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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保景胜趁夜纵火烧死观主。正巧那地处盗贼猖獗,众道士七嘴八舌议论道:“定是毛贼乱党害死观主!我等师兄弟当擒拿真凶,为观主报仇!”郁保景胜作为大师兄,召集全观道众,说道:“莫以师父为枉逝,实乃十天尊皇降圣火将其带入天宫,封其做了仙官!不过,师父他老人家自去天宫逍遥,却留下宝斋观无首,可怜我等师兄弟成了离孤!没有了师父,宝斋观光景大不如意,我等早晚将饿死!大师兄知众兄弟们悲伤困厄,但请听大师兄一言:当今朝廷无道,我辈生逢乱世,有心与世无争、林泉向道,却依旧难逃劫难,我等是否该为己身之将来谋划?试想,皆是金刚一样的好男儿,一生对经堂香火终老,兄弟们心中是否有憾?”此言一出,惹起众道士心中那些尘封的激火复燃,各各蠢蠢欲动。郁保景胜又道:“如今,兵燹(xiǎn)遍地,干戈不息,居家者失业,民饥饿相食。我等与其偏安一隅,坐等天收,不如早谋出路!”众道士竞相问:“大师兄有何想法,何不指点开来?”郁保景胜接道:“不如,撇了这身道袍,换上铠甲,挣个功名!大师兄欲变卖道观田产屋舍,招兵买马,改道军旅,他日闻达,封妻荫子,岂不快活?”小道士说道:“我等只会烧香打醮(jiào),哪里懂得斗智斗勇、战场厮杀?”郁保景胜笑道:“正所谓‘欲求生受用,需下死功夫!’有谁生来便会战场厮杀?为活性命,为图前程,早晚不会也会了!”宝斋观几十个小道士,本都是无家可归的漂泊之身,受郁保景胜的鼓动,多有顺他而行,也有几个投其他道观而去。一众从军,四里八乡募兵,气焰渐盛。辗转多载,诸场战役下来,原道观中师兄弟,只剩下郁保景胜、南山怀敬和闻夏壮毅。

郁保景胜提议道:“我师兄弟三人,出身相似,又共历生死,不如结为异性兄弟?”于是,最勇武的南山怀敬、最有智的闻夏壮毅,按照齿序,皆尊郁保景胜为兄。后来,一场战事打回南离神皋。战后机缘,兄弟三人再遇愉馨。那时,愉馨的娘亲沈宜人已经身故,愉馨和她的姨娘沈佳人相扶度日。郁保景胜求娶愉馨,愉馨却道:“心属闻夏!”当时的闻夏壮毅亦对愉馨有情,二人顺理成章做夫妻,婚后生一子,便是闻夏欣荣。却此时,闻夏壮毅军旅受挫,不得不暂离开南离神皋。愉馨亲赠一枚日月同心胸云针给闻夏壮毅,她说道:“此胸云针,是妾身多年前从一个老婆婆手中买来的,随身携带日久。今临别,赠于夫君,望夫君同心莫忘!”岂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闻夏壮毅离开后不久,愉馨患恶疾去世,幼儿闻夏欣荣从此由沈佳人抚养。

却说郁保景胜因为愉馨而对闻夏壮毅愈加敌视,但碍于情面,更因为行军布阵离不开闻夏壮毅,故而面和。得知愉馨噩耗,郁保景胜与闻夏壮毅皆痛哭不已。郁保景胜对闻夏壮毅说道:“贤弟!你已得了她的人、她的心,虽天人相隔,她终究属于你!不如,赠大哥那枚日月同心胸云针,聊作思念!”闻夏壮毅犹豫不决。郁保景胜哭道:“权当可怜兄长痴心!他日,荣儿大婚,为兄必当奉还!”闻夏壮毅心软,才将胸云针暂交于郁保景胜保管。

沧竹琼听得似信非信,暗自思量:“沈佳人讲述的过往与恩公那时所讲似有出入,未可全信!”她遂发问:“沈夫人!却不知,愉馨走后,你孤身一人,是如何在战火纷飞中养育闻夏世子长大?”沈佳人苦笑道:“仙姝可知老身是谁?”沧竹琼看着沈佳人,并不说话。沈佳人咳嗽几声,接道:“老身,乃是前朝许帝之妃,时逢战乱,带着体己金珠宝贝和两个贴身侍女私逃出宫,回到家乡!老身并无所出,由两个侍女相陪,和愉馨一起过活。愉馨去后,老身又是同两个侍女将荣儿抚养长大。”沧竹琼叹道:“沈夫人也是尊贵出身!”沈佳人苦笑摇头道:“生在乱世,命不由己,何谈尊贵?”沧竹琼问道:“只是,沈夫人,为何肯将这些告诉我?沈夫人言语中颇有辱及郁保皇上之辞,不怕沧竹琼出首?”沈佳人大笑道:“辱及?私下,老身依旧让南山王爷等人称老身为‘沈妃’,老身心中,只念许朝!”

说罢,沈佳人揭开衣袖,靠向沧竹琼,再道:“仙姝请看!”沧竹琼看着沈佳人右臂三道深紫长痕,惊问道:“这是何故?沈夫人染了症疾?”沈佳人摇头道:“之所以将这些过往悲伤事尽陈于仙姝,是因为老身命不久矣!”沧竹琼听罢大骇,询问因由。

话道郁保景胜,在英勇的南山怀敬与多智的闻夏壮毅的帮扶下,结交权贵,煽动无知愚民作乱,最终推翻旧廷,易换山河。郁保景胜征役夫造九牙船,那是金桅玉杆,内养良庖乐妓,极尽奢靡豪华,沿蛮澹海左支的寿木江行使游玩。

那夜,正是江风徐徐吹,清波漾漾;月阑昏昏照,芦花娜娜(nuo)。郁保景胜于九牙船上设盛宴招待南山怀敬、闻夏壮毅和沈佳人。郁保景胜举杯道:“二弟,三弟,我兄弟三人自弃道从军,历经数载,浴血百战,终有今朝!回首往昔岁月,岂不令人唏嘘嗟叹?”南山怀敬、闻夏壮毅和沈佳人被郁保景胜之言勾起过往情丝,遂满杯豪饮,尽吐衷肠。三兄弟齐祝道:“惟愿我等新王朝,河山带砺,万年一统!”满席一番畅饮豪谈,叙旧抒情。

酒过几巡,南山怀敬、闻夏壮毅和沈佳人忽感腹痛不止,而郁保景胜却无恙。听得郁保景胜说道:“三位且先各自看看右臂!”那三位听言,急纷纷揭开衣袖,便见各人臂上都有三道淤痕。他们骇然恐慌,面面相觑,未及询问因由,听得郁保景胜又道:“三位已经中了蛊毒,然并无性命之忧,不需惊惧,只要一切顺从我,我便每月按时给你们解药,你等即可照常度日。”三位听后,如何不慌?南山怀敬惶然问道:“大哥!你我三人乃是结拜兄弟,沈妃更是愉馨之嫡亲姨娘,大哥何故心生相害?”郁保景胜叹道:“非如此,大哥心中实在难安!论智,乃是三弟壮毅;论勇,又属二弟怀敬;大哥我虽虚长年岁,奈何,军中兄弟不服!如今旧江山已破,这把新龙椅究竟谁来坐稳,今夜势必商议个结果!大哥不得不出此下策,你等莫怪大哥心狠,只是权宜之计!”闻夏壮毅痛苦不已,说道:“大哥何需如此?我兄弟当然尊大哥为圣,何敢心生二志?”郁保景胜叹道:“虽你二人今日愿奉大哥为尊,然,倘若他日你等手下将领怂恿,你二人一夕生反心,教大哥何策以御?不如,大哥给你们富贵,你们交出兵权!大哥我名正言顺登基称帝,心中踏实了,你等也得安乐!”南山怀敬和闻夏壮毅没有选择,只能答应。郁保景胜走到沈佳人跟前,说道:“沈夫人!旧朝庭的后宫嫔妃,或充官妓或赐死。只因沈妃乃是愉馨之姨娘,郁保景胜才网开一面,依旧尊称你一声沈夫人。虽不杀沈夫人,但为能让沈夫人忠心不二,多少还是要委屈沈夫人。你三位所中蛊毒,会有专人每月送去解药,可保性命。”沈佳人怒道:“你可知愉馨为何不心属你?只因你太过奸诈狡猾!你这小人,何不如直接杀了我等?”郁保景胜笑道:“君子求贤名,小人求权财,求名求利,其实并无差别,皆是有所求。故而,君子、小人,其实一路货!既是有所求,自当有所为,又何谓奸诈狡猾?为何不直接杀了你等?自然不可!兄弟岂可相杀?底下人会怎样看我郁保景胜?以后还有谁会为我卖命?杀了你们,势必引起兵变!”

郁保景胜靠着毒蝎阴损的伎俩顺利承袭帝位,改国号景泰,改元长胜。他征发役人,斥巨资在南离神皋建造胜都城——连绵千里,作为他景泰国的皇城。郁保景胜登基之后,并无经国远志,不去扶危济困、善抚百姓,更不斋僧礼佛、修桥补路,而是为了赢得豪族拥戴,宽纵佞臣,驱杀贤良,压榨穷苦,致使赃官专权、污吏当道,残害良民、欺辱孤寡之事大胜于前朝。

听到此处,沧竹琼慨然愤怒道:“郁保景胜竟是这等卑鄙无耻之徒!他却坐得江山位,受尽人朝拜!”沈佳人又咳嗽几声,接着道:“郁保景胜夺了南山、闻夏的兵权,只给他们富贵,封南山为莱阳王爷、闻夏为柴阴侯爷,同养在罗螺城。仙姝!你几时见过一个王爷和一个侯爷,没有各自的封地,却是养在同一处的?这正是郁保景胜为便于牵制之故。老身自那时起也被安排在罗螺城中,成了罗螺茶楼的东家。”沧竹琼疑问道:“茶楼?你是说,罗螺楼曾经是茶楼,却为何如今成了……”沈佳人接道:“仙姝不急,听老身道来。经年累月,我等三个所中蛊毒愈深,所需解药愈多,但郁保景胜每月派人送来的解药,却还是每人半颗!好些时日,老身发现臂上淤痕愈深,时而咳嗽出血,自知难逃一劫!今日愿将实情尽陈于仙姝,实是希望,仙姝能在我等大限之后,照顾可怜荣儿!荣儿,他什么都不知道!”沧竹琼急忙问道:“你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曾设法自救?究竟是怎样蛊毒,他郁保景胜既能炼出解药,你们难道不能?”沈佳人喘息作答:“怎么没有?我等请了洞真仙道、度世真人、化煞真人等多位道长,希望能炼得丹药自救,可惜皆是徒劳!每每蛊毒发作,疼痛难忍,老身便抽烟片麻醉自己,久而久之,染上了烟瘾!直到……”

沈佳人又咳嗽几声,异样地看着沧竹琼,接着说:“直到十七年前,一位阔耳胖活佛告诉我等,只要找到药引,按照方子吃下,不仅可以清除体内残毒,还可延年益寿。我等,便从那时开始寻觅!”沧竹琼问道:“药引?”沈佳人再道:“阔耳胖活佛说,寻得一位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出生的女子,剜了她的心,抽干她的心窍血,把心剁成碎末,以心窍血将碎末和成丸子,每日各服一丸,吃光后,即可痊愈!”

沧竹琼听到此处,寒栗不止,冷汗如珠滑下,目光满是惊悚,看着沈佳人,樱唇打着颤,哑声道:“所以,这才是你们拐卖女子的真正原因!你们虽是受害者,却也不当歹毒若此!”沈佳人再咳嗽几声,说道:“不瞒仙姝,罗螺城,从前叫作萝螺城,但自那时起,为便宜行事,改为罗螺城,而萝螺茶楼改成罗螺花楼。郁保景胜只以为南山怀敬和闻夏壮毅贪恋富贵美色,故不生疑。”沧竹琼怒斥道:“为你三人之命,伤害多少无辜?”沈佳人冷笑道:“无辜?谁又不是无辜?仙姝哪里知道,蛊毒发作时的痛苦!”沈佳人诡异地盯着沧竹琼,奸邪笑道:“不过,总算,痛苦就要熬出头!”沧竹琼却问:“可是,这些都跟天王水有什么关系?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天王水!”沈佳人笑道:“天王水是什么,老身实在不知,更不知仙姝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然,今日老身邀请仙姝一叙的真正原因,仙姝却该知道!”沧竹琼愕然问道:“你究竟何意?”沈佳人喘着粗气,阴阳怪调作答:“仙姝啊!罗螺楼开了近十七年,拐了不知几千几万女子,我等也暗自到各地官府查访过生籍文档,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恰合生辰的正主!南山王爷、闻夏侯爷及我老身,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可巧天意难决断!今年,她竟不请自来!”沧竹琼看见沈佳人的眼里“腾”地冒出杀气,阴冷而奸邪,听见她的声音里透着嘶哑与凶狠。察觉到种种异样,沧竹琼欲起身,却见沈佳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动那颗白狐狸头摆件。沧竹琼未及躲闪,被九条弯弯绕绕的白狐尾死死缠住。

“沈夫人,你做什么?”沧竹琼惊怒问。却这时,沈佳人一改方才可怜垂危之状,起身大笑道:“沧竹琼!老身养大的荣儿,他大婚,老身岂能不打听他要娶之人的根底?老身看了合婚庚帖上你的生辰,又对照百里山老婆子的记录,更依照阔耳胖活佛及其弟子白篷秀士的指示,确定,那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正是你沧竹琼幻化人形的时辰!惊喜!你沧竹琼竟是钟鹛山熠莲池白色莲花孕生的仙灵!果是奇哉!也难怪我等在凡界苦苦寻找十几年而不得踪影!好在天地开眼,终于让我们等到你!”沧竹琼惊恐而愈怒,奋力挣扎,却被九条白狐尾越缠越紧。她逃不脱,愤愤问道:“你想怎么样?”未及沈佳人作答,只见从地面上打开一扇门,从中走出南山怀敬、闻夏壮毅和洞真老道。他三个且走且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嘴角咧到耳后根。“你们……”沧竹琼豁然大悟,震愕失语。又听得沈佳人笑道:“想怎么样?剜了你的心,吸干你的心窍血,我等便再不需承受蛊毒折磨之苦!本打算在你大婚当夜动手,谁知中途蹦出那虞契一冲捣乱,坏了我等大事!不过,无妨,正所谓‘好事多磨’,现在动手,也不太迟!”沧竹琼且怒且奋命挣扎。又听南山怀敬笑道:“垂死挣扎,徒劳!”闻夏壮毅笑道:“花费多少心力和银钱,打通了南山堡殿、闻夏堡殿及罗螺楼的地道,隐藏了这么些年,总算抓到你!”听得洞真笑道:“恭喜王爷!恭喜侯爷!恭喜沈妃!”南山怀敬笑道:“恭喜恭喜!”沈佳人跟道:“同喜同喜!”

沧竹琼拼尽全力不屈服,又听洞真说道:“沧竹琼,别再白费气力!本道这就告诉你这白狐尾的来处。你是仙姝,在仙界,虽是低到泥土里的品级,然你毕竟是属仙界,则你该知道仙界至尊为谁,当然是十层天宫尊皇无上。尊皇独女鸾姬尊主,生得貌美贯三界,她爱养宠玩,曾经养过雪叶冰莲、金鳞冰火鱼、花鳌虾等。不过,那些低等物没仙福,一个死一个。后来,尊主又养了一条白色九尾狐,十分逗弄,可那也是个没福的。九尾白狐仗着几分姿色,擅闯尊主未婚夫婿的和瑞殿花园,结果被尊主打下界。也是王爷、侯爷、沈妃福寿绵长,下界的九尾白狐恰被阔耳胖活佛略施小法收降。活佛用其整张毛皮制成这座椅,赠予沈妃,专为候你。虽那九尾白狐法力平平,然到底是珍稀灵物,其尾绞在一起,只除了寰宇第一利器索心劈魂枪能断开。不过,沧竹琼,莫要妄想一冲回来救你,因为一冲正赶往我经荒台,来回总要时日,且他并不知你在罗螺楼。等到一冲果然找来,你早也化作丹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正是:诡计丛中重叠谋,何时何日是尽头?

毕竟,沧竹琼性命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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