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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对于此人这番言语自然是半点也不惧。生死场上走过来的人,还有何可怕。
“原来是如今雒阳城中名头极盛的刘家雏虎。”那汉子笑道,“如此说来,你我倒是幽州同乡。”
此人一笑,“在下渔阳阳球。”
“原来是阳君。”
刘备点了点头,原来是他,难怪店中之人皆是如此神情。
渔阳阳氏,历来是当地望族。而此人少年之时,有官吏侮辱其母,阳球便曾纠结乡中少年,攻灭其门。
其后更是曾在各地任职,只是用法严苛,虽有刚直之名,可也被时人非之。
后来更是因严刑峻法,被灵帝收了官职,赶到雒阳来当了一个议郎。
“刘君也知我名?看来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阳球摇头一笑。
“阳君过谦了,备在涿郡之时便听闻郡中之人对阳君赞赏有加。”
刘备招呼着店家又上了几坛酒。
他所言倒也不是胡乱言语,当初在涿郡之时他确是常听郡中之人提起此人。
只是褒贬皆有,言论非一。
阳球失笑,“赞赏有加?我看其中之人多半是盼着我早死了才好。”
他此言一处,酒舍里不少酒客都是立刻起身离去。
一人之威,乃至于此。
阳球随手指了指那些出门而去的酒客,笑道:“刘君都见到了,彼等惧我如蛇蝎,尚且不敢同坐而饮,同坐而食,又如何会对我赞赏有加?”
“阳君若非用刑严苛,这些人也不会如此。阳君难道不曾自思不成?”关羽沉声道。
他久随刘备在涿县,自然也曾听闻阳球之事。
如他这般出身且义气深重之人,对阳球这种酷吏自然是看不顺眼。
阳球抬眼打量了一眼关羽,见他阔面正仪,满脸正气,笑道:“这位郎君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想来持身极正,确是应当看不惯某这般行径。”
关羽还要再言,却是被刘备拦了下来,“阳君,舍弟之言虽不中听,可畏威不如怀德,前人之论言犹在耳。阳君不可不察。”
“刘君之言有理。”阳球一笑,“只是刘君,若我为宋襄公,谁人又为商君?”
昔年宋襄公见敌兵半渡而不击,以致身死,然后世儒家之人却常称其仁德。
商君制秦法,使羸弱之秦,终具鲸吞天下之势。然持法严苛,后世以此非之。
刘备本已拿起的酒碗悬在半空中。
“乱世当用重典。如今虽非乱世,然吏治崩坏至此,若非酷吏,如何弹压的下?总是有人要来做此事,为何不能是我阳球?”阳球谈笑自若。
“阳君熟读经典,当知酷吏自来不曾有好下场。”刘备将碗中酒水饮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
“若君不修德,则舟中之人尽敌国。”阳球嘿然一笑,“这君自然非仅指陛下。”
“只不过我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能够自知。”阳球笑道。
“少年之时,人辱我母,我便杀他满门。几十年来,有仇必报,恩怨无隔夜。恶人杀过,好人也杀过。我这般人,宁可鼎中而死,不可默然而亡。刘君是卢公高徒,当知我心意。”
刘备在酒碗之中倒满酒水,笑了笑,“日暮途远,故而阳君也要倒行逆施不成?”
“刘君知我。”阳球大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水。
刘备举起手中酒碗,敬向阳球,“那备便在此处,祝阳君可如心愿。”
关羽在一侧沉默不言,默默饮酒而已。
他心中有些感慨,自家对读书人确是太严苛了些。
世人口中的酷吏,以今日之言来看,也可算的上是豪杰人物了。
雒阳城东的酒舍里,段颎与陈续正在饮酒。
这几年西边的战事再也用不得他这个凉州三明的宿将。
闲置于雒阳之中,又与宦官逐渐疏远,虽是占着司隶校尉的名头,听起来唬人,其实平日里清闲的很。
“你这个司隶校尉倒是清闲的很,这酒舍之中的酒只怕都要被你喝尽了。”陈续讥讽道。
正拎着酒坛,将酒倒入碗中的段颎闻言只是一笑,“我如今是失势之人,留在雒阳城中混吃等死罢了,说不得哪日便连酒都喝不上了。还是速速把你店中的好酒都拿出来。不然日后空有好酒,却无了陪你共饮之人,岂不可惜。”
“你堂堂凉州三明之一,何必把自家说的这般凄惨。”陈续闻言只是一笑,只当段颎是在随口说笑。
段颎只是一笑,不再多言。
凉州三明又如何?名重天下又如何?
帝王想要人死,谁又能不死?
陈续叹了口气,“说来也不知那刘备可曾说动了贾诩。”
“多半是吃闭门羹了。”段颎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那贾诩你也见过几次,难道以为此人是可说动之人不成?”
贾诩曾在此地与段颎几次相见。
在陈续看来,那人也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士人罢了。
“当日你与那刘备将此人言说的如此厉害,可我却不曾看出此人有何不同寻常之处。”陈续摇了摇头。
“良谋须深藏。”段颎喝了口酒,“那般整日夸夸其谈,聪明尽显,自以为才智无双,世上无可比之人,往往不足为惧,日久定然自寻死耳。”
“真正的聪明人往往善于藏拙。不动则已,动则如虎狼,一击便要对手的性命。贾诩无疑是真正的聪明人,只是他却比一般的聪明人更聪明。”
“此言何意?”陈续有些不解。
“再是聪明之人也难免会有义愤之事。心绪一乱,自然便会出错漏。可贾诩此人不会,此人只要出手,必然是已然想好了后撤之路。当初我曾几次约他在此地相见,也是为了能将他收揽入麾下。”
段颎苦笑一声,“只是他宁愿留在那陋巷之中耕作,也不愿相助于我,想来是早已看出我会有今日。”
陈续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只怕那刘备也是收揽不得此人。”
“谁说的准呢?”段颎却是一笑,“咱们这些行将就木之人不行,那些正当盛年的年轻人未必不行。”
他大笑着灌了口酒,“凉州三明,走在宦途之上的就只剩我一人了。细细想来,连当初面目可憎的张奂,如今想起都是柔和了不少。”
“我边地武夫,于此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原来满城皆敌。”
“不知日后会否有一日,我凉州武夫能于此地当家做主。”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
“天街踏尽公卿骨,想想便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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