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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竹叶宽慰道:“她没事,很快回来!”说话间,落竹雨返回,见水突殿上各位含悲,料到海竹叶已尽陈前情,遂自寻个角落坐下,低头不语暗垂泣。终是白点年长历事多,她含泪说道:“一应所需,俱该备置!”海竹叶点头。于是,众皆身披缟素,齐动手,于忘己洞、玉竹林各处,挂白幕,悬白绸,结白灯,插白花……哀悼箬竹。直至一冲将沧竹琼送回,见着那遍山白孝、灵堂设就,触目钻心。烟儿、白点、黑点、落竹雨见沧竹琼归来,又是哄堂恸哭哀起。烟儿直扑进沧竹琼的怀中悲嚎。沧竹琼忍泣宽慰道:“大家听我一言:师父,她是建立功果去了;她本是仙身,不灭不消,不毁不绝,如今只是换个形貌,依旧守护我们!”落竹雨拭泪道:“师姐说得对!师父她从来没有离开我们!”沧竹琼见烟儿哭得厉害,怕他小小身子打熬不住,遂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小毛崽,今日里必是嘴馋了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沧竹琼本想取出小泥参所赠的桃花糕和桃花蜜,却左右寻不见,自不解,道:“奇怪!”原来,那正是她在箬竹山脚下不慎掉出之物。烟儿却道:“找不见,便作罢!烟儿以后再不会贪嘴!”
但说海竹叶看见一冲,那心中之讶异自不消多述,他正待问,却见一冲向他走来。一冲先启口道:“海叶,你一定疑问颇多,我自来向你坦白!”一冲将婵明水宫发生诸事简述来。海竹叶听罢,悲愤难抑,直攥得拳头骨“咔咔”响。一冲向一众说道:“诸位!仙姑实因我一冲魔障造孽而遇劫!众位若要我一冲偿命,一冲断首捐躯,绝不含糊!只是重生孽障,行踪未定,一日不除,一日不安!”海竹叶叹道:“你亦是受害者,我钟鹛向来恩怨分明,不会将这笔债记到你头上!不过,既绛字河水患由你而起,则斛卑之影迹到底难寻!”一冲顿顿,叹道:“请允许一冲在仙姑灵前略尽忏悔之意!”
一冲烧香三柱,正将祭拜,却听殿外妖风阵阵。一众齐齐惊看去,乃是之篱忽悠落地。落竹雨见到之篱,自顾往后退去。海竹叶怒问:“你来做什么?你当我钟鹛是什么地方?”且说,他现出金鳞甲,运起金鳞镖。烟儿嫉恶如仇,脾气火烈,又兼口齿伶俐,嘴皮上绝不饶人,他扑着小翅膀迎面去扇之篱,更怒骂道:“之篱,之篱,好你之篱!我烟儿平生最恨别人欺我骗我,尤其是我信任之人!你是肚子里长了多少狼心狗肺,能下得了狠手来算计我们?”之篱并不躲闪,由着烟儿泄愤。烟儿不依不饶道:“你娘亲枉逝,你是受害者,你心中有痛,然你不该算计无辜!我钟鹛一众,何曾有谁伤害过你半分?你煞费苦心打入钟鹛,是想将我等灭门,还是怎样?且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烟儿须不怕你!”落竹雨见之篱被烟儿扇面,自心酸心痛,只得侧首作无视。沧竹琼见烟儿怨气正盛,劝止道:“烟儿,他此来必不是空游,且先听听他是何道理!”烟儿哪肯甘休,接着骂道:“你利用我等的恻隐仁心,欺弄我等纯良,博取我等信任,背里暗下黑手,你倒是还有多少耍诈伎俩,也不需掖着藏着,尽管拿出来,跟我烟儿亮亮!”
沧竹琼见烟儿不听劝,只得立起身,欲阻拦烟儿使性,谁料,她微微一动身,便咳嗽气喘不止,虚汗盗流瘫坐下。白点和黑点见状,急急飞近她身边。白点焦心问道:“你一回来,我便发现你面色不似往常,欲待要问,又以为你是哀伤过度,可现在看来,绝不简单!沧琼,你从来无病无痛,无伤无恙,因何突然间虚弱憔悴得这等厉害?”一冲见状,急急放下手中香,赶过来扶住沧竹琼,且叹道:“沧琼她……”却听沧竹琼打断道:“哀痛错综,不过心伤,并无大碍!”一冲本想坦言诸事,见其阻拦,只得作罢。
一冲转而看向之篱,见其一身黑锦衣,叹道:“当时在普济林中,我便觉察你不似寻常人家儿男,始料难及,竟是冥王之子!小篱,你也骗得我像个傻瓜!”之篱告谢道:“那时,我因潜入沈老妖精的卧房盗取《螺人生辰簿》,不慎中了法器,险些遭洞真老道迫害,幸得你相救,此恩,之篱心中确实感念!可你不留刹与我父亲的积怨,我却不能装作不知!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可是隐忍了八百多年的仇恨,不是你我言语几句便能一笔勾销的!”一冲点头道:“恩怨分明,冥界王子,你当之无愧!我虞契遭孽障重生暗算,如今只剩下一冲孤魂!你想要怎么了结,一冲都奉陪!”之篱听罢,唏嘘道:“重生之孽,我亦惊骇!”烟儿冷笑插话道:“你们冥界果然尽多奸险狡黠之徒,诈术之深,令人咋舌!王子殿下,你又何必谦虚!”之篱不语。
但听海竹叶问道:“之篱,你此来究竟何干?若为给师父敬香,不需要!”之篱道:“我得知一个救回师父的法子!”众位一听,纷纷肃静,看向之篱。之篱接着道:“是镇水明珠!用它镇住绛字河水,兴许可以替回师父!”沧竹琼挣扎起身,喘息急问:“却在何处?”之篱看看沧竹琼,再看看一冲,说道:“虞契和钟鹛,或许是最后知情者!”一冲狐疑问道:“此言何意?”之篱反问道:“众位可知镇水明珠的来历?”一冲答道:“《启旋书》略有记载,说是擎滨一位渔神君的上颚多生一颗牙齿;那颗牙齿脱落后,被打磨成小小的一粒明珠;明珠虽小,却有镇静水流之效,只是不知下落。”之篱道:“目前所知,镇水明珠最后是在姜婵手中。而姜婵亡故之后,其去向如何,只能问当时的在场者,即是千秋白和师祖慧箬。”沧竹琼惊道:“我从不知此事!海叶,师父可曾跟你提过只言片语?”海竹叶摇头道:“从来没有!”白点接话道:“莫说你们小辈,便是我和黑点,都不曾听闻镇水明珠与我们钟鹛有什么关联!”一众齐齐看向一冲。一冲道:“我只在书中读过。我所知,不留刹中并无此物,便是真的存在过,虞契受难以后,也恐怕化作乌有!”沧竹琼听见救箬竹有望,她振作起来,说道:“无论十层天还是森罗殿,只要镇水明珠真的存在,必要寻来!”她看向之篱,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之篱遂将明珠的故事转述。沧竹琼看向一冲,笑道:“一冲,你去找涟漪——她兴许会知道!”一冲点头。
提及涟漪,便要说到牛尾瀑布——位于西北乾皋与西兑神皋交界,因上游水量并非丰沛,只从山崖间流下细细一条落水,远望宛如牛尾直垂。这时节,水结薄冰,瀑布势更弱。涟漪正在瀑布附近的山洞里等着一冲,她自嘀咕:“一冲倚石而睡,忽然梦中惊醒,驭枪而起,我问他要何往,他只答‘去去就回’,便留我在此等待。我到底不知他去向哪里、现在境况如何!”涟漪等得焦躁,出洞翘首望,不见一冲踪影,百无聊赖,又生担忧,忽见山涧旁一株黄蔗花隆冬里开得正旺——枝叶葱翠,花朵明艳。一时兴起,她折下一枝作发钗,绾起金纹长发,却听背后水中异响。竟是一个黑影从冰水中蹿出,张开巨口,直向涟漪偷袭来!
说她涟漪猛回头,迅速躲闪开,将那刚绾好的发髻也打散。认出偷袭者,涟漪转惊慌为大喜,呼道:“鲨蚺婆婆!”鲨蚺一愣,问道:“你是谁,何以知我老身?”涟漪扑过去抱住鲨蚺,笑道:“婆婆还认不出我来吗?”涟漪眨巴眨巴眼睛。鲨蚺打量她眉间那道曲折黑纹,再观其形色,欣喜过望,问道:“是涟漪?”涟漪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鲨蚺笑道:“涟漪,你何时幻化的人形?婆婆险些将你当作寻常凡人,害了你性命!”提起幻化一事,涟漪止不住悲伤起,向鲨蚺哭诉婵明宫发生的诸事。鲨蚺听罢,悲恨叠起,哭骂不休:“老身竟被重生恶贼愚弄了八百余年,让涟漪跟着从小受苦,还有我那可怜的濛漪……”鲨蚺哀嚎难息,怨气难平,狠狠怒誓道:“要将重生碎成万断!”涟漪止泪问道:“婆婆为何会突然从朱华福地消失?涟漪以为婆婆亦遭重生所害!”鲨蚺自忖:“不能将易生匕及冥王交代的任务告诉涟漪!”于是她遮掩道:“那日,紫衣郎一冲误闯朱华福地,婆婆以为,若不赶紧逃离,必遭侵害,故而暂且躲避,却不知此后发生那样许多事!”涟漪叹道:“婵明宫已成过去!我跟着一冲,天涯海角,追踪重生,迟早定报血仇!然却风雨飘零,并无定所,我该寻个可心之地,让婆婆安养才是!”鲨蚺叹道:“天大地大,何处不能落脚为家?婆婆虽日薄西山、岁月无多,尚也能寻得栖身处!涟漪不必以我老身暮年残烛为挂碍,跟着一冲,手刃大敌才是正理!”涟漪点头,又问道:“对了,婆婆,您从前绝不袭击人类,今日为何会要袭击我?”鲨蚺羞愧作叹,心下想:“只因冥王交代剜沧竹琼之心取血,我鲨蚺才不得不捕杀人类以养精锐,却也不能如实告诉涟漪!”她只得笑答:“皆因婆婆老迈,气力单薄,想着进些新鲜的吃食,以滋养自身,可惜其他地方不比我绛字河食物充足,又逢这样寒天腊日,猎物更是稀缺。我们通了灵的蚺类,可不似那寻常无灵的,要去穴居冬眠,可以不食不水。婆婆也是没了法子,才会破了规矩!”涟漪说道:“婆婆需要食物,让涟漪去山林里给婆婆好歹捉些鹿羊来。婆婆万不能再伤害凡人,否则,让钟鹛仙姝、仙君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婆婆!”鲨蚺道:“婆婆还没庸溃到要让涟漪去捕猎,婆婆自己动得了!”
顿顿,鲨蚺又道:“涟漪,你与钟鹛仙姝沧竹琼打过交道,你觉得,她可好对付?”涟漪回答:“她仙法超强,使一条雪寒万节鞭,好生神勇;而最难对付的,是她生就一身雪叶冰铠,旁人根本无法近她、伤她!”鲨蚺惊叹道:“即是说,她进可攻,退可守,是个犀利战将!可她总该有些软肋!”涟漪接道:“她虽对付妖魔鬼怪毫不手软,狠狂如煞,在情理面前,却肯弯腰!想当初,我多方口角刁难她,她却总是顾着钟鹛欠我娘亲之命,多番忍让不计较。现在回想来,我竟有些钦敬她的品性!”鲨蚺长叹道:“有刚性又有柔情,她倒真是个棘手的角色!”涟漪问道:“婆婆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鲨蚺笑答:“离开朱华福地,路遇各方小妖小魔,皆道钟鹛山出了个难缠的冰雪仙姝沧竹琼,是个狠手,婆婆因此便留了意,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多谨慎一分,总不是过错!”涟漪点头。
鲨蚺又问:“你在此地逗留,是为等那紫衣俊郎一冲?”涟漪再点头。鲨蚺叹道:“本以为能让濛漪和一冲远走高飞,谁能料……”言及此,鲨蚺再生悲伤。涟漪哭泣道:“都是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一冲!我如今跟着一冲,除了想和他一起找重生报仇之外,也是为全姐姐的一份痴心!有我在一冲身边,一冲便永远不会忘记姐姐;有我在一冲身边,也替姐姐尽些心意!”鲨蚺再叹:“茫茫红尘路,造化爱弄人!开场初衷心,曲终剩几分?古今同一情,常化两头空!涟漪,不管是什么理由,你既然跟定了他,就全心全意待他,即便不为濛漪,为你自己!”涟漪坚定点头应诺。鲨蚺再道:“涟漪,你安等一冲,婆婆自有去处,今日之事,莫向他者言及!”涟漪遵嘱。
暂不提鲨蚺婆婆登往何处前程,却说涟漪方重新绾起头发,便见一冲归来。她欢喜迎上前,欲问情形,但听一冲说道:“跟我去钟鹛!”涟漪遂不多言,跳上索心劈魂枪。于路,一冲问道:“涟漪,你可知镇水明珠?”涟漪面露哀色,低声作答:“鲨蚺婆婆讲过,那是我父亲送给娘亲的信物!”一冲再问:“你可知其下落?”涟漪再答:“娘亲遇难后,连鲨蚺婆婆也不知明珠去向,我则根本不曾见过!”一冲叹息不语。
一冲和涟漪入钟鹛,向沧竹琼等众实言并不知镇水明珠何在。涟漪得知之篱为冥王子时,惊慌拜倒行礼。之篱道:“何需多礼!”涟漪不敢抬头,只是应答:“涟漪终究属冥界,既是殿下在上,岂敢不拜?”众位俱各落座水突殿。
沧竹琼见众位齐全,欲商讨后续事宜,方要发声,顿感心痛难抑,且狂咳一阵。一冲忧叹道:“三界九皋大,无可逃于情!不拘何种情,总也烧灼心!沧琼心之伤,急需调养!海叶,你们钟鹛可有什么仙法?”海竹叶蹙眉叹答:“沧琼和我得各自的铠甲护身,无病无殃,我等更无用药疗养之先例。而今,因为亲睹师父化作山石,她痛悲失血,受了内伤,又同之篱争战一场,折损灵元!我一时却不知该当如何,只怕用错了法子,反作抱薪救火!”一冲紧蹙眉头,对沧竹琼说道:“我有舍利血,自带在身上,便觉气力大增,不如给你试试?”烟儿急急道:“你既有宝,还不快些,看着她这样憔悴?”一冲将舍利血取出,正要交到沧竹琼手上,却见黑点扑扇过来阻拦。话说黑点听不懂人语,总赖白点即时翻译,才能了解发生的一切。海竹叶问道:“黑点为何不允?”但听黑点向白点“叽叽喳喳”讲述一通,白点大悟道:“是了!是了!”而后,白点向一众解释道:“黑点之意,舍利血是不留前辈所化,对你虞契阳刚男子有益,却未必适用于沧琼!医治沧琼,还需用我们钟鹛的良药!”一冲着急道:“可是海叶并不知!”白点接道:“何不听我说完?黑点以为,沧琼是熠莲池中白莲孕生,若将那朵白莲花采以入药,保管药到病除!”海竹叶大喜顿悟接道:“我竟忽略此事!”落竹雨说道:“我这就去采摘,为师姐煮药!”
落竹雨匆匆而往熠莲池,然她重返水突殿时,却是双手空空、一脸无奈,叹道:“我根本采不下那朵白莲!”一众皆惊。白点说道:“金白莲花本就来历悬乎,若要采撷,恐怕得用非常之法!”海竹叶道:“我去试试!”一冲点头,搀扶起沧竹琼,连同一众,尽随往熠莲池畔。
海竹叶飞身至池中央,伸手采莲,却也徒劳;他再运起七叶金鳞镖,依然难以割断莲花茎。海竹叶返回池畔,看向一冲。一冲会意,将沧竹琼交给落竹雨搀扶,自舞起索心劈魂枪奔向那处,只一举,斩断花茎。海竹叶叹道:“果然是寰宇第一利器!”海竹叶接过白莲花,亲施仙法,将花朵凝成一粒丹丸,喂给沧竹琼服下。沧竹琼想到海竹叶金鳞甲有损,遂道:“不如将金莲花采来予海叶服下,护他无碍!”一冲复纵身而去,斩断金莲花茎。海竹叶自将金莲花化成丹丸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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