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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设在花园里,亭台楼阁,水溪香榭。繁春时节,沈玮认得有迎春、海棠、玉兰等类,颜色不一,花团锦簇。还有些其他品种,估摸着是达官贵人赏花斗艳用的。
六殿下这种身份,沈玮从前不想见,也见不到,只记得并不是皇后生的嫡子,似乎性情活泼得很。本朝立国不久,皇帝倒换了好几任,先帝爷去得早,没留下子嗣,今上兄终弟及了皇位,皇室子嗣繁荣了起来。公主便有十几个,皇子好像也有七八个,风流韵事不少,六殿下在民间相传里,年纪不大,故事算不得精彩。
到了亭席里,席面开得盛大,案桌排列整齐。青心到了门口,便被阻拦下了,另来了个下人,引沈玮进了席面。沈玮跪坐下,他案桌大抵也就在门口的位置,离主位远得很,主位和其他几个位置更挂着一帷金纱帐。
沈玮坐定了席位,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的进来,尽是些看上去约莫十三四的少年,身高比量着比沈玮还低些。往主位附近走的穿着富贵些,在沈玮旁边落座的,身上衣裳材质也大抵跟沈玮差不多。
沈玮左边那人见他眼生,打了个折扇,低声问:“敢问贤兄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刚刚狩猎似乎没有见到。”
总不能腆着脸说自己是裴家旁系的少爷,沈玮没法回答,只好报之以微笑,闭紧了自己嘴巴。那人讨了没趣,脸上有些不满,但没发作出来,收了扇子,不再言语。
金纱帐里人影绰绰,是东家六皇子入席了。沈玮伸长了脖子,四下环顾,不见裴熙,心中有点失落,估摸着凭着裴家的地位,是坐在金纱帐里了。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这只十三四岁还在书院的年纪,竟也请来了舞蹈班子,先是美人舞蹈,腰若水蛇,跟村里小时候沈玮树下看过纳鞋底的小姑娘大为不同。他半有些贪恋羡慕,这些子弟对这仿佛已司空见惯,半觉得这些美人腰和身子像夺命的箭,箭速极快,让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舞作罢,美人也未退下,帐里人似乎下了指令,这些美人选了几个席位坐下,陪侍着些许宾客。复上来一群西北莽汉模样的人,执着铜琵琶、铁绰板,唱着豪迈的歌,更有人抬上铁板,当场烤着肥美的肉,香气四溢。
蜡烛不停地燃烧,宴席里还熏着香,肉香、美人身上的香粉气息并着室内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屋内很热闹,沈玮却觉得有种憋闷的感觉。
他尽量动作轻轻地起身,找到角落里的下人,说了自己想去更衣。下人替沈玮指了路,沈玮忙不迭地出门遛弯透气。
席位离门口近倒也有好处,旁边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脸上浮着暖意。沈玮起身离去,也无人阻拦。
离了宴席,出几步就到了花圃里,饶是再鲜艳的花,天色一暗,也看不清了。
畅春园大概是设在京城里,但临着城门,方便这些子弟出门游猎。本朝开祖皇帝起身于式微,以武立家,一干共同起事的兄弟的后代多擅骑射。以裴家为首的世家却主张清谈礼佛修道养性,不曾想两派子弟竟也还能相交到一块儿去,坐在一个宴席上玩乐。
沈玮不大认得路,去更衣不过是托词而已,他按着记忆走到马车停的地方。那地已空空,马车并着其他人已经走了,应该是安排去了别处休息。只有空荡荡的青石板砖,挂在墙边的纸糊灯笼发出暖黄色的光,映着天上的一轮皎月。
本朝京城的布局其实煞有意思,这京郊东多是达官贵人的私宅,或是作从城外狩猎归来作乐休憩用,或是作出城筹备曲水流觞中转驿站之用。沈玮只去过京郊西,那里则是很多如他一般有些小门道,来京城讨生活之流的人们所居之地。贩夫走卒,自成一体,物价与凭房子的组金,较城中朱雀大街处都便宜上不少。
大半年前他还混迹在城西,这大半年后他到混迹于城东了。沈玮哼着歌,日子总是在向上走的。
他漫无目的地晃着脚走路,此处无人,不用装模作样弄那劳什子礼仪,免得给给裴家丢脸。这里他只是个刚刚小发迹的平江沈玮而已。
“砰——”地一声,不知风从哪里带来些许沙砾,那盏纸糊的灯笼竟被戳破了,四周的光线顿时更暗了下去。
本估摸着放风时间差不多,人该回去了,灯笼一灭,路也辨不清方向了。沈玮尝试着摸索,不知走到了哪一处的地方,只觉得花草树木与他来时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借着月光,他正在想凑近看看那些花草的位置,眼前忽然阴暗下来,沈玮退步,生怕是冲撞到了哪个达官贵人。
他一抬头,却忽然愣神了。
月光下,年纪尚小的世家小公子正站在他的眼前,内搭是一袭白色云锦布缀着蓝色绣纹的交领右衽衣裳,外面还罩着一件披衫。
这次来参加宴会的游猎子弟多已十三四,身高已经抽量了不少,宴会中最小的大概就是与他同来此地,此刻站在沈玮面前的裴家小公子——裴熙了。
总不好意思假装没看见,沈玮腆笑着脸,准备利利落落打个招呼,却发现裴熙毫无反应,只是站在原处,白日看着美若点漆的黑瞳里无点星聚焦。
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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