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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三月初五,永宁王开城遇刺。

成佑皇帝对于元宁取寒关的事情十分不满,因此,在北原风雪封道之前,挥师南向,占白河平原,周扬大惊,但是,紧跟着的大风雪阻止了所有战争行动,只有到来年二月,才能有大规模的调兵行动。

夏承正回到北疆便加强了战备,并强行隔出战略防御的纵深,二月中旬,周扬开始意在收复白河平原的进攻,与古曼互有胜负,渐成东西僵持之势。

古曼能有如此局面,必须归功于吕真高明的治理手段高明。周扬与古曼又一直往来密切,多有婚姻亲缘关系,在最初的反感之后,面对生活状况的好转,古曼的统治也就不那么难接受了,毕竟,周扬纷乱的政局导致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繁琐税赋,令普通民众的生活愈加困苦,民族的因素不那么明显之后,选择便容易许多。

这是白河平原的居民的想法,看似富庶的白河平原在最近十年中一直承担着远超过能力的税赋,上缴税赋之后,留下的粮食还要缴纳地租,根本无法养活佃农的家庭。饥饿是恐怖的,当有人宣布你只要交缴很少的税赋,甚至规定地租的上限时,没有人能坚持所谓的气节,更何,那些人似乎算不上异族!

——某些时候,人总是能找出无数的理由说明自己行为的正当,只要他想活下去!

元宁人对此深感不耻,大正皇朝的统治之后,至略人对异族抱持着天然的怀疑——非我族类即代表不可信、不可妥协!至略人仍然接纳外来的知识与文化,但是对外来的人却只有纯粹的排斥。

尽管如此,在边疆,仍有大量的异族人在军中,因为他们是优秀的军人,这一点,无论是南疆还是北疆,都是相同的。

夏承正的遇刺也是正是因此。

刺客是一个世代居于燕东郡的周扬人,元宁收复北疆之后,他与家人留了下来,效忠于元宁,在他行刺之前,没有人认为他可疑,可是,他偏偏行刺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仍然令人震惊。

那人不是真正的刺客,他被当场俘虏,没有自杀,永宁王的亲随幕僚十分愤怒,严讯拷问,却只得到一个回答:“他是罪魁祸首!他害了周扬!”

纳兰永在三天后终于出面制止了无意义的拷问,他对那人说:“你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但是,同样是周扬出身,我并不能认可你的想法。至略的一位贵人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没有哪一个民族能被外来者毁灭,如果真的被外族毁灭了,只能说明那个民族本来就已死亡!”

这句话是张翊君说的,正确与否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后世的学者专家一次次为此争论,褒贬不一,但是,不可否认,张翊君主持朝政期间,至略对言论的宽容度是前所未有的,一些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们盛赞——“当皇朝的命运已无法改变,至少至略会永远存在!”张翊君是否高尚、先知到如此程度暂不评说,但是,那段时间对至略的意义是得到肯定的,大正皇朝的统治下,无数的民族被融合、被毁灭,但是,至略坚持了下来,并重建了自己的国家。

纳兰永认可这句话,因为他是周扬人,他一直在思考周扬的情况,最后,他发现,这句话用来形容周扬再合适不过了。

他看不到周扬的未来,周扬人的骄傲封闭了所有的路,也许彻底打破再进行重建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谁有这个勇气?谁敢做?谁能做?

纳兰永知道至略有广阔的未来,当他知道朝廷的决定后,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永宁王的内卫震怒不已,镇北大将军府上下都为之震怒,北疆的气氛时前所未有的紧张,一时间,各营中的异族都成了怀疑的对象,处境艰难,因为事涉永宁王,各营主官再清醒理智也不敢随意表态,直到京中的消息传来。

刺杀没成功,但是,永宁王受伤也是真的,那人在刀刃上用了毒,夏承正不得不暂留开城休养,医官不愿他费神,下属心怀愧疚,一心********,种种因素综合到一起,夏承正竟然不知道下属已经开始排斥行动,直到永宁王妃的急信送到,信中在慰问之后,小心地劝说夏承正克制,不要过激行动。夏承正先是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疏忽了,连忙召集众人,处理善后。

朝廷的正式公文比永宁王妃的信迟了三天,是同样的意思,并将收复北疆时的种种宣言重申了一遍。

夏承正又是伤,又是处理善后,自然没有过多关注京中事情,直到再次闲下来休养,他才知道,自己遇刺的时机太巧了!

云沐雪所受的惩罚是严厉的,谢纹册后以来,从未对妃嫔施以如此严厉的惩罚,事实上,对于朝中很多人来说,后宫刑罚过甚不是好事,那意味着皇后权威不重,后宫不宁。

宣政厅的记录转往礼部备案时,朝中哗然,三司言官的弹劾表一半是冲着皇后的,另一半则冲着云沐雪。

阳玄颢的震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实,谢纹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已经命宣政厅将裁决交礼部,同时严令云沐雪立刻前往永清堂,不得与任何人相见。

面对阳玄颢的质问,谢纹很平静地听完,随后很淡然地道:“陛下是君、是夫,您给臣妾定的罪名臣妾只有领受的份。”

“你以朕不能废你?”阳玄颢觉得被羞侮了。

“您当然可以!”谢纹低着头,说得云淡风轻,“臣妾出身寒微,本就没资格入主长和宫!”

阳玄颢狠狠地掀了手边的茶盘,为谢纹不软不硬的回答。

他能用什么理由废后?废的还是结发妻子!

阳玄颢没有看到,说完那句话,谢纹长袖中交握的双手便松开了,垂下的眼神中一派平静。

如果这便是自己的结局,谢纹也没什么不满的。可是,一阵寂静之后,阳玄颢拂袖而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纹跪着没有动,直到尚宫诚惶诚恐地将她扶起,见自己的亲信一脸担忧,谢纹轻拍了一下对方正扶持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

“娘娘,奴婢还是不赞同您如此严惩后宫。”挥退宫人,尚宫再次进言,“您素来宽和仁厚,此次过苛,无异于为山九仞,功溃一篑。”

短短一天,她已如此进言五次,谢纹一直没有回答,这一次,她同样没有抱期望,但是,谢纹却回答了:“已经登山了,不继续堆土,就只能摔下去了!”

徐尚宫立刻明白皇后的无奈了。

谢纹这个皇后从一开始就打上了太后一系的标签,论出身、论才情、论宠幸,怎么算,谢纹在宫中都处于中庸的位置,只是因为她姓谢,只是因为紫苏应允了谢清与谢家的期望,她才能够入主长和宫。

阳玄颢的一切温柔、尊敬都源于她结发妻子的地位,而不是她这个人。她能将未来的一切寄托在他的身上吗?

这样想的不只是谢纹。谢纹很清楚,尹韫欢比她更早确定了立场,否则,向来清高、孤傲的慧贵妃怎么会在乎一个犯了过错的尚仪?

太后那句分忧比什么话都有分量,谢纹没有异议,尹韫欢的尊荣愈盛,于她愈有利。

阳玄颢拂袖而去的原因也在于此,尹韫欢殊加恩荣之后,云沐雪的处境更加艰难。——后宫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同时要对付一个妃嫔,那个妃嫔不会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阳玄颢狠狠地拍了一下步舆的扶手。肩负步舆的宫人不安地停下,却只听到皇帝冷言:“去慈和宫!”

紫苏听到皇帝驾到的消息,稍稍愣了一下,随后搁下书,起身离开明心轩:“到明泰殿”

自从四皇子暴毙,阳玄颢一直没有在定省时间之外前来慈和宫,紫苏在明泰殿见他也有冷淡之意,因为那太正式了,有史官在侧。

阳玄颢一见明泰殿三个字就是一愣,进殿后,看到“懿德沛仪”的匾额不由轻扯了一下嘴角。

“怎么不坐?”紫苏进殿就见儿子站在殿中,不由讶然问道。

阳玄颢看向母亲,随即看了一眼跟在她身侧的赵全与叶原秋,默然行礼,抬头时,赵全等人已经离开,不由笑了一下——他的母后永远心细如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去。

“皇帝还不坐下?”紫苏轻笑,抬手拍了拍手边的方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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