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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落日即将落下,却又如心有不甘般将西边的天际映成一片殷红,浑若血染。在这片血也似的夕晖中,一匹快马掠过草原,来到了楚都城下。
楚都城,这个在西原已近乎神话一般的所在,此时正沉浸在一片肃杀之中。楚都城有甲士八千,加上老幼妇孺,共有五万。在地广人稀的西原,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大城。这骑者打着面白旗,来到楚都城前勒住了坐骑。他停下未久,城门便打开了,从城中迎出了十余骑。
城里出来的这些人中,走在最前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官。虽然年纪尚轻,但眼神极是锐利。带着十来个骑兵到得来人跟前,那年轻军官高声道:“五德营廉字营哨官魏怀贞在此。请问阁下前来楚都城有何指教?”
他说的是西原通行的话。楚都城来自中原,但在这儿经营已近三十年,有不少与西原土著通婚,连当今大帅薛帝基也有一半的西原阿史那部血统,因此很多人都会说西原话。这魏怀贞出生在楚都城里的,母亲来自西原一个依附楚都城的小部族,因此西原话说得几乎比中原话还要流利。他见来人分明不是中原人相貌,看样子倒与阿史那部相仿,只是衣著与阿史那部又颇为不同,一时也有些莫测高深。
那骑者见到城里有人出来,催了催马,上前几步,却用中原话道:“在下葵花王驾前东征军泰希礼元帅特使甘伯雷,奉命来向阿史那帝基大汗下书。”
“阿史那帝基”,便是大帅薛帝基的西原名。薛帝基母亲名叫阿史那忽兰,当初父亲薛庭轩更是曾入赘阿史那部,也曾经让襁褓中的薛帝基以此名当上了阿史那部大汗。只是阿史那部早就与楚都城断绝往来,这名字也没人提了,却不意从这甘伯雷口中听得。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亏得魏怀贞素有机警之名,曾听营中长者说起这些陈年之事。他倒没料到来人居然会说中原话,虽不知甘伯雷口中的“葵花王”究竟是何许人也,但看样子定然非同小可,便道:“那甘将军请进城暂歇,我前去通禀太宰。”
***
魏怀贞说的太宰,名唤司徒郁。司徒郁乃是楚都城前任大帅,曾有天可汗之号的薛庭轩的托孤老臣,今年正好六十岁。六十岁,在中原还不算太老,但在人均寿命不到五十的西原,实实在在也已是个老人了。
他看着那封信,一张脸无喜无嗔。魏怀贞侍立在一边,却也不说话。五德营极盛之时,拥兵五万,纵横天下,真个是但求一败亦不可得。只是天意无情,从中原败退到西原之时,已只剩两千兵了。经过三十余年休养生息,虽然恢复到八千兵,但与盛时仍不可同日而语。司徒郁自己其实也并不曾见过极盛时的五德营,但他也知道,虽然今天五德营有八千众,其实并不比刚退入西原的两千兵的战力强得多少。那时的五德营,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所以兵力虽少,在前任大帅薛庭轩精妙手腕的统率下,上下一心,到了西原后却是所向披靡,两败中原讨伐军,又降阿史那部,伏仆固部,风头一时无两,成为西原当之无愧的霸主。只是盛极而衰,自从薛庭轩东征失败,阿史那部与仆固部两大部族率先离心,一些依附楚都城的小部族也相应离去,随后的楚都城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了。虽然薛庭轩犹思振作,可是大势已去,楚都城也仅能自保而已。司徒郁至今还记得薛庭轩八年前临终前对自己说的一段话。
薛庭轩虽然身带残疾,但由于身在行伍,身体甚是强健,八年前也才刚过四旬,正在壮年。那一年年末,又到了依例祭祖之日。五德营这几十年前几乎无时不在征战之中,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战死,因此这祭祖日成了最为隆重的节日。司徒郁与一些重臣随薛庭轩去祖庙祭过五德营前辈诸将后,还记得薛庭轩心境就十分不好。在街上走过时,见很多城民也在祭祖。中原祭祖,多以猪首上供,但从街上走过时,却见十家倒有八家用的是牛羊首。这固然是西原一带养猪不如养牛羊容易,但祭祀之时所用祭礼,却也已经有六七成是用的西原习俗。当时薛庭轩看到后便怔忡半日,回到帅府便一病不起,药石无灵,仅过了十来天便过世了。过世前一直昏迷不醒,只有临终前那片刻才稍有清醒。
“回不去了。”
司徒郁仍记得薛庭轩这最后一句话。那时一旁侍立的另外一些军官却不明大帅这遗言何意,司徒郁却是感慨万千。他知道大帅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中原去,所以就算时机尚未成熟,他仍要冒险东征。当时东征若能成功,五德营必能回归故土,成为一方雄主。但东征最终损兵折将,内外生变,不仅未能在中原立下脚跟,连西原的根基也遭动摇。而看到楚都城中那么多城民连祭祖都改用了西原习俗,对大帅而言不啻又一个致命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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