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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纬泰领悟了擎中王刘景浩话中的内含的深意,点头表示赞同,继而不再言语,平静的看着徐斯伯,似是等他开口。
徐斯伯轻轻咳嗽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姿势并不文雅,反而有几分像是饮酒。
因为喝的急,所以还吞下了几片茶叶在口中。
也不吐出,咀嚼着咽了下去。
“这茶,着实是不错!在老夫今年喝过的茶中,即使不能算得上第一,也足可位列前三甲。”
徐斯伯说完后将头凑到茶杯旁,借着灯火,仔细打量起茶汤来。
“徐阁主谬赞了,这茶是安东王域所产出,算不上多么珍惜宝贵,不过制作工序的确是有些复杂。”
通常喝这天澜香片,品必须按“工夫茶”小壶小杯细品慢饮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尝到这位于茶叶之颠的韵味。像是擎中王刘景浩这般,直接用寻常茶杯加入滚水,着实有些可惜浪费……一般人根本喝不起,就连普通的大户,甚至于门阀十足,也无福消受。
小小一杯茶,却体现出这擎中王府的阔气与实力。
删繁就简三秋树,有时候并不是越复杂、越精致就越好。
擎中王刘景浩笑着说道。
天澜香片,产于安东王域的九山之下,向来品质优异,名声满天下。其外形条索紧结,色泽绿褐鲜润,冲泡后汤色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最突出之处,便是这冲泡后的香气馥郁,还有兰花之味,高而持久。
除与一般茶叶具有提神益思、生津利尿、解热防暑、等功效。且很耐冲泡,七、八次仍有香味。
旁人根本受不了这种温度,更不用说喝进嘴里了。
但擎中王刘景浩却就可以如此,并且还十分享受。
烫水下肚,便觉得一股火流从咽喉进去胃中。这远远超过身体的温度,却是让整个五脏六腑顿感惊厥!
擎中王刘景浩将如此之好的天澜香片当做寻常之物来对待,却是更能体现出其中的不寻常。
其实他并不爱饮茶,也很少喝酒。
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将烧开不久的滚水略微放置片刻,随后一饮而尽。
“武修好酒,文道爱茶!在下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也大言不惭的自诩是半个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那能喝上通今阁阁主亲手冲泡的一杯茶,当然是荣幸之至!”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狄纬泰目光一凝,他没想到徐斯伯竟然避开话语中的锋芒,转而如此。
接着便朝四肢百骸流去,直到背部微微发汗,这才算是暂时告一断落。
“如此喝,太浪费了!老夫刚好带了套上等茶具,愿意献丑给各位冲泡一番,不知擎中王阁下是否愿意赏光品鉴?”
徐斯伯问道。
除了鹿明明外,其他人无论是阅历还是地位,都差了不少,这样的场合没有露头的几乎。
而狄纬泰自己,却是也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对于茶艺也极为熟练,但方才徐斯伯先提出了此事,又得到了擎中王刘景浩的应允。
再看看身边的鹿明明,这家伙却只会打铁……
身为读书人,抡锤子未免太过于不雅。要不是他在文道一途有超乎常人的天赋以及顶尖的成就,单凭“铁匠”这一重身份,便足以让他根本排不进那“文道七圣手”之中。
想来想去,却是只能怪自己没有将徒弟调教好,还能怪得了谁?
唯有如此,才能将现在的劣势扭转过来。
高歌猛进固然酣畅,也看起来英雄。可以退为进却是更加高明的智慧,狄纬泰这么做,明面上是化敌为友,实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徐斯伯和他身后的通今阁脸上。
狗咬狗是常态,但人咬人却就是违背了纲常。若是能做到无所争,或是与谁争都不屑,那便可巍然不动,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要是狄纬泰此刻再站出来争抢,未免太过于小家子气,显得自己连带着整个博古楼都没有容人的度量。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
何况在心中已经盘算好,等喝了徐斯伯的茶后,无论口感到底如何,都要大加赞赏,不留余力。
徐斯伯把上面的水壶移开,用两块火石互相击打,引燃一块丝帕。
丝帕燃烧,火头正旺时,徐斯伯将其丢入黄泥小火炉中,覆盖在其内橄榄核上。
极品茶,就得用极品的水,极品的火,极品的杯具,却已不可。
徐斯伯招了招手,立马有两位书童打扮的小厮走上前来,每人手里拿着个提盒,将盖子打开后,取出一应茶具,分门别类的摆在桌上。
妥当之后,徐斯伯伸出双臂,让两位书童给他挽起袖子。
茶具最左侧,摆着个黄泥小火炉。
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却是梅为首。
寒冬二八,迎风雪而绽放。悬崖百丈冰时,唯有它的花枝俏。
揭开一口密封甚严的坛子,里面装着今年定西王域倒春寒时收集的落雪融水。
最好的水,是西北地界倒春寒时落雪融化所成,最好是落在桃花或是晚梅的指头上。
徐斯伯自己更喜欢晚梅上的落雪。
桃花太过于艳丽,和读书人向来提倡的清雅素朴格格不入。而晚梅因为盛开的较晚,因此可以熬到开春都不败。
等通今阁中人千里迢迢的赶到时,却是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只能取了一坛普通的落雪。
徐斯伯虽然失落,但也无可奈何。
人算不如天算,他不是至高阴阳师,也没有千里眼。隔着几千里地,怎么能知晓西北的情况?
不过并不是取自梅花指头。
整个西北地界,今年的气候都很是反常。
桃花未开,梅花也败落的及早。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壶中水便滚开,徐斯伯提着水壶,让擎中王府的仆俾送来一个盆子,用流水将茶具全部冲泡干净。
桌上茶壶只有一把紫砂泥茶壶,但却有数个茶杯,不过徐斯伯只冲洗了三个,其余的都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
天澜香片分入杯中,徐斯伯拿起杯子递给擎中王刘景浩观赏。
不过按照气运一说,这算得上是天降异象。徐斯伯也觉得西北地面上今年或许会发生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果然日后的狼骑犯边,以及饷银被劫夺等事,都印证了他的想法。只不过他比并不清楚刘睿影这个“意数”,却是比至高阴阳师辰老所言的“定西风云起”要差了几筹。
待橄榄核的火焰变得均匀时,徐斯伯将水壶放在了黄泥小火炉上。火焰的边缘发蓝,长短适中,最外端刚好够得上壶底,使之受均匀,不至于有部分的水已经滚开,其他的却还未到温度。
徐斯伯笑了笑,接过茶杯,动作极快的开始洗茶。
天澜香片不比别的茶叶那样紧结,所以洗茶过程也相对的简单一些。入水之后,就要马上将洗茶水倒出来。
洗净的茶,已经初具香气,徐斯伯立马盖上杯盖,将茶香关在杯中。
无论是冲泡者还是品饮者此时都应该认真地看看这个茶的外形,色泽,包括干茶的香气。当然,此时香气尚不能很好地表现出来。
“茶叶本是一般,但放在徐阁主的极品茶具里,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擎中王阁下觉得如何?”
徐斯伯问道。
“在下粗鄙,不懂茶道,只是觉得香!极香!”
对于天澜香片而言,高冲显得尤为重要。高冲时,让茶叶在盖碗中能翻滚起来。片刻后,将茶汤均匀地倒入各闻香杯中。
天澜香片的香气持久,并且很是激昂。冲泡过程中,满室生香。
徐斯伯将品茗杯及闻香杯一齐放置在擎中王刘景浩的面前,只见刘景浩把闻香杯中的茶倒入品茗杯中,双手搓动着闻香杯,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都是陶醉。
徐斯伯将再度分出两份茶汤,一份亲手送到了狄纬泰面前,另一份则让书童送至了李韵处。
狄纬泰是茶道大家,比擎中王刘景浩要权威的多。
品茶先要从外形、汤色、香气、滋味、冲泡次数和叶底等多个方面来观察,其中又以以香气和滋味这两方面为重点。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擎中王阁下说笑了。擎中王府汇聚天下珍品,而阁下的儒雅,也是名扬四海。”
徐斯伯说完后,擎中王刘景浩并未回答,笑着摆了摆手,随即端起品茗杯,将茶汤一饮而尽。
好的茶便有“七泡八泡有余香,九泡十泡余味存。”之说。
狄纬泰看到这擎中王府的天澜香片在干茶时,外形匀整,条索紧结壮实,稍扭曲,色泽油润带宝。
“徐阁主的茶道真是日益精深,一口入腹,便觉得两腋生风。”
香气清爽,吸入后,深呼一口气从鼻中出,若能闻到幽幽香气的,其香品为上。其他的茶则根据烘焙的程度,总之都已画香和果香为上。
入口甘爽顺者美,苦、涩、麻、酸者为劣等。茶水无质感,淡薄者为下品。
苦涩味的轻重决定了天澜香片品质高低,而冲泡次数,通常为八泡左右,超过八泡以上者更优。
擎中王刘景浩看着这二人好似一团和气,心中也微微放松了少许。明知道他们应当不糊在自己面前斗的不可开交,但不知为什么,他今日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像是在预兆着什么。
“这位姑娘感觉如何?”
徐斯伯转过身,朝着李韵问道。
狄纬泰说道。
“狄楼主才是茶道大家,莫要捧杀了老夫。”
徐斯伯说道
徐斯伯说道。
“就是觉得好喝!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了。”
李韵秀美微蹙,沉吟道。
“在下不懂茶,说了怕是要被各位前辈笑话!”
李韵放下茶杯,轻轻说道。
“无妨,有什么说什么。老夫活了一把年纪,别的本事没有,这脸皮倒是极为厚实。什么话都听得住!”
李韵一看就是个年轻晚辈,即使不比资历也不该这样殷勤。
就连她自己却是也没有想到,这位通今阁的阁主竟然会自降身份,给自己倒茶。
她来中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文坛龙虎斗,而是为了铲除李怀蕾。自己这位妹妹,知道的事情太多,也太聪明。聪明的人又知道很多事情,总是活不长。
“哈哈哈!越是这样的大白话,越是真诚恳切!来,再喝一杯,我亲自给你斟茶!”
徐斯伯说道。
拿起茶壶,亲自走到李韵身边,给她的茶杯再度添满。
这种心态的人通常都会喝下很多酒。
酒喝多了对身体当然不好,所以无论是心情还是习惯,都会折损寿命。
即使心态顺畅了,还会有被知道秘密的人想尽办法想要灭口,那时自己的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活恐怕也是一件难事。
不论是武修,读书人,还是寻常百姓都一样。
知道的太多,便会对这人间失去希望,太过于聪明,把一切都看的透彻,就会变得颓唐。
两者相加之后,便成了郁郁寡欢,得过且过。
她看到徐斯伯已经拿着茶壶朝自己走来,便早早起身,双手捧着茶杯,十分恭敬的等待。
不得不说,李韵将自己的神态拿捏得极好。没有太过于诚惶诚恐,过分露怯,也没有放肆招摇。
沉稳能人看起来可靠,而她觉得对面的人该是愿意看到这样的她的。
所以祸从口出,病从耳入,少听多看,不要将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事情牵扯到自己身上,才是保命的重点。
李韵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清楚徐斯伯这番举止是和用意,但对于在内陆以及中都城里无依无靠,如浮萍般的东海云台来说,能与通今阁结下善缘无疑是极好的。
就算他不怀好意,可这表面的好意就足以抵消了许多。
一杯茶却是将双方的势力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只要喝下,就再无分开的可能。
这时候的茶已经不是润喉之用了,更是千言万语的替代,和彼此心领神会的相通。
狄纬泰看在眼里,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身后的鹿明明,更是传音说道:
徐斯伯还未至她身前,见到李韵这般姿势,心中也是欣喜。觉得着实不枉费自己特意前来倒一杯茶。
小小一杯茶,却是这大厅中四方势力的博弈浓缩。
东海云台是擎中王刘景浩这次特意请来观礼的贵宾,徐斯伯要是能和李韵结交,保持良好关系,在文坛龙虎斗之中便可以对博古楼有些压制。
鹿明明一听,将头测过,捂着嘴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剧烈抖动。
才子风流这倒不假,但徐斯伯这位通今阁阁主,在三个月前却是又娶了一房小妾。
谁也没算过他到底有多少女人,要是将年轻时候的荒唐债加起来,恐怕不比那安东王潘宇欢差多少。
“这老小子也不嫌丢人!一把年纪,胡子要留起来确实都比那小姑娘头发长,竟然好特意过去讨好!”
“徐阁主精力充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狄纬泰淡淡的回应道。
李韵说道。
随即将茶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当年通今阁中有为先贤,写过《师说》一篇……”
通今阁中无人敢议论,可是在博古楼里,竟是有读书人专门为此赋诗一句。
“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说的正是徐斯伯这般而无尊的行为。仅仅冲着这一点,狄纬泰心里便觉得自己比他有底气的多!
“多谢徐楼主,晚辈愧不敢当!”
徐斯伯竟是在大厅中与李韵侃侃而谈起来,说完还将目光转向了狄纬泰。
“徐阁主说的极为有理,这位小友虽然年纪尚轻,但言语中肯。咱们这些老家伙出口的话已经很难这么直白。冲着这一点,的确是达者为师!”
狄纬泰说道,还对着李韵微微颔首。
“徐楼主说的可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李韵接过话头说道。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三人行,达者为师,所以不论什么前辈晚辈,虚长几岁没什么了不起。”
他本来准备在一会儿的晚宴上说的,可看眼下这情形,自己作为东道主,却是不能再拖延。
“东海云台是在下此次特别邀请,前来观礼的贵宾。她正是东海云台的台伴,李秋巧。”
擎中王刘景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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