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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路再平整,也是颠簸的,坐在车辇内,不适感倒不会太多,只是那种隐隐的摇晃感让人不禁就会产生睡意。
“谢纹……你是个有福的……哀家最后留给你一句话——单有福是不够的,那些士人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记住,在这个皇宫中,身处最高位,你就必须握有相匹配的权力!哀家倒是有心为你再做些事情,可是,你自己拒了……就记着哀家的话!你是喜欢退的,只是,有些时候,退路就是死路!”
恍惚间,谢纹半梦半醒间再次回到那个夜里,耳边是老人殷切的叮咛。
深宫五十年,在最无情的天家帝宫,能得这样的告诫已是莫大的荣幸。
那个掌握天下权力的老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关心她,更多的……也只靠她自己了。
“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娘娘……”尚宫急切不安的轻声呼唤让谢纹睁开眼,只是眼中尚有示醒的睡意,整个人也仍处于迷茫的状态,但是,尚宫并未发现。
在她睁眼的瞬间,尚宫已经跪伏下去,恭敬地道:“娘娘,定东陵已到,两宫太后与皇上已在驾外等候!”
“皇上?”这句话让谢纹清醒过来,“哀家并未让皇帝也来定东陵。”
尚宫不敢答话,只能静静地将额头抵在细密厚实的毡毯上。
“走吧!”谢纹无意为难她。这个尚宫从谢纹入宫便开始服侍她,与一般宫人当然不同。
尚宫膝行上前,起身扶谢纹步出车驾。
车驾外,阴云密布,北风正烈,毕竟是腊月时节,饶是谢纹披着皮裘,刚走出暖意浓浓的车驾,也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远处山陵封土赫然入目,铁青的色调透着森冷的寒意,谢纹不由就看得出了神。
“臣妾恭迎太皇太后,娘娘千岁!”两位身着黑色丧服的贵妇款款参礼。
先帝驾崩至今未满一年,天下释服,先帝的后妃却仍要着丧服,即使是今上的后宫也只能着素色衣裳。
她们身边,一个少年身着玄色衮服,也向谢纹恭敬地行礼:“孙儿恭迎皇祖母,皇祖母康泰万安!”
皇帝自编的请安词让刚回神的谢纹又是一愣,随即莞尔,对皇帝伸手,示意他过来。
年仅十四岁的阳潞,虽然不是谢纹的亲孙子,但是,自出生便由谢纹抚育,感情格外深厚。见谢纹如此示意,他立刻凑过去,扶住她的手臂,举止间透着小孩儿的亲昵与淘气。
谢纹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前几日,苏相他们还对哀家说了一通皇帝如何少年老成的赞语,如今看来,竟是哄哀家的不实之词!”
阳潞的脸立刻耷拉下来,闷闷地道:“皇祖母,您饶了孙儿吧!孙儿很累的!”最后又对谢纹撒娇似的抱怨
虽然知道皇帝是故意如此,但是,谢纹仍然开心地笑了笑,由他扶着走下车驾。
在两位太后面前站定,谢纹才似笑非笑地道:“哀家还是不习惯被人称作太皇太后,总会以为是在叫明圣昭献皇后。”
明圣昭献皇后是谥号,皇家谥号流传不广,这位皇后更多的被世人称为文端皇后或者仁宣太后。
定东陵便是她的陵寝。
这话看似浅显,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又意味深远。
——这一年间,宫里宫外都说谢纹远不及仁宣太后,太皇太后的权势尚不及仁宣太后的三成。
两位太后都默然地保持参礼的姿态,低着头没有说话。
“哀家要祭拜明圣昭献皇后,皇太后与太后跟着就行了。皇帝,你也要进去吗?”谢纹没理她们,转头问阳潞。
阳潞有些尴尬。他这位曾祖母权威太重,所受尊崇亦到极至,先帝去世前再三告诫——不可再妄加尊崇。而先帝修了这座可比帝陵的定东陵,祭享仪制更是只益未损,自己却从未亲自谒陵。
不是说他们祖孙感情不睦——先帝是由仁宣太后抚育,也因此登基为帝。——只是,在她过世后,过分的尊崇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混乱。
很多时候,帝王都有太多的不得已。
“朕……在此恭候娘娘。”阳潞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深深地拜首。
慈庆太后震惊地抬头,却只见到自己的儿子默然垂首,她刚想说话,就听谢纹郑重地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谁说她不及仁宣太后?
被尊为贞徽太后的谢纹,也许出身并不似仁宣太后一般显赫尊贵,但是,她也掌中宫权柄多年,在所有后妃中,最得仁宣太后看重,即使只学了不到三成,也足够她在后宫中游刃有余了。
“慈庆太后,请吧!”谢纹的尚宫低声催促皇帝的生母。
慈庆太后缓缓站起,猛地抬头,毅然决然地开口:“皇帝……”
“皇帝到车辇上等吧!外面天寒!”谢纹截过她的话头,语气也更加冷冽。
阳潞低头答应,转身往龙辇走去,登辇时,年少的皇帝忽然站住,身子一晃,贴身内侍眼疾手快,扶住皇帝的手臂,有些不忍地低声建言:“皇上,太皇太后最心疼您了,要不你就跟娘娘求个情……”
阳潞苦笑,缓缓摇头,依旧上龙辇,倚在靠垫上,闭着眼睛轻语:“但凡……但凡有一分道理,朕也会开口……她总是朕的生母……可是……”
但凡是有一分道理,谢纹也不至于如此。
皇帝话已至此,内侍也不敢再多言。
*****
祭拜之后,眼见太皇太后并无起身的意思,礼官不由讶异,随即看到太皇太后的心腹尚宫摆手示意他退下。礼官不敢立刻照办,也看到所有宫人都退到殿外,包括那位尚宫。
事情不同寻常呢!
尽管是在最偏僻、最无前途的陵寝供职,但是,对近来朝廷中喧嚣尘上的传言,礼官也不是一无所知。
先帝中宫无所出,阳潞以皇长子的身份即皇帝位,当天即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上皇太后徽号“仁庆”。三月除服后,有礼部官员奏请尊皇帝生母愉昭仪为皇太后,以申“母以子贵”之义。朝中一时争议不止,阳潞颇为心动,却也在可与不可之间,于是,奏请太皇太后定夺。五天后,谢纹下旨去“皇”字,尊其为太后,以明嫡庶有别,且损减仪制,不为其设千秋节。
这是个折衷的作法,争议因此平息。
所有人都认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毕竟,无论如何,被尊为慈庆太后的皇帝生母并没有过于显赫的家世,自然也不会拥有太大的影响力。
——是否正是因为过于寒微的家世,慈庆太后才那般疯狂地执着于自己的权力?
礼官胡乱地在心中猜想,却随即又否定了——太皇太后不也出生贫寒之家吗?
*****
跪在蒲团上,谢纹的心情并不平静,看着供享前悬挂的画像,她有一种深切的无奈感在心底缓缓地发酵。
——若是娘娘还在,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谢纹想到昨日尹韫欢的话:“臣妾刚知道这么一句话——升米恩,斗米仇。娘娘以为那位慈庆太后会感激您吗?那就是只不懂感恩的中山狼!今日,您退一步,如了她的愿,明日,只怕就轮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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