诺说她当初也是被这样对待的,她虽然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直觉她在幸灾乐祸。

要是这群女士知道上下其手的对象是一位天使之王,大概能吹一辈子吧。

对了,还有一个小姑娘试图给我占卜,虽然我这个层次的事情她是肯定占不出来的,但我还是欣赏了一会儿她因为解读出两个互相矛盾的结果时焦头烂额的样子。

奇妙的是,看着她们各干各事,各自快活,我却总是想起你的模样。

在大厅里,一位有着乌黑长发和桐棕色皮肤的盖比亚姑娘兴致来了,便踢掉高跟鞋,赤脚在地毯上跳起旋舞,裙摆如花朵盛开,而一位年长的夫人将份额不同的茶水倒进七个杯子,用银叉子为她伴奏。

我想起在光辉年代,扮作吟游诗人一边旅游,一边传教的你,流浪舞娘是你司空见惯的合作伙伴,她们在前面摆动柔软的肢体,挪动轻盈的脚步,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而你在后面专注而安静地拨弄着琴弦,你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引吭高歌,只是随着旋律轻声哼哼,那时我才明白听过你歌声的自己有多幸运。

在一个摆着大床的房间里,穿着睡衣的女孩们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每个人手里都捧书本,有的在轻声交谈,有的用笔批注,有的把书往脸上一盖睡了过去,还有的将好几本书对照起来看,就像在宫廷供职的史官。

我想起穿着睡袍,翘着脚丫,身边放着一堆稿纸的你——扣好每一颗扣子,系好每一根带子的长袍能暗示你以最严谨的态度工作,反过来讲,散乱随意的服装有助于你在翻译时发散思维,激活灵感。

“留下点儿什么”似乎是你们旧日遗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因为花时间推敲词句,塑造美感,你总是写的很慢,如果灵感枯竭,你就赌气似的把自己往床上一砸,稿纸往脸上一盖。这些姑娘们一定想不到,自己信仰的神也会如咸鱼一般躺尸。

在一个有香味飘出来的房间里,系着围裙的姑娘们在忙忙碌碌,有的把蔬菜和水果切成碎末,有的把肉煎得滋滋冒烟,还有的用长勺在锅里搅拌,她们给倒了一杯我很甜的奶茶——对北境人来说,吃的喝的总要带点甜味才好,因为糖分会让他们时刻与严寒抗争的身体感到安全。这种饮食习惯好父亲的故国很像。

我想起尚未想起过往,安心当着“预言大师”的你,那时你还有烧菜做饭的闲暇。

在梅迪奇副官的婚礼上,我忍住了偷走新娘花冠的,你就烤了一盘小饼干作为奖励;在清除战后遗留的非凡痕迹时,我偷走了一枚不断烤干水分,导致无法耕种作物的地心之火,你便给我做了酱汁浓郁的菌菇饭。

但更多的时候,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满足我的要求,我说不喜欢牛奶的腥味,你便煮了一锅奶茶出来,用茶叶的清香来中和乳液的腥味,但比起饮料润滑的口感,你搅动长勺时的专注的眉眼更让我满足。

尽管深知你的爱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的嘱托,也知道你的爱护有多纯粹,纯粹到不图回报,纯粹到难以衍生出其他可能。

但我仍然会难以自抑地想起你。

正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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