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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以北,有渡名为孟津,隔黄河与孟津关相对,是自北方入雒阳的重要门户之一。
奉命自并州而来的执金吾丁原正率着手下数千并州军屯扎在此地。
原本他以为此行只是做个样子,无非是要他率军在这黄河北岸走上一走,抖搂些并州军马的威风,吓唬吓唬那些朝中的宦官,要他们和大将军妥协一二,未必就真的要动刀动枪。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宦官吵嚷着要除掉外戚,外戚叫嚷着要除掉宦官,可到最后,终究是谁也不曾除掉谁,反倒是常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事情最初之时也是如他所料,他奉命屯扎在此地,大将军许是为了安抚他,粮草财物给的只多不少。
后来他亲眼看着董卓率军自西绕道直奔雒阳,心中还有些嘲笑此人胆大包天,说不得雒阳城下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只是如今变故骤发,细细想来,他反倒才是那个可笑之人。
天下大事,慢上一步,赔上的也许就是身家性命。
这几日他坐立难安,时常站在辕门处隔河望向雒阳方向,不时叹息几声。
他心中迟疑不决,久久做不下决断。
这一日,他率领亲卫来到孟津渡口之前,身披甲胃,负手而立,在他身前,黄河滚滚东流去。
巨大的河水自西向东席卷而去,带着令人恐惧的天地威能。
丁原站立良久,默然无语。
有一骑自远处而来,分明只是一骑,跑动之间却是宛如带着千军万马。
那一骑来到身前不远处,马上骑士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显露出过硬的马上功夫。
丁原转头望向身后那个远远高出常人的心腹爱将,笑道:“奉先也来观黄河大水?”
不等吕布回答,他反倒是自问自答,感慨一声,“你来此处观水也不稀奇,自古武夫爱豪迈,更何况是你这般勇将。”
“此河以南便是中原心腹之地。自古即今,多少豪杰自此投鞭南去,建起了一番气吞山河的康慨事业。只是时隔多年,豪杰不在,唯有这河水依旧自西向东,似是永远不会停息一般。”
吕布也不言语,只是站在一旁听着而已。
片刻之后,等待丁原感慨已毕,吕布这才笑问道:“布此来非是为了观黄河大水,而是军中有一事需执金吾决断。”
原来方才自对岸来了雒阳的使者,此人宣读天子诏命,命丁原等人就此返回并州。
丁原闻言沉默片刻,这才嘲讽一笑,“说是天子诏命,可如今天子在董贼手中,天子所命,无外乎就是董贼的主意。至于为何要咱们回返并州,其中缘由倒是也不难猜测。”
“他如今新得雒阳不久,虽然掌控了雒阳大部分兵力,可短期之内难以整顿好军马,如今要咱们离去,还是惧怕咱们并州兵马罢了。”
吕布点了点头,“董卓的用意自然不难猜测,只是这次咱们南来所带的是并州大半人马,若是不退去,与他耗在此处,只怕到时身后会忽起变乱。”
如今鲜卑势力虽然不如当年,可并州异族众多,素来为虎狼环伺之地。如今大军远处,一旦他们与董卓焦灼在一起,必然会身后失火,便是相当于舍弃了身后的整个并州。
丁原直直的盯着吕布良久,最后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吕布的手臂,笑道:“奉先说的在理,我久在并州,又如何不知并州之人的苦处。”
“只是他们有苦楚,天下之人又如何不曾有苦楚?如今董卓掌控天子,若是最后真的被这个凉州蛮子掌控了朝政,到时受苦的是天下人,而非是一家一户。你我汉臣,岂能坐观?”
他看了眼吕布的神情,轻声笑道:“怎么,奉先可是不信?”
原本低垂着头的吕布闻言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丁原一眼,笑道:“布本就知执金吾胸怀天下,只是不知执金吾壮志若此。”
“奉先信我便好。”丁原这才展颜一笑,他转过头去,复又望向身后的奔涌而去的黄河。
这个昔年闻战则先赴,在并州之时也算是兢兢业业的父母官,此时却是露出一副不曾在其脸上出现过的,睥睨天下的神情。
换而言之,那是一种吕布再熟悉不过,却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名为野心。
常有人言,身怀利刃,则杀心自起。
手握权柄,又何尝不是如此。
丁原笑道:“奉先可信天数?”
吕布摇了摇头,“布素来不信天命,以为事在人为。”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丁原笑了一声,“直到我得了如今的官职,而何进又莫名其妙的送掉了性命。何进一死,天下已有乱局大起之势。而乱世,诸事皆有可能。”
为官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取阴丽华。
本是光武帝自述己志,却燃起了不少后人争雄天下的心思,说来也是颇为有趣。
黄河北岸,沉默而立的两人各怀心思。
……………………
北岸的并州军驻地里,吕布自回营后就将自己关在帐中。
跟随他多年的魏续等人正站在大帐之外,知道他是遇到了难事,心中担忧。
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在吕布看来都是难事的事情,即便吕布和他们说了,他们也多半解决不得。
好在今日他们的军师已经自并州赶来,今日应当就要到了。
吕布的营帐之中,已经追随了他多年的军师赵蛰掀帘而入。
这个当年随着吕布初去并州之时还身躯单薄的文弱士人,如今在并州的风霜磨砺之下,除了肤色被烈日晒的黑了一些,与当年相比反倒是显得更加精神。
此时吕布正坐在木桉之后,擦拭着手中的长弓,他心思不定,不自觉的将手中长弓拉紧了几分。
这长弓他已经用了许多年。
谁能想到,他吕奉先也是个念旧的人。
此时见到来人,他收敛心神,站起身来,笑道:“多日不见,军师神色倒是好了不少。”
赵蛰闻言一笑,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下,随后将食盒之中的酒菜一一取出。
食盒里都是平日里吕布最爱,也是在并州时最为常见,可到了中原之地却极少见到的吃食。
至于酒水,则是如今价钱越发贵了起来的女儿红。
“果然知我者是军师。”吕布拎起一坛酒水,痛饮了一口,“想必军师已经猜到我是为何事烦恼了。”
“倒是也不难猜。”赵蛰点了点头,“如今雒阳城中风起云涌,董卓这个边地武夫趁虚而入,算是勉强掌握住了朝中大权。同为勤王之师,又手握兵马,丁原如何能不动心?”
吕布笑了笑,“所以军师有何教我?”
赵蛰夹起碗中的一片素菜,笑道:“奉先心中早已有决断,又何必问我?”
“若是当年初出并州之时,要做决断确实不难。谁给的利益多些,咱们就听谁的也就是了。”吕布叹息一声,“只是如今到底不是当年了。我如今在并州的名声不差,骤然弃之,心中确是有些舍不得。”
赵蛰知他心意,笑着补充道:“更何况如今还有青州牧刘玄德这个同样是边地起身的同辈人,他他能走到如今,也算是为边地之人趟出了一条路来,所以奉先才难做决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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