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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鹤后来依旧时常叹息着。
“我当时就不该将天衍车停在山下的。”
这个闲云野鹤的年轻人第一次这样子的惆怅,哪怕当初他离开槐都的时候,大概都没有这样子伤心过。
交叉着双腿,托着腮坐在那个满是积雪的小院子的门口,看着这条鹿鸣的厚重的巷子里悬垂着的,那些凝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冰柱。
“我真傻,真的。”
“我单单知道上山会很难,但我没有想过,阿弥寺刚好会起了大风雪,将下山的路给埋了......”
“当时站在山上,突然觉得很冷的时候,我就想着,坏了,怕不是糟了大风雪了,一回头,果然就看见了那大得吓人的雪花砸落下来....”
“我想央求庄白衣去帮我找一找我的小车车,可是他自己都醒不来了,师兄你也失去了剑意了.....”
“我真傻,真的.....”
“......”南德曲缩在大棉袄里,默然无语地看着坐在院门口自言自语地诉说着的陈鹤——他好像变成了某个絮絮叨叨的老妇人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单知道上山会很难.....”
陈鹤哀愁地念叨着。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带着天衍车东走西顾的......”
南德曲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生出茧来了,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与北大....嗯鹿鸣的陛下看起来关系还可以,为什么不让他去帮忙把你的天衍车找回来?”
陈鹤终于结束了絮絮叨叨的赘述,摇了摇头,说道:“虽然看起来还可以,而且他也没有把我们关起来,反倒在城里安排了一个小院子,但是你也知道,和他关系还可以的,其实从来都不是我陈鹤,而是南岛。换句话来说,他只是对于当初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那个少年变成了瘸子,心生愧疚而已。”
南德曲倒是第一次听见陈鹤说起这里面的事情,挑了挑眉,说道:“这又是什么事情?”
陈鹤大概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一些事情,没有再沉浸在失去了心爱的小车车的失落之中,倒是笑了起来,说道:“当初南衣城不是有个叫花无喜的吗?他哥是北巫道公子无悲,南岛大概得罪了那个少年,于是就打算和北台二人合伙,把他弄死。结果北大少爷创业未半,而中途被打断了腿,甚至还连累着南岛也被打断了腿,这就导致了后来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南德曲默然无语地听着。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时候,这个剑宗弟子确实已经很少出门了,南衣城的一些事,大概也只有陈怀风和张小鱼这两个人清楚一些。
只是分明才是去年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剑修却觉得好像已经遥远得很了。
.......
或许真的遥远得很了。
陈鹤的天衍车其实被找了回来了的。
只是一直留在了北台手里。
这个已经穿好了一身古道袍作为自己的帝袍的年轻人,正坐在天衍车的轮椅里,歪着头看着人间风雪。
白荷神色古怪地站在一旁,看着好像坐着轮椅,便可以回到从前一样的北大少爷。
只是大概有些东西,确实已经遥远得很了。
南衣城的那两个少年,在某个春天的故事之后,便去了两条毫不相干的道路,从此人间不闻音讯。
北台坐在轮椅里惆怅地看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南岛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白荷想了想,轻声说道:“似乎是在东海。”
这个一身素色道裙的女子倒是微微笑了笑,说道:“他好像还行,细雪剑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还不错。”
“细雪剑?”
北台坐在轮椅里,抬头看着那个在一旁撑着伞的女子。
“就是似乎当初东海剑修问剑,没有打赢他,于是便问出了细雪剑这样一个名字来。”
“什么境界的?”
“登楼五境?”
白荷其实也有些不确定,毕竟那样一个少年的故事,与这样一个风雪国度里的故事,是并不相干的。
从南衣城离开之后,便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北台此刻脸上的神色倒是鲜活了起来。
“那小子厉害啊。”
白荷默默地看着北台,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神色里,其实大概也是有着许多艳羡的。
只是他没有说,白荷也没有去问。
北台笑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从白荷手中拿过了伞,一瘸一拐地在风雪宫道向后退去几步,打量着被拼凑到了一起的两架轮椅——一架是南岛的,当初悬薜院梅先生知道南岛被打断了腿后,给他弄过来的,另一架自然便是北台的。
说起来或许确实有些唏嘘。
这样两个交情极为短暂的朋友,到最后,反倒是各自断腿之后坐过的轮椅,反倒亲密无间地在人间奔走着。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不是一般人,只是我以为他会叫做轮椅剑或者桃花剑。细雪剑这样一个名字,我确实猜不到。”
白荷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听说是因为他的剑上有细雪。”
北台轻声笑了笑,说道:“我只记得他的剑上有很多玉兰花。”
白荷并没有再说什么,北台撑着伞站在风雪里,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一些的,不是因为他的剑上有细雪,而是因为他的伞下有风雪。”
这个年轻人转过头去,看向人间东面,缓缓说道:“当初我们还未前去槐都,还在人间,绕道东海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我比人间知道的还要早一些——当我和世人一样,听见南衣城那一场覆盖了大泽的风雪的时候,我便猜到了那是南岛。”
北台低下头去,踩得一地厚厚的积雪,在宫道上随意地走着。
“说起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都是活在风雪里的人,大概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风雪在伞下,而我的.....”
这个大概在不久后便会登基的北大少爷,抬头看着那柄寻常的伞,与寻常的伞外风雪。
“我的风雪在伞外。”
“这样的风雪,北家承受了近千年。”
北台轻声笑着,只是那样的笑意里,似乎总有些讽刺。
“江茱萸前些日子,与我说了在我离开极都之后的一件小事,关于那位陪帝陛下的小事。”
“那位老人似乎总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经历过漫长的风雪,所以不明白生活在雪里的痛苦。”
北台松开了手里的伞,伞下的那身古道袍在风雪里猎猎而动,只是站在这里的,依旧并非道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愤怒的帝王。
“但我比他们清楚得多,也深刻得多。”
北台静静地看着落了一身的大雪。
“我们的风雪,在伞外,也在心里。”
白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那柄被北台丢在了宫道上,狼藉地滚着的伞捡了起来,重新在北台的头顶撑了起来。
“都会过去的,陛下。”
这个青天道女子声音温和地说道。
北台伸手揽住了她,沉默很久,缓缓说道:“是的。”
......
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在那些高山风雪之下,捡到了自己的耳朵的白衣大和尚长久地站在远山之巅,眺望着那座极光之下的鹿鸣帝都。
要死不活的明蜉蝣跌坐在一旁,抬头很是不解地看着这个大和尚。
“听说那里面的那个北公子,都快要称帝了,大师为何还在这里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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