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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嘻嘻哈哈地跟着喊着,清冷的山野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桃树夼村就开始了大包干前的准备工作,先是丈量土地,并给土地定级,作为征收公粮的依据;接着公社的驻村干部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美其名曰包干到户动员大会,希望村民们能积极参与,不要有抵触情绪。村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哪会有抵触情绪。
在村民们的企盼中,准备工作终于就绪,村党支部决定在立春节这天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立春这天,风轻云淡,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打麦场周围一丛丛蜡梅花儿开得正艳,一簇簇黄灿灿的花朵挂在枝头,散发着幽幽清香,传达着春天的信息。打麦场上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全村老老少少近五百口人都来了,来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仓库的一面白墙上已经贴上了一张用红纸毛笔写成的告示,内容是耕地的定级情况和分配措施。桃树夼村的耕地分为两种三级,一种是水浇地,一种是旱地。水浇地属于一级耕地,是指位于红卫水库下方、八里河两岸能够自流灌溉土地,也叫泊地;泊地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高。旱地分为两种,分别是二级和三级耕地。三级耕地就是位于山坡上的梯田,又叫山塂地,土地瘠薄,保墒能力差,靠天吃饭,粮食产量低。二级耕地是指位于山脚下的土地,距离水源较近,但地势比水源高,没有灌溉设施;且与山塂地一样,都是砂性土,透水性强,保墒能力差,土壤肥力低,但土层较厚,靠近水源,保墒能力较强,所以粮食产量比山塂地要高很多,也叫二薄地,在风调雨顺的年份,二薄地的粮食产量不比泊地差;由于二薄地适合种植所有农作物,所以被村民们亲切地称作黄金地。桃树夼村僻处深山,多是梯田,一级耕地和二级耕地比较少,一级耕地每人只能分得二分,二级耕地每人只能分得三分半,而三级耕地每人能分得八分。之前丈量土地、统计人口时,村民们都参与过,告示的内容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最关心的是赶紧把土地分到手。
一个没有门的仓库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算盘,一个账本,还有三个用报纸粘成的盒子,盒子里装满了白色的小纸团。村干部们围着桌子,或站或坐,没有了以往开会时的严肃,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大队书记高耀辉穿着军大衣,坐在最中间,右边是副书记牟发支,左边是生产队长高伟东,高有成坐在桌子旁边翻着账本。看到乡亲们都来的差不多了,高伟东挥了挥手,说:“大伙静一静,现在开会。”
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都一眼不眨地盯着坐在仓库里的村干部。
高耀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会议内容大伙都知道了,也不用重复了,咱们长话短说。按照今年《中央1号文件》的指示精神,为了充分调动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艾茶山公社决定实行联产承包制,咱们村的耕地分成三级,按照人口平均分配。”
听到这里,村民们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使劲地鼓掌,高耀辉双手不住地往下压,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老少爷们的心情都能理解,不过耕地虽然定为三级,但同等级的耕地也有好坏之分,谁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为了避免争执,生产队决定以抓阄的方式来决定各户的土地坐落,抓到哪块地就种哪块地。大家同不同意?”
毕竟众口难调,抓阄是最公平的方式了,村民们纷纷表示同意。
“既然大伙都同意,那就开始抓阄吧。三个纸盒子里面装的阄分别代表一等地、二等地、三等地。各户根据人口,家里有几个人就抓几个阄。从第一生产小队开始,高有成喊到谁的名字,谁家就派个代表过来抓阄。”
高有成摊开账本,开始喊人。被喊到的村民进入仓房抓阄,打开抓出来的阄,高有成将耕地坐落记录在账本上。每个抓完阄的村民都满面春风,拿着阄,述说着自家分到的耕地有什么特点,适合种植什么农作物;还没抓阄的村民盯着高有成,焦急地等待着。
王万全夫妇也领着子女来到了会场,他们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育了四个子女,长子王大富,1968年出生,刚刚初中毕业;长女王春华,1972年出生,小学五年级学生;次子王山贵,1977年出生,刚上小学一年级;次女王秋荣,1980年出生,还抱在何田田怀里。四个孩子的名字里寄托着王万全的希望,荣华富贵都有了,可是他家日子却过得困苦不堪,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这时,小儿子早就跟小伙伴们玩去了,大儿子跟高有成的独子高志腾凑在一起,在地上画了个格子,下着五子棋;高志腾正在县一中读书,长得白白净净,不像个庄稼人;大女儿静静地站在一株蜡梅树旁看梅花;何田田抱着小女儿,跟妯娌杨梅坐在一张长凳上,看着大伙抓阄;王万全跟弟弟王万友并排坐着,抽着旱烟,聊着家务事。
王万全问:“万有,大富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王万友说:“已经办好了。让他跟张瓦刀学瓦工。”
王万全叹了口气,说:“他要是能跟你学木匠多好。木匠在家里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瓦匠在露天干活,风吹日晒多辛苦?这孩子就不是享福的命,愣是学不会木工活。”
听到丈夫数落儿子,何田田有些不满,说:“你是享福的命?学手艺讲究天分,大富学不会木匠活,说不定就是个好瓦匠呢。”
王万友急忙打圆场,说:“瓦匠比木匠吃香,我还是赞成学瓦工。”
这时,正好高有成念到王万全的名字,王万全扔掉手中的旱烟卷,大踏步走进了仓库,乡亲们在一边起哄。
“万全,你家合适啊,能分六个人的地。”
“俗话说破手如刀,你一定能抓个好阄。”
“荣华富贵,你家是盼着了。”
王万全只是咧着大嘴笑,郑重地把手伸进纸盒子里,在每个纸盒子里都抓出六个纸阄,寄托着一家人希望的土地就在这些小小的纸阄里。打开纸阄,高有成将承包地的坐落写到账本上。王万全一家六口人,分得一级耕地一亩二分、二级耕地二亩一分、三级耕地四亩八分。其中四亩八分三级耕地有三亩位于一座山坡的坡顶上。王万全看着纸阄,心里稍微有些失望:“刺槐坡,地皮一寸保下雨顺山淌,旱天死一窝。”这座山坡叫刺槐坡,山顶的土层极薄,雨天的时候雨水顺着岩石流走了,旱天的时候庄稼往往就会干死。桃树夼村的塂地主要分布在三个山坡上,另外两个山坡叫樱桃坡、泉水塂,山势低缓,土层较厚,粮食产量比刺槐坡高多了。王万全的另外一亩八分塂地都位于樱桃坡的山腰上,还算令人满意。不过令王万全稍微安心的是二薄地都位于水库旁边,是种植花生的黄金宝地。
高有成一边记录着土地坐落,一边说:“不要丧气,我和高书记的塂地都抓在刺槐坡。”
王万全咧嘴笑了笑,分到土地的喜悦涌上心头,豪气地说:“这些年来,刺槐坡的小麦亩产都是一百多斤,玉米不过三百斤。从今天起,我王万全就把它们改造成千斤田。”
高有成高兴地说:“你有这个信心,就一定能脱贫致富。”
千斤田是指一年两作,粮食亩产达到一千斤的耕地,这也是所有山区农民的愿望。只是山区土地瘠薄,靠天吃饭,平常情况下两季亩产能够达到六七百斤就算大丰产了,亩产千斤,似乎永远都停留在想像中;现在王万全大声说出来,瞬间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的愿望,会场上的气氛越发热烈,一些分到土地的村民聚在一起,谈论着来年的计划,有人想多种一亩花生,有人想多种一亩小麦,有人甚至想栽种苹果树……畅想着来年的丰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干劲。毕竟,种了这么多年地,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自主经营,再也没有人来瞎指挥了。
抓完阄,日已西斜,一轮火红的夕阳挂在西山,将天空染得一片通红。王东伟简短地做了总结:“地都分下去了,我这个生产队长也干到头了。最后说一句话,土地里能够长出出什么花样来,就看各家各户自己的本事了,不知道大伙没有没有信心打个翻身仗,努力干两年,彻底解决温饱问题?”
“有!有!有1村民们热情高涨,欢声四起。
时令正值寒冬,会场上却如夏天一般火热。农村土地包干到户,这个受到全体农民热烈欢迎的土地改革制度,轰轰烈烈地在全国推行了几年后,终于来到了古老的艾茶山,虽然姗姗来迟,但也正当其时。
有诗为证:
正愁风雪乱光华,山里腊梅先盛发。
清气流传千万里,报得春信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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