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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之上寂然无声,显然众人都在等着何休的回答。
良久之后,何休长叹息一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此时辟雍之中除了刘备等人,其他多是些读过些经书的士子。
方才郑玄辩驳之时他们虽也觉得郑玄所言颇有道理,可如今何休此言一出,即便不算是投子认输,可到底还是输下了这一局。
许攸与曹洪对视一眼,双方都是一脸可惜之色。
明堂之中,刘焉也是一笑,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
要知当初最先挖出孔子典籍的便是他先祖鲁恭王刘余,古文学派其实和他们这一脉多少有些干系。
他刘焉可不是什么澹泊名利之人,古文学派若是在朝中得势,于他自然是有益无害。
郑何二人已然各自从中央的圆坛上走了下来。
今日在此地聚起如此声势,自然不会就这般轻易散去。
辟雍之中古今文派各自都有不少人。
天下之间,武无第二而文无第一。
读书之人,最是不易信服他人。更何况涉及自身根本的学脉之争。
故而刘宽早已言明,接下来便可让他们自行上中央的圆坛辩驳。
圆坛之下,刘备坐在一旁看着热闹。
读书人多是聪明人,此时场中之人自然也知道这是个一战成名的大好时机。
不论本事如何,都想上场去言语一番。
只是上场之人虽也是有些有学识的,可大多却只是肚中只有半碗墨水。
辩驳到词穷之时,撸衣挽袖,面红耳赤,似是当场就要与对手放对一番。
刘备在场下强忍着笑意,他四处打量了一眼,若是圆坛之上能动手,只怕此间无人是他的对手。
其间简雍与孙乾也是各自登台,两人气态文雅,洒然有度,连驳数人,最后更是自行下场,不让对方难堪。倒是极有君子风度。
…………
圆台之上的辩驳耗时颇长,自正午直至黄昏。
此时已然再无上台之人,刘宽向来待人宽仁,何况此时辟雍之中这些人除了太学生便是世家子,日后都是朝中的栋梁,他自然不能冷落了。
他吩咐了身旁的近侍一声。
那人应声而去,命人给众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食物酒水。
盘中不过是一碗常见的豆饭和两壶酒水。
见是如此饭菜,不少士人都是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能入太学之人,半只脚已然踏上了仕途。
这豆饭他们当年有些人确是常吃,甚至想要吃上这豆饭都不易,只是如今却是有些看不上眼了。
余家贫,读书之人常如此。
可显达而不忘本者,少之又少。
刘备倒是端起豆饭便吃了起来,看起来吃的颇为香甜,即便是最像儒生的刘整也是如此。
一旁同样端起木碗的郑玄见状赞许的看了几人一眼。
心中想着子干教的学生还是不差的,也对几人高看了几分。
只是等这些学生开始饮酒,却是越发喧闹起来。
原来盘中摆的正是刘备赶制出来的北地酒水,辛辣而苦涩。这些饮惯了中原软绵酒水的中原士人自然一时之间受不得这般北方的酒水。
此时袁家兄弟和曹操也是正饮着酒水,曹操叹息一声,望了对面的刘备一眼,“本初和公路这次生意做的真是值得,操如今有些后悔当日不曾参与其中了。”
袁绍矜持一笑,“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
明堂之中,刘宽率先举杯,邀请众人同饮。
众人自是不敢推辞,只是饮酒之后却也是稍稍变色。
北地酒水这些年在雒阳不能流传开来自然有其缘由。
其一固然是酒水辛辣,与中原之人饮酒习惯不相符合,其二却是中原的读书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瞧不起边地之人。
既然边地都是鲁莽武夫,那边地的酒水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刘焉满含深意的看了刘宽一眼。
刘宽倒是也不避讳,直接笑道:“这酒水与中原酒水不同,性子烈了一些。不过烈酒未必不是好酒嘛。”
他看向明堂之外,“我儒家子弟向来讲究六艺,非是死读书的腐儒,如今天色尚早,可让堂外诸生各展所长,于坛上展露一番。”
他笑道:“也算是个扬名的机会,如此机会,可是算不得多的。这些年轻人该格外珍惜才是。当年我等年轻之时,想要寻此机会都不可得。”
堂中众人都是纷纷应和,他们说的倒也都是真心话。他们这些人自是不缺才华,少年之时若是有这般机会,未必不能一朝扬名。
堂外此时已然有人耐不住心思,开始走上圆坛。
今日能来此处的都是读过书的士人,自然能猜到最后会有此节,所以不少人自然是早有准备。
可惜大半踏上圆坛之人多是做些华而不实的辞赋,所用词藻华丽非常,可若是细思起来却是全无半点心意。
眼见这般人物接连上台,袁绍无奈一笑。
原本他还想借此机会拣选些雒阳城中他还不曾发现的豪杰人物,只是如今看来这世上到底还是庸碌之辈多些。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曹操。
此时曹操正在大口饮酒,手中的一坛烈酒已然见底。
“孟德可有准备?”袁绍笑问道。
“何须准备。”曹操打了个酒嗝,“酒水饮尽便足够了。”
他站起身来,迈步登台。
虽然他之前曾棒杀蹇硕之叔,在雒阳城中有了些名头,可却多是在市井坊间,至于这些读书人还有不少不识得他。
“此人便是当日棒杀蹇图的雒阳北部尉。”坛下有人开口道。
“原来他就是那个宦官之后。”提起曹操的名号,立刻便有人提起他的出身。
当今之时,于读书人而言,宦官出身便是天大的罪过。
此时坛下议论声起,倒是都想看看这个宦家子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曹操在圆坛上站定,目光自坛下扫过,笑道:“操无旁的本事,今日饮烈酒,偶有所感,便为诸君赋诗一首。”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他嗓音低沉,缓缓开口,“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
他在坛上仰头而吟,颇有些旷士风范,“犯礼法,轻重随其刑。路无拾遗之私。令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他骤然而停,长叹一声,“此所谓大治之世也。”
曹操诗篇颇为沉浑,加上他言辞康慨,一时之间圆坛之下被曹操气势所慑,竟是无人言语。
明堂之中,刘宽等人都是各自点头。
刘宽笑道:“往日我时常听乔公提起这个曹孟德,言辞之间倒是对此人颇为欣赏,如今看来果然是个难得的好人物。”
“不意宦家之中也能出如此人物。”
众人自也是应和。
刘焉笑道:“只是不知这堂外之人可还有出彩的人物。”
“多半是有的。”刘宽也是笑道,“中原有俊杰,北地自也有豪雄。”
曹操已然下台,返回到了座位之上。
此时袁绍却是有些进退两难。
方才他激曹操上高台,无非是想着自家准备充足,曹操所做诗篇即便再好,也是与自家比不得的。
只是等到曹操此篇一出,袁绍便知即便上台也是压不下曹操了。
此时不远处的刘备也是感慨一声,曹孟德到底是曹孟德,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来,手中拎着一壶未饮完的酒水,走上高台。
如今他在雒阳城中也算有了些名头,故而有不少人识得他就是卢植门下的刘备。
刘备于台上朗声笑道:“备方才听诸君所言,又饮烈酒,亦有所感。只是备乃边地武夫,才学疏漏,恐辞不达意,愿为诸君赋辞一首,愿诸君听之。”
台下诸人见他自称边地武夫,不少人都是稍稍露出些鄙夷之色。
边地之人,骑马射箭尚可,论诗词文赋,如何比的上他们中原之人?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好!”此句一出,高台下的公孙瓒大声叫好。
刘备笑了笑,饮了口酒,慨然而行,“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失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此时他忽的拔出腰间长剑,身形游走,却是于台上来了一场凌厉剑舞。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此时坛中酒水已尽,他随手将酒坛抛出,空坛砸在台上,顿时四分五裂。
“辞赋岂可无酒,酒来!”刘备喝了一声。
孙乾起身抛起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水。
刘备以剑挑中,滑到手中。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手中长剑斜挑,持着酒坛的手自剑锋上抹过。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此言已毕,他收剑回鞘,痛饮了几口手中酒水,朗声而笑。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备生于边地,虽少读诗书,却知边地多警,边地男儿死黄沙,寻常事耳!男儿生世间,当高歌饮烈酒,匹马觅封侯!今日烈酒已在,备欲与诸君共之!”
“诸君,愿与备同饮者,请起身!”
被他方才诗篇豪壮之气所染,众人皆是持酒起身。
刘备仰头将坛中酒水饮尽,手中酒坛重重砸在高台上,朗声道:“诸君,且尽兴!”
一时之间,满院皆是酒坛碎裂声。
他低头望着院中诸人,豪杰枭雄,尽在此间。
他在心中默念一声,“且敬这大争之世。”
于此之时,明堂之内,刘宽持酒而起。
堂中众人自然也是与他一般举动。
刘宽笑道:“少年之人果有锐气,你我也不当输于他们才是。”
他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诸君,且敬这小酌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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