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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说道:“父亲!复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重明叹道:“看濛漪这情形,是对那一冲钟情至深,复仇,她未必会愿意尽心,只有别施他计!”涟漪再道:“父亲但有良谋,告知涟漪。不过眼下有一事,涟漪不敢相瞒。”重明道:“你说!”涟漪道:“濛漪提到,与那一冲相约明早桥上相见。若到时濛漪未出现,一冲必将生疑!一冲入不得绛字河底,可与他同行的钟鹛沧竹琼,却不是省油的灯!”重明如有所虑,说道:“近年来,钟鹛冰雪仙姝沧竹琼与金鳞仙君海竹叶之名,在我冥界早已不是陌生。涟漪,你说得对,是该提防!”重明熟思后,又道:“涟漪!明日,你我可浮上水面窥看一冲,看他究竟是何模样,是否敌手。倘若有取胜机会,为父顷刻间就吞了他,也断了濛漪的念想!”涟漪说道:“悉听父亲安排!只是,父亲前番与鳄头龟争战,身上带伤未愈,还需稍安勿躁,不要操之过急!”重明道:“为父自有分寸!你且先去锁了濛殿,勿使濛漪逃走!”涟漪惊愕道:“这……”重明答:“为防万一她出去,泄露我等藏身处。听为父安排!”涟漪点头。

次日晨,一冲从树洞中出来,沧竹琼将一早寻得的果子从树上抛给他。一冲欢喜接过,抬头发现夜间借宿的这棵大树,正逢秋日,叶落满地,枝条冷落。他不由得感慨道:“芽尖抽,花苞初含,以后艳吐丹蕊,继而花落叶肥子满枝,再来子落叶凋枝条空,而今,它只剩下秋风中的萧索!”沧竹琼笑道:“正是青春好儿男、热血大少年,这般伤感却为何?来年,它依旧‘芽尖抽,花苞初含,艳吐丹蕊’!”沧竹琼且说着,且从树上跳下,再笑道:“绛字桥头,有那位在等。去得迟了,又是我沧竹琼被谑(xuè)!”说完,她召唤踏水凫,载着白点向桥头飞去。一冲见状,惊笑问:“你要撇下我了?”沧竹琼笑而不语,直直飞;一冲跟在她后头,绰起妙法棍,苦苦追。

说那重明与涟漪躲在河面层层萍草之下,透过缝隙,远远窥看桥上动静。重明看见一冲,登时大惊失色。涟漪问道:“父亲因何面色突变,是发现了什么?”重明压低嗓音怒道:“紫衣!那身紫衣!桥上紫衣郎,一冲,他是千秋白的转世!”涟漪惊而瞠目。重明再道:“那身紫衣,为父断不会认错!那面貌,虽年岁较千秋白稚嫩,然那副骨骼,那般气质,必是千秋白轮回无疑!”涟漪又惊又喜又怒,说道:“则仇家正在眼前,涟漪这便去吞了他!”重明赶忙阻止道:“且慢!你不是他对手,况且,旁边还有个沧竹琼!且先回水宫,再作计议!”

不说重明与涟漪返回婵明水宫,如何商讨复仇对策,却说,一冲、沧竹琼和白点如约至绛字桥头,迟等不见眉梢出来,一冲担忧道:“她该不会遇到危险?”沧竹琼心想:“眉梢避开我,独自回婵明水宫,必然是有内因,而今迟迟未露面,莫不是真遇到麻烦?”沧竹琼心里也是着急,却宽慰一冲道:“一冲莫要太过忧心!眉梢或许一时贪玩,误了时辰。我即刻去寻她!”一冲叮嘱道:“千万小心!”

沧竹琼入水后,白点飞落一冲肩头。一冲长叹:“可惜我是凡人肉胎,又生来属旱,入不得水,倘或我是个天神、仙君之身,便可陪她一起!”白点见一冲失落,笑道:“凡人想要入水,非是不能。”一冲问道:“白点!莫非你有遁水之法?”白点作答:“多年前,曾听慧箬师父提起,有裙袂藻,凡人衔于口中,可入水不溺。当然,她不曾亲自尝试过,其实未知真伪!”一冲道:“裙袂藻?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曾于《启旋书》上读得,裙袂藻生在蛮澹海鳄头龟之领地。此去蛮澹海尚需时日,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道沧竹琼二访婵明宫,遍寻不见眉梢,疑虑不安,她至朱华福门处,也未能发现玄机。原来,那扇门曾被姜婵设一灵术,唯金纹金蚺、叠纹乌蚺、鲨蚺,这蚺灵三亲族可视、可通,其他者遇见,纵使近在眼前,也只是一堵红墙。沧竹琼立于朱华福门前焦急叹息时,门的另一侧,返回婵明水宫的涟漪和重明却看沧竹琼清清楚楚。涟漪跃跃欲试,要吞掉沧竹琼,被重明摇头止住。沧竹琼于水宫内屡寻不得,出了水宫,又于绛字河底四下探寻。

涟漪见沧竹琼离开,说道:“此等良机,失不再来!父亲!为何不让孩儿一口吞了她?”重明答:“沧竹琼与海竹叶已经不知擒杀、封印了多少我冥界徒众,她可是等闲之辈?你我暂不知其仙法深浅到底如何,故而不可轻动!涟漪!‘小不忍则乱大谋’!”涟漪只得叹息作罢。重明又道:“不过,为父方才心生一计,可于无形处报得大仇。”涟漪道:“父亲有何高谋,请说于孩儿听!”重明作答:“目今看来,仇家必是一冲无疑,可知己不知彼,他虽近在眼前,却不得强攻!为父心想,不若利用濛漪的身份。”重明且说且仔细打量涟漪。涟漪却不明白,问道:“如何利用?请父亲指点!”重明接道:“从濛漪的言语可推知,她并不知道一冲即千秋白转世。一旦她知道,以她心性,必会竭力护着一冲而与你我为敌。对待你我,她或许稍念骨肉亲情,然纵不加伤害,终究会有诸多阻挠。由是,一冲即千秋白转世一事,不可对她言明,此其一。其二,为父要你假扮濛漪,以眉梢身份接近一冲,见机行事。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以敌不加防范之身份近敌、杀敌,必然事半功倍!例如,可于他饮水中喷洒毒液,或趁其睡梦中将其勒死,再或直接将其生吞,干净利落。”涟漪惊虑道:“可是,一冲与濛漪朝夕共处,熟知对方心性。我来假扮,只恐露出破绽,事与愿违!”重明笑道:“其三,便是你早做准备。这些时日,前去与濛漪说闷,关于她与一冲的过往,事无巨细,你探听清楚,顺便暗中学她习性。就外貌、声音上,你与她一般无二,只要谨慎从事,想来能成!复仇大计,涟漪,重在你身,勿令为父失望!”涟漪惶惶不安,叹道:“只恐涟漪无能,误了父亲重托!”重明笑道:“不需惶恐,只需谨慎!”

再说眉梢被锁在朱华福地濛殿,无处逃脱,惨惨苦闷。可叹!骨肉相逢世间乐,岂知乐极反生悲?眉梢几番自语:“不知父亲是否伤到一冲?”她前前后后,思思虑虑,皆是一冲安危,正自焦愁,无可宣泄,忽听一声:“姐姐!”只见涟漪至濛殿开锁,推门偷偷溜入。“涟漪!”眉梢见来者,惊喜万分,翘起头迎接。只听涟漪说道:“嘘!小声!涟漪是趁父亲睡熟,偷来与姐姐解闷。姐姐身上可好些?”涟漪且说且将尾巴上的鱼虾吊网放下,自己盘到眉梢身旁,又道:“网子里有涟漪专为姐姐捕获的葵花鱼和青虾,姐姐好歹进些食!千般重,万般重,比不上自己的身子最贵重!”眉梢被抽打得累累伤痕,隐隐作痛,但为不惹涟漪担心,挤出笑容道:“皮糙肉厚,经打耐摔,不妨事!姐姐不饿,有劳涟漪!”

涟漪看着眉梢,叹问:“姐姐好傻!你为那一冲忤逆父亲,他果真如此重要?他能比得了娘亲之仇,比得了骨肉一场?”眉梢叹答:“涟漪!我孤苦飘零八百余年,几多逃窜,三界尽是逐我、伤我、抓我、害我之徒,唯一冲怜我、助我、疼我、护我!他给我取名,给了我平生第一份温暖!因为他,我能言人语;因为他,我开始懂得人世情长;因为他,我只觉世间是这样美好!我深爱他,唯愿能脱了蚺胎,化作人形,与他朝朝暮暮不离,举案齐眉共生!他于我而言,是第一重要,胜过我自己的生命!涟漪!此情,你或许不懂,可是姐姐求你,放我出去寻他可好?我和他约好绛字桥头相会,这也不知过了几时。他找不到我,必是要着急!”涟漪叹道:“我若放姐姐出去,父亲必然迁怒于我!不过,涟漪心里,视姐姐为第一重要,胜过自己的生命,若姐姐执意要走,涟漪虽死愿助!”眉梢一听这话,感动而内疚,忙说道:“不可!不可!万不能累及你!涟漪,你如此重待姐姐,姐姐对你有愧!”涟漪笑道:“自家亲姐妹,谈什么愧不愧!”涟漪看着眉梢,顺势道:“姐姐,不如与我谈谈一冲?他究竟怎生相貌、品行如何、喜恶如何?他有什么能耐,使姐姐这样牵肠挂肚,满腹惦念?涟漪若有机会遇到他,必将姐姐情肠寸寸节节转达于他,他若不珍惜,涟漪决不饶他!”眉梢欢喜道:“我满心思念愁肠无处倾诉,能有你聆听,我心甚慰!”涟漪笑道:“姐姐与一冲的故事,各方各面,姐姐只管尽言。涟漪虽与父亲相依为命,却也有女儿家的心思无处倾吐。如今喜得姐姐回归,可知心话谈,也期姐姐以我为心腹,你我姐妹一场,莫要有隙,从此相伴!”眉梢秉性率真,见涟漪这样推心置腹,欢喜非常,眼里全是温暖,温柔答道:“涟漪这样贴心,我何其欢喜!我与涟漪既是亲生姐妹,理当毫无保留,心思齐一!”眉梢看着涟漪,又道:“不过,我不知现在时辰,但觉得过了好久!我被关在此处不得抽身,一冲必在桥上相侯!涟漪!姐姐求你,帮我通信于他,告知他我一切安好,免其担忧!”涟漪犹豫道:“只是,一冲并不知道我,我当如何开口?贸然出现,唐突不说,恐怕他反而生疑!”眉梢打量涟漪,笑道:“这不难!涟漪,你相貌、声音皆如我,你不妨佯装是我,见到一冲便高喊,只说已探得娘亲消息,前去查实,而后迅速入水,莫要解释!对了,还需提防沧竹琼,她入水赛过游鱼,你莫要被她赶上!”涟漪冷笑道:“赛过游鱼?她也比不过我金纹金蚺灵!不过,姐姐,一冲是何模样?”眉梢羞羞笑答:“他一身紫衣,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才情洋溢,时空唯他,莫有能比!”涟漪其实早暗地里见过一冲,故意此问,又道:“姐姐放心!姐姐既然将此事托付于我,涟漪趁父亲熟睡,即刻便去!”

涟漪诈许眉梢,离开濛殿,锁上门,心下暗叹:“濛漪啊濛漪!我欣喜有个姐姐相认,你若能与我和父亲同心同德,和衷共济,共复血仇,我们一家团圆固然为好,但你顾念一冲竟胜于亲骨肉,实实令我也失望!如今,是你让我佯装你,这却真是怪不得我!虽你我为亲生姐妹,然八百余年不曾相见,本也没有感情积累,你怎么也比不上父亲的旨意,更比不上娘亲的大仇!濛漪!我不仅今日佯装你,以后,我都要扮成你,直到杀死一冲,灭了钟鹛和虞契!”

涟漪前往重明处,将自己与眉梢的谈话,字字句句,据实相告。重明笑叹道:“濛漪终究是不曾与你我有共相度过艰难岁月的情分,一门心思只想着外人!既她将仇敌一冲视为至亲,为父只作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孩儿!把她关在濛殿,什么时候她想得开了,才放她自由!”涟漪在重明殿内逗留许久,说道:“父亲!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回告濛漪。”重明点头。

涟漪再返濛殿,故作忧愁道:“姐姐!告诉你实情,姐姐莫要失望!”眉梢一听,心如火燎,着急问道:“涟漪快讲!莫不是一冲出事了?”涟漪眨眼叹答:“涟漪按姐姐所言,浮出水面,向绛字桥上顾盼多时,根本不见人影!桥上并没有姐姐说的紫衣俊郎在等!”眉梢紧张而焦急,问道:“是否时辰未到?”涟漪摇头作答:“此时已近晌午,河面上,日头晒得很。”眉梢惊讶,失望,而又恐慌,忧伤,哑声喃喃自语:“不当如此!昨日黄昏约,今晨桥上会。一冲素来守信守时,岂会失约?”涟漪言之凿凿,再道:“可是桥上果真无人!涟漪唯恐误了姐姐的事,多等了许久,又担心父亲醒来生疑转而迁怒于姐姐,这才赶回来。姐姐可是要怪涟漪办事不利?”眉梢赶忙赔笑答:“当然不是!姐姐岂会怪涟漪?姐姐谢涟漪还来不及!”继而,眉梢又自问:“可是,一冲为何不在?”涟漪心想:“此正是离间他们的绝佳时机!”

正是:谗言可畏利比刀,身心廪正也徒劳!

毕竟,涟漪又将如何扯谎?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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