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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决战,如果说轩辕九烨千虑一失,终究忽略了洪瀚抒、孙寄啸这些祁连山领袖和盟军的人情,那么曹玄,就是他没想到的苏军和盟军的人情。∷,

在楚风流和林阡鏖战最为激烈的关键时刻,曹玄率领苏氏兵马重新站队、出奇制胜,令轩辕九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战败时才明白这个人在这一战一直都是有所保留。

这一战?岂止啊!那一刻苏慕梓多想告诉世人:陇右这么多场战争,他一直都该更强!

所以苏慕梓眼看麾下撞围大获全胜、却只觉大势已去、万念俱灰、气急败坏!然而,他有什么证据控诉曹玄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忙于给盟军制造不安的黄鹤去,若是把谣言从孙寄啸、蓝扬、赫品章等人撤回到曹玄身上,譬如中伤说曹玄本来就是林阡的人……很可能事半功倍,可惜他没有,他没有,也是拜苏慕梓所赐——

曹玄,是苏慕梓自己亲口抹黑的金国奸细、是证据确凿的“楚风流所安插内鬼”!

关于曹玄不慎流露的破绽,世人或不曾关注,或信息缺失,总难联系到曹玄刻意韬晦这一层,可苏慕梓明明掌握真相却无法辩驳,是因为坏事做绝、狼来了——当战事落幕,众说纷纭,一切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他没做的坏事也全算他做了,他的话前后矛盾还有什么可信度?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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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苏慕梓,万料不到有个人接近他就是为了负他,不顾一切地负,不择手段地负。真教他大开眼界,这是怎样的报应?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脚步,愈发近了,越来越重,朝着他被软禁的地点。而他,真没想到。今时今日,他心里会出现一个比林阡更恨的角色。他,连就地撕碎那个人的心都有!

那个人,来见他,是想作为胜者羞辱他?是满脸愧疚来对他道歉?或是,竟还指望着帮林阡劝降他?悲哀在于,无论是羞辱道歉还是劝降,曹玄今次来,都宣告了同一点:曹玄是林阡的人。

这些年来林阡一直倡导官军义军合作。其实苏慕梓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走投无路的那晚重逢曹玄的第一刻,苏慕梓心里也一闪而过“曹玄会不会是林阡派来的”?这几日,苏慕梓不是没有过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为什么他没有继续怀疑下去?就因为田若凝战死、耿直牺牲?因为这些不符合林阡的作风、林阡不可能牺牲自己人去放纵金军……

是的如果走迂回路线会害人林阡是不会做的,但是谁想到这些都是曹玄的意思?这居然是曹玄为了帮林阡而自己拿捏的主张!虽然这条路复杂、曲折、危险,可是却能够一劳永逸。

苏慕梓怎么可能想到,曹玄竟会想林阡所想。并为了他铤而走险!为了林阡曹玄可以自发行动,孤军奋战。宁可承受误解,也要卧薪尝胆!覃丰也一样,系狱了那么久,一句也没暴露曹玄要做的大事。他们,都不是卧底,因为从没和林阡交流过哪怕一次。但他们又是卧底,哪怕形单影只,心里都坚守着独独一份使命……

“曹玄,你还有脸来!?”帘帐掀开,凛冽的冬风猛灌进来。苏慕梓仰头冷笑,脸色铁青地睥睨着那个他一直视为走狗的叛徒。

曹玄岂能不知他已知晓,脚步停在他锁链边缘,低沉而悲伤地说了一句:“二将军,对不起。”

“林阡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样地效忠于他?!”苏慕梓恶狠狠地回过脸来直冲他一问。

“抗金北伐,他是当世第一人。”曹玄简短且坚定地回应。

苏慕梓表情一凛,原以为曹玄会语塞,原以为他会沉默,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惊得语调都变了:“曹……曹玄你在讲什么笑话!这南宋官军,也是你当年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怎能糊涂成这样、竟心向一个草莽?!”他不明白,为何甚少崇拜别人的曹玄竟然会对林阡心悦诚服到这种程度。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爱这南宋官军,所以我不愿见它走上歧路、越陷越深、万劫不复。”曹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你既这般热爱官军,就更不该向林阡臣服!如今川蜀,官军比义军地位低你不知情?!”苏慕梓一直以为,曹玄既然这么热爱官军心疼他们,那曹玄就是最没可能向义军低头的那个人。

“自己若有脊梁,怎会低人一等。原本官军义军就是平等,何必为了那点优越感而不平衡?”曹玄的态度令苏慕梓完全意料之外,若真把官军看成辛苦栽培的孩子,哪会只知道溺爱不懂得为他们引导最正确的命途。

苏慕梓瞠目结舌多时,歪着嘴凶恶地笑起来:“好,好,我好糊涂啊,杀了个和我理想一样的谌讯,留下个与我不一样的曹玄!”

苏慕梓现在总算看仔细了,曹玄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说,苏慕梓和谌迅的理想都是“代表官军抗金”,曹玄却是纯粹的“抗金”。苏慕梓名义抗金,爱的是那个名,而曹玄是实际抗金派,爱的是那份念!因为是这样纯粹的理想,曹玄并不认为官军低人一等,而且在主公林阡的努力下,现在的官军和义军恰恰是最平等的。

“谌讯如果活到今天,也未必不会归降主公。”曹玄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骄傲,他称苏慕梓为主公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苏慕梓这才发现他对林阡竟有如此深的信仰和依赖,甚至不比抗金联盟任何一个将领少,气不打一处来蹒跚站起一把抓住曹玄衣领:“曹玄,谁我都怀疑过会是林阡的人,唯独你,我刚怀疑就排除了!坚决地排除了!因为你。是南宋官军的顶梁柱!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曾与我父亲志同道合的人!你……你怎能背叛!”见曹玄毫不动容,苏慕梓知软化无望,语气一转折竟成要挟,“可是曹玄。你别忘了,你是个和金军合作过不下一次的人,你是从跟随我父亲起就屡次越界、堪称越界最多的人!!你与楚风流私通的案底,会令吴曦和林阡对你永不重用!”

“重用与否,有何所谓?”曹玄一笑,如斯镇定,“二将军,却是你,不懂你父亲了……不错。苏大人也曾经屡次与金军合作,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就像我,进入陇右以来所有的越界表现,也是为了取信于你,做大事不拘小节;我曾不止一次包容你和楚风流共谋,是因为只要没有摒弃抗金的理想,即便和义军泾渭分明势同水火也是无妨。我会认为你和你父亲一样,这些你都没有绝对的错误……错却错在。你终是逾越了那个‘度’——在约束条件变了的时候,无论你有没有将黑锅推给我背,都表示你已经摒弃了那份荣耀。那份抗金的荣耀,你父亲,顾将军,甚至越寨主。都不曾彻底遗弃。”曹玄理直气壮,说得苏慕梓无言以对。

而苏慕梓之所以震惊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是因为曹玄下一句坚定的评判:“你在白碌的那一战,只要能克制、不帮金军打出对义军的致命一击,就完全守住了底线。那是我给你设的底线。也是你父亲一贯的底线。你打破它,就等同于杀了你父亲。弑父。”

“弑父”二字如晴天霹雳,直接击得苏慕梓呆立原地,久矣,才发现自己脸颊有未干的泪,慌忙惊醒一把推开曹玄,冷笑起来,面部扭曲,愤怒质问:“哈哈哈哈,父亲坚守底线的下场,还不是被林阡一刀斩去了头颅?而你曹玄,口口声声抗金,却忘记了我父亲的血仇!你说我杀了林阡就是降金,那林阡杀我父亲算什么!啊?!”

曹玄的镇静与苏慕梓的激动对比鲜明:“苏大人被林阡斩去头颅的原因不是因为坚守底线,而恰恰是动了打破底线的念头,咎由自取,或许他临死前也后悔过……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真正的报仇,不应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该是完成他遗憾、后悔的那些事。”

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慕梓的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善,任何触动。曹玄知道,苏慕梓的心,早已被仇恨蚀化。其实苏慕梓是记得那些底线的,但是恨太多了,连把对越野的恨,都强加给了林阡。

是以曹玄说到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既然你不能守住那些属于你父亲的荣耀,那便由我曹玄来守。”

苏慕梓等他说完了,面色未改,但肢体渐渐冷静了下来,此刻忽然形容乖巧地看向他,特别轻声地问了一句:“也就是说,白碌那一战,如果当时我守住了这条底线、这些荣耀,你会愿意继续帮我、杀林阡、夺官军在川蜀的抗金先锋旗的。是不是?”

营帐里忽然一阵死一样的沉寂,空气在他们之间的流动都僵化。

曹玄怔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沉默:“其实,官军只有跟随林阡,才能守住那份荣耀……”这句回答,一语道破,他根本就一早站在林阡的立场上!

苏慕梓猛然爆发,狰狞地双手拉直了镣铐,癫狂地扑倒曹玄套住他脖子要将他勒死:“所以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当夜无论我守没守住底线,你都一早就是林阡的人了!预设的立场就是这样,何谈后面的那些!”

曹玄未曾设防,被他压倒勒住脖颈,苏慕梓俨然是使尽了浑身力气,纵使曹玄武功高强也几乎喘不过气更推不开他,唯能调匀气息,将苏慕梓的双手扳回半空中停住,两人僵持许久难上难下:“是的我一早就是林阡的人,我早已决定将川军都带回正道。至于你守没守住底线,只是决定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能不能回头、我留不留你性命,仅此而已。我根本不会杀林阡的,否则,官军义军,都抗不了金。你不在川蜀多年,不知道举国都要北伐了……”

“真可笑,真可笑……”苏慕梓笑得满脸是泪,和曹玄一样筋疲力尽,“所谓杀林阡,夺先锋旗。都是幌子!!最不惜杀林阡的人,最是林阡的人!哈哈哈哈……”

曹玄对林阡是真心的,怪苏慕梓没有早看清楚这一点,曾几何时那么识人的他竟没有看懂曹玄的哪怕一个层面!

所以苏慕梓后悔他怎能不后悔啊,曹玄的目的只是想官军义军统一北伐,偏偏苏慕梓看错了他以为他权欲熏心意在川蜀,因为看错,才决心利用他的弱点让他做替罪羔羊,不料他压根就不在乎名誉而只有信念。终于在苏慕梓弄巧成拙,反而给苏军和川军看到了,什么叫做兔死狗烹……

“我来陇右的目的是让川军和苏军都回头是岸,而同时把你控制在一定的度、救你性命。”曹玄蓄满力气一跃而起,擒住苏慕梓手腕将之反压,他是想救苏慕梓不是为了黑他,却是苏慕梓自己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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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玄,说得好听!你来陇右。是为拯救,还是加害!”苏慕梓双手被缚眼中却射出一道刺骨的寒光。“曹玄,你根本就是想斩草除根吧!”

曹玄未想自己一番苦心遭到这般否定,一时之间并不懂苏慕梓说的是什么。

苏慕梓转脸看他,面上全是得胜的诡异笑容:“我想知道,你是我们曹范苏顾的内鬼,是么?”

曹玄瞬然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句话,原是短刀谷内战时期,顾震在牢狱问范克新的。曹范苏顾的内鬼,是顾霆、范克新吗,还是这个。苏降雪顾震死也想不到的曹玄?!

“岂止陇右之战韬晦,你从短刀谷内战就韬晦了吧,否则,一个人的武功,怎会短短几年跃过这么多的层阶?!百里林的内战,你不是没有可能把林阡杀死,你是刻意藏住了锋芒、没有对父亲尽心尽力。”苏慕梓冷冷道,“你言之凿凿,说官军和义军的泾渭分明‘没有绝对的错误’,只要不触犯抗金原则,便只是内耗、只是各为其主而已,可是你,虽然没有将之定位为‘错’,却从那时起就不觉得父亲是‘对’,你从那时起就给自己重新找了个‘主’。”

曹玄动作僵在原地,表情微微愕然。

“曹玄,于是你甘心成为林阡傀儡,可是,却把我川蜀官军,整体卖给了他!从此之后,川军整体都不复存在!而我这个唯一的根,也死了!”苏慕梓还在手舞足蹈地疯言乱语,曹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会好好照顾慕涵。”曹玄对着苏慕梓长篇大论的控诉,竟然反常地只答了这七个字,究竟是理屈词穷,还是心如死灰?

“你还没有回答我,究竟是不是你!”苏慕梓怒气冲冲,当此时曹玄却答非所问地、屈身跪在地上,似要对他行礼。

“曹玄!?”苏慕梓错愕,大怒,“你把话说清楚,这,这,这是什么意思!这算承认了?!”

“曹玄到二将军身边时便藏异心,说到底,欺骗了二将军,陇右之战从始至终对二将军不起,必须向二将军道歉、这一拜、是曹玄今日来意。”

“你可知,残忍地给予机会再剥夺,不如不给!”苏慕梓侧身,拒不肯受。

“但我是为了给更多人机会,也确实给了更多人机会。”曹玄说时,冷硬至此,“这一拜之后,过往恩怨,便一刀两断。”

“你说勾销,便是勾销?!”苏慕梓怒不可遏。

“这几日静宁攻坚,曹玄在主公的手下,战功显赫,一鸣惊人,也是曹玄的刻意为之,曹玄希望世人能明白,只有主公才知人善用,也警告世人,跟随庸主必然明珠暗投。”曹玄冷眼看他,不由分说再拜,“这,到底是借用了二将军给主公垫脚,是曹玄战后对主公不起之处,是以有这第二拜。”

“曹玄你……你!”苏慕梓暴跳如雷,想撕碎曹玄的手却再也提不起气力。

“曹玄原想保住官军和二将军所有人的名节,不料二将军一念之差,承担了官军的所有罪名,自此,官军全白而二将军一个人黑……曹玄本还惋惜。但转念一想,二将军你是官军的主公,应当受这苦难。曹玄为二将军这善举,替官军向你第三拜。”三拜起身,竟似要走,曹玄对苏慕梓的愧疚之情。竟这么快就释怀,也没管苏慕梓同不同意!

“曹玄,向我道歉和羞辱我,你竟能同时做到,真是了不起得很。”苏慕梓冷笑起来,也不指望曹玄承认罪行,“为何不帮你那当世第一人的主公,求我投降于他?那样一来,对官军义军的声名岂不更好。”

“何必白费唇舌。唯一对你归降有信心的曹玄,白碌那晚便已经死了。”曹玄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说到底道歉变作掷下重话,也是苏慕梓自己自找。

苏慕梓偏不教他这么快就释怀,阴冷地在他背后笑了起来:“曹玄,我不会原谅你的,活着不会。死了化成厉鬼也不会。还有,纸里包不住火。你卖主求荣,终有一日官军会清清楚楚,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真正抛弃了信仰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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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慕梓当面对质之后。曹玄的心情显然有所影响。有影响,却也是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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