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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芷溪穿着淡黄色的碎花长裙,带着遮阳帽,站在圆明园,断壁残垣反而有一种特殊的残缺美,柳芷溪觉得就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只是,圆明园有着屈辱的历史,有着被侵略蹂躏的过往。柳芷溪提着裙裾,窈窕地站在福海的扁舟上,微风拂来馥郁的花香,她的笑容像一道阳光,明媚了天空。

相传福海有三座神山,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派千名童男童女入神山,寻找灵丹妙药。柳芷溪听着导游的解说,思绪却在飘飞,仿佛已置身于云雾缭绕的蓬莱仙境,早已将尘世情仇、生死纠葛置之度外。“人为什么要求得不死呢?有些东西,难道苦苦寻到了,就一定好吗?”柳芷溪向水面望去,风激荡着圈圈细纹,圆圆的漩涡向外扩散,像美丽的波纹音符。

“芷溪,石月,妈妈好幸福啊,有你们陪伴,还有你们的爸爸,一直守护在我身旁。”文利一边拍着美景,一边像个小女人似的甜蜜地说,苏前听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关怀从眼神里毫无保留地显露。

柳芷溪没有回复,此刻她是快乐的,家人相伴、美景宜人、前程似锦,可是她更是痛苦的,因为所有的幸福都像一把大写的叉,提醒她某些过往的存在。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苏前和文利是那样自私,居然弃苏淮不管不顾,可或许他们的心里也是难过的,所以他们不能剥夺苏淮留在父母身边的权利。苏淮的母亲生活无法自理,而以苏淮的心性和善良,他绝不允许自己接受别人的同情和施舍。

十三陵和故宫,柳芷溪没有去,她脱离了家庭队伍,一个人在北京城走街串巷,欣赏风景、品尝美食。王府井的羊杂汤,虽然很不对她的胃口,有一股冲味,她还是努力把汤喝了个精光,她还是秉持从小奶奶教育她的,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

她最爱的,是第一家店铺售卖的怀柔油栗,个头大、肉饱满,虽然是开口的,却很干净,也很方便剥开。柳芷溪买了三斤,找了一家冷饮店,点了一杯杨枝甘露,坐在座位上,一粒粒剥着板栗。她从小就爱吃板栗,以前每到了板栗的季节,奶奶都会买上最新鲜的,清洗过后,戴上老花镜用锋利的剪刀在栗子肚子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放上清水用饭锅蒸熟。

路边有贩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笑容满面一边吆喝着,柳芷溪比较了一下价格,买了一支草莓冰糖葫芦,草莓有些酸,但冰糖的甜味恰到好处地弥补了酸味,亮晶晶的糖晶在嘴里融化,多汁的草莓混合了水果的香味,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这种滋味,就像品味人生,上帝总会在你泡在蜜罐里时,给你出其不意的打击,却也会在你苦苦挣扎时,馈赠你甜蜜的果实。

柳芷溪在西单图书广场,泡了一个下午,买了两大袋子书,她看的书很杂,有外国畅销,也有中华古典。她试着学苏淮去看英文原著,却总是磕磕绊绊,常常丢失了信心和兴趣,那时苏淮总会不厌其烦地为她解答。

她买了《基督山恩仇记》的中文译本,看了简介才知道这是法国作家大仲马写的,原来市面上的英语译本也不是原著。原来,很多自己牵肠挂肚的东西,与自己的印象和想象大相径庭,只是因为自己太想当然,过于自以为是了。出了图书大厦,天色有些黑了,她忽而想起一句话——太阳出来了,世界不会一片光明;夜幕降临了,黑暗不会永远笼罩人间。

“好看吗?”文利站在酒店落地穿衣镜前,姿态妩媚地问柳芷溪。镜像里,文利的打扮年轻而有活力,甚至还带有热恋中少女的羞赧,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保养得像光滑的鸡蛋,几乎没有皱纹,她和柳芷溪一起逛街,常被人误以为姐妹花。一袭波西米亚风长裙,衬托得文利更加高挑,纤细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展现,她洁白的手臂托着下巴,莞尔一笑,对着看呆了的柳芷溪说,“你在想什么呢?”

柳芷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妈,你真美。”“是吗?”文利虽然说的是问句,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肯定和小小骄傲,“芷溪,你也很美,遗传了我的基因啊。”“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柳芷溪有些吞吞吐吐。“怎么啦?”文利在镜子前转来转去,仍旧陶醉于自己非凡的美貌。“那,那个,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利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让柳芷溪读不懂的表情,似乎是悲伤,可是眉间没有悲伤的写照,似乎是怀念,可是眼眸里没有怀念的追忆,似乎是欢乐,可是嘴角没有欢乐的笑容。她们彼此对视,看着对方瞳孔里缩小的自己,文利抱了抱柳芷溪,再一次叫她以前的名字,“婉晨,你是他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她的声音虽然平稳缓和,但是无法遮掩那小心翼翼的颤抖。

“芷溪,大学里如果遇见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妈妈不反对你恋爱。恋爱,是人生的必修课,它教会你成长”,文利对柳芷溪耳语道。柳芷溪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苏淮喜欢你啊,难道你没有感觉吗?傻丫头。”文利既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妈,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柳芷溪打断了她,转身走进了浴室,浴室里的淋浴间,热水哗啦啦地落下,柳芷溪却觉得,怎么洗也不热乎。

“芷溪,别穿这套”,文利看着衣柜里挂着的背带裙,语气里有不可违抗的命令。那是柳芷溪最喜欢的裙子,是初中毕业那年夏天,奶奶和她在批发市场买的。白色的内衬有些发黄,雪纺材质的外裙,看起来还尚且新,虽然柳芷溪略有长高,但是因为当时买大了一码,所以现在穿起来也并没有感觉捉襟见肘,只是学生味十足。

文利给她挑了一条黑色的蕾丝短裙,裙摆上镶嵌了钻,闪闪发亮,站在人群中能够很快被辨认。柳芷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面料显得她更加白皙,只是略微瘦弱的自己撑不起这件衣服需要的气场,而且令她浑身不自在的是,领口是v型的低领,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局促得活脱脱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土妞。柳芷溪还是换下了新裙子,在文利不满的情绪中,坚持穿上了耐克的t恤和杰西伍的牛仔裙,一身简单而素雅。

在餐厅就餐时,服务生送来一个漂亮的冰激凌蛋糕,蛋糕上铺了一层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果,柳芷溪才想起来,今天是石月的生日。晃动的烛光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孔,他的眼神里也反射着光芒,写满了幸福和期待。文利和苏前庆祝儿子成年,欣慰地望着石月,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卡包,递给石月,“这是我们给你办的信用卡,你喜欢什么就自己买点儿,密码是你的生日。”

石月惊讶地望着他们,却没有接过信用卡,苏前的手有些尴尬地悬在半空。“不用了,爸爸妈妈,我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能遇上你们这么好的父母,能重返校园读书,就已经很满足了。”柳芷溪望着这个眉眼盈着笑的男孩,无法抑制自己去想念另一个男孩,另一个和他交换了人生的男孩,此时,他是否还在暗无天日的煤窑里流汗流泪,他的身旁是否有人真挚地祝福。

而她只希望,生活的重担不要摧毁了他的信念,不要压垮了他挺直的脊梁,她只祈祷,命运能够赐予他黑暗中的点点星光,能够给他一丝幸福的信仰,能够馈赠他哪怕渺然的希望。“许个愿吧!”石月感动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柳芷溪也在心里,悄悄划着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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