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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公鸡不知叫过了几次早,直到累了,也回鸡窝歇息去了。沈玮才“砰”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从小几下面掏出昨晚剩下的煎饼,塞到嘴里。依靠着昨天来的仆从嘱咐得去明阁的路,慌慌张张地夹着那本《黄州寒食诗帖》,跟那天他上山坐得那辆马车前的马一样,飞奔起来。
迟了。
急匆匆窜到仆人说的明阁所在地,入眼的是间粉墙相护、绿树环垂的大院子,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绕过甬道,是五间抱厦,抱厦上悬着一块游龙走凤、写着“明阁”二字的匾额。院子里也有一带水池,比沈玮屋边的大上不少,满架的蔷薇、宝相并着其他花团锦簇,早春竟也开放得热烈。
小小年纪能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一间院子,主人裴熙小公子,约莫着甚得父母疼惜。想来他被刺杀掉山底下的事儿,裴家也一定在紧急查吧?
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天生富贵命,虽然自个儿爹娘对自己也挺好。
瞥了眼漏刻,已然是辰时末,天早已大亮,明晃晃的日头挂在上头。沈玮捧着字帖,有些心虚的进了明阁。
初进明阁,便上来个穿碧青色罗裙的十六七岁丫鬟,引着沈玮到了一间屋子。屋里摆了张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一概齐,放着一沓习字纸,并几本《黄庭经》、《九成宫》之类的帖子。
沈玮顿感眉心一跳,深觉此事不妙。
丫鬟温温柔柔地朝着沈玮笑道:“玮哥儿,熙公子出门前,特意嘱咐奴婢,让奴婢先陪您在这儿习一会儿字,等熙公子回来了,他帮哥儿仔细看看,教教哥儿。”
沈玮顿觉脑袋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熟悉的痛苦感涌上心头。
丫鬟上前,在书案的另一侧,继续微笑着替沈玮磨墨。沈玮只得硬着头皮,随手抽了本《九成宫》打开,从笔架上取下一只青毫的笔,努力回忆着幼年他开蒙的时候,外公教他用笔写字的姿势,握住毛笔,沾了些许墨,在习字纸上写下了个“九”字。
沈玮分明感到丫鬟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磨墨。
他委实记不清正确的握笔姿势了,只记得外公沈老先生教过他握笔方法有许多种,甚么三指、五指,还有古书里也提过甚至于两人两指执笔,然后絮絮叨叨说了些“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的话。这类之乎者也的话沈玮小时候惯是不爱听的,他嘴上敷衍着,嗯嗯两句,心里觉得写字能让人认得就行,并不讲求什么风骨和字体。
到了青碧山下做账房先生,他也一般是算账那个,由范现甩着一条胳膊,担起记账写字的伙计。
昨个儿仆从送来了字帖,他兴致缺缺翻了翻,因着身上被泼水,受了些寒气,兼风一吹,酸痛得很,没翻几下,字帖甩在被褥一侧,就昏昏睡去了,范现闲来无事,坐在桌前帮他临了几张。原以为今个儿拿了那几张纸来交差便行,却不想这裴熙小公子给他来了个现场派人督班写字。
索性豁出脸皮得了。沈玮找了个自个儿觉得舒服的握笔姿势,大张大合的在纸上写起来,速度倒也相当快,到了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已是写了大半。
丫鬟还在低眉磨墨,沈玮看着满书案和地上的习字纸,有些憋不住了,腆着脸凑到墨台边上,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儿?”
这问题只是抛砖引玉,而非正题,没等丫鬟回答,沈玮迫不及待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姐姐,你家熙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丫鬟笑了,这次约莫着笑得真情实意些,耳朵上的坠子跟着她笑得幅度一晃一晃的:“玮哥儿,是要飨哺食了?”
她笑得开怀,两片薄唇弯弯的,眼睛也弯弯的,两个酒窝似乎也在笑。
这是沈玮第一次看到这世家里的人笑得最顺他眼的一次,尤氏的笑总噙着一股子端庄和深意的味道,裴纯与裴和则是笑得嚣张,裴熙......裴熙还没对他笑过。
丫鬟笑完,就放下了磨墨的工作,袅袅婷婷地起身,也示意沈玮:“玮哥儿,随我这边走吧。”
沈玮起身,跟着丫鬟到了另外一个小室,静坐不到一会儿,又有另外两三个方垂髫年纪的小女孩进来,手上端着几个菜往桌上放。沈玮看了,是一碗酸笋鸡皮汤、一碗白米饭,还有一道像炒鸡丁的菜肴。
丫鬟低身,要准备布箸,沈玮觉得受用不过,这种事儿还是自己做舒服,他忙接过筷子,自己夹菜,拿起饭吃起来。
大户人家的米饭都细腻些,不像他在乡下偶尔吃的也是糙米。
顷刻饭毕,又是垂头丧气去了书房练字,又临了十几张,送来了碗豆腐皮包子,沈玮叼在嘴里,嘴巴嚼着包子,手里继续临着字帖,想着尽快把这《九成宫》一千两百多字写完,好找个理由回去睡觉。正临到约莫一千字,书房的门开了。
是明阁的主人回来了,夜色已晚,他像是匆匆赶回,身上还带着些寒气。烛光映着他身上那件大红缎子衣服,外面罩着一件石青色褂子,一副标准养尊处优富家公子打扮。
丫鬟忙停下手中活计,在水盆里净了手,接过裴熙刚刚脱下的袍子,关切地问道:“熙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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