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65】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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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朝回到营帐时，俞婉已经躺在了用干草与褥子铺就的简榻上，营地里条件艰苦，俞婉从没刻意提高过自己的吃穿用度。</p>

她身体里的长矛被拔出来了，老崔头给她做了力所能及的抢救，然而那柄长矛彻底洞穿了俞婉的胸口，就算不是从心脏刺过，也造成了无法挽救的伤害。</p>

长矛不拔不可取，拔了又造成第二波伤害，俞婉的伤势之严重，超乎老崔头的想象。</p>

老崔头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p>

他命人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帐篷里的烛光照在他苍老的面容上，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心底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无能无力。</p>

营地里的气氛，让燕九朝老远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闹哄哄的地方忽然之间像是被人隐蔽的声响，整个世界寂静无声。</p>

燕九朝掀开营帐走进去。</p>

俞婉安静地睡在床铺上，像是平常任何一个夜晚睡着了那样，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且自打她来了这里，便再也没好好歇息，这个时辰，她早该忙碌在伤兵那里……</p>

姜氏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俞婉的手。</p>

她听到了燕九朝的脚步声，她扭过头来，一双红肿的眼睛布满了委屈：“阿婉她……叫不醒……”</p>

俞邵青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p>

他的声音，在看见姜氏那双红肿的眼睛时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越过姜氏，落在不省人事的俞婉身上，面色就是一变：“阿婉怎么了？！”</p>

姜氏难过地哭了起来，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叫不醒阿婉了……”</p>

俞邵青当即感觉的脑子嗡了一下，他进营地时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老远便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可他并不觉得那会是自己女儿的，毕竟，营地那么多伤患不是么？</p>

俞邵青怔怔地来到床前，看着女儿紧闭的双眼，手中的头盔吧嗒一声掉在地上。</p>

“三郎……”姜氏含泪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如此难过，也没真的打心底释放出如此多的脆弱，可她的阿婉醒不了了，她真的要失去她了……</p>

俞邵青颤抖着双臂把姜氏搂进怀里：“不会的……阿婉不会有事的……阿婉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来的……”</p>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燕九朝冷冰冰地问。</p>

萍儿泣不成声道：“都怪我……我听到大军胜利的消息……就跑去和少夫人说……少夫人……少夫人去村口等少主……结果……被人偷袭了……”</p>

燕怀璟这段日子并没多少机会接近俞婉，一是俞婉的确忙得团团转，二是俞婉忙碌的地方有碍观瞻，他不喜欢到那种血腥又污秽的地方去。</p>

他是刚去调查了情况，正要前来探望俞婉，刚进帐篷，便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掐住了喉咙。</p>

燕九朝掐住他的喉咙，一把将他怼出帐篷，怼到了对面的一棵大树上。</p>

路过的士兵都惊呆了。</p>

什么情况？摄政王和太子打起来了？</p>

燕怀璟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努力挣扎，想要摆脱燕九朝的禁锢，却发现燕九朝的大掌如同铁爪一般，他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p>

围观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p>

燕怀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感觉的脸都丢尽了。</p>

他艰难地咬出几个字道：“燕九朝……你做什么……”</p>

燕九朝双目如炬道：“京城的烂摊子，我收拾了；禹城的仗，我打了；老百姓的生死，我管了……只让你做一件事……看好营地，就这么一件事……你都做不好！”</p>

燕九朝一把将他抻到地上！</p>

燕怀璟当场摔出内伤，吐出一大口鲜血来。</p>

君长安眸光一动，走上前：“摄政王……”</p>

“滚！”</p>

燕九朝一声怒喝，强大的杀气迸发而出，如无形的光柱，顷刻间将君长安震飞开去。</p>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燕九朝的滔天杀意，再也没有人敢为燕怀璟说一句话。</p>

俞婉的所作所为众人全都看在眼里，刚生产没多久，月子没坐完便来了边关，她和所有人同吃同住，没有一点王妃的架子，她像个不停转动的陀螺，几乎没人见她好好歇息过。</p>

并不是每个伤员都是干干净净地回来的，可再血腥、再污秽的场面也不见她避嫌。</p>

但她并不仅仅是医病而已，早在摄政王决定攻城时，她便派人联络了附近城镇的官府，让官府做好接纳灾民的准备，营地里总不会一直都风平浪静，总有些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总有令人不齿的龃龉，她全都一一地解决了。</p>

她有妙手仁心，亦有雷霆手段，她让摄政王与浴血奋战的将士没有后顾之忧。</p>

她被人伤成这样，所有人都是愤怒的。</p>

摄政王说的没错，只留给太子一件事，却还是被太子搞砸了。</p>

燕怀璟也明白自己难辞其咎，他曾试图为自己开脱，可他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那个圣族人是混在禹城的灾民中逃出来的，当时他受了重伤，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许是这孩子让人降低了对他的警惕。</p>

正常人或伤势不严重的都被疏散到了周边的村镇，那个圣族余孽断了腿骨急需救治，于是被抬进了伤兵的帐篷。</p>

不是每一例患者都会送到俞婉面前，她不是千手观音，不可能同时为成百上千的伤患进行救治，可燕怀璟是见过那个圣族伤患的。</p>

只是他并没有看出来那个圣族人与别的伤患有什么区别。</p>

燕怀璟有时会想，如果燕九朝在这里，他能看出来吗？应该也不能吧？</p>

然而接下来，影十三与影六彻底排查了一番伤病的帐篷，揪出了足足十多名圣族伤患，全都是燕九朝带兵离开后混进来的，燕怀璟每一个都见过，但却一个也没认出来。</p>

燕九朝冷冷地说道：“给我滚回京城，我现在不想看见你！”</p>

燕九朝若果真暴揍他一顿，有些事兴许就过去了，可燕九朝安安稳稳地放他走，俨然是不能善了了。</p>

燕怀璟想说什么，被奶修罗提着领子，嗖的丢出了营地！</p>

燕九朝回了帐篷。</p>

“我们先过去吧，让九朝陪陪阿婉。”俞邵青带着姜氏出去了。</p>

燕九朝在床边坐了下来。</p>

他策马跑得飞快，就是想第一个见到她。</p>

但却没料到，会见到再也醒不过来的她。</p>

“少主，圣族那边……”影十三追了进来。</p>

“杀！”燕九朝说。</p>

“什么？”萧振廷的营帐里，一名姓赵的大将军炸毛了，“摄政王要杀？杀谁？那些已经降了大周的圣族大军吗？人家已经降了呀！自古不杀降军！这是不成文的规矩！”</p>

“是啊，降军不能杀的，这不合规矩，传出去，人家会笑话咱们大周的……”</p>

“没错，这几人，不成气候，杀了也就杀了，可降军不能杀，不然，摄政王在史书上怕是要被记一笔了。”</p>

记一笔是委婉的说法，只怕要让人后人唾骂万年吧？</p>

这也太嗜杀了！</p>

萧振廷没有说话。</p>

站在朝臣的角度来看，那些降军不该杀；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的儿子失去了自己的挚爱，他都恨不得冲出去把那群瘪犊子杀了！</p>

“萧大元帅，此举不妥啊，您还是去劝劝摄政王吧？他率领大军抵挡了圣族入侵，功勋盖世，本该流芳百世，可千万别一念之差，被人唾骂万年啊……”一名心腹将军语重心长地说。</p>

萧振廷为难地按住脑袋：“我……”</p>

他刚一开口，一名侍卫神色仓皇地冲了进来：“不好了！修罗大军不见了！”</p>

俞婉受伤了，奶修罗怒了。</p>

他带着自己的小弟，不计代价地冲进了圣族的营地，屠戮了将所有滞留在禹城的圣族大军，一个也没放过！</p>

修罗是什么？</p>

是魔。</p>

只是因为有三小蛋与俞婉，他们成了守护他们的魔，一旦俞婉不在了，他们便是为她复仇的魔。</p>

京城，少主府。</p>

燕王正在批阅奏折。</p>

边关每日都有飞鸽传书过来，今日却晚了些，入夜了也没等到。</p>

燕王的心里莫名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他推开轩窗，望向半空弯弯的月亮，然而没看多久，闪耀的星空忽然乌云密布，院子里狂风大作，桌上的奏折与文书全被吹翻了。</p>

他忙合上窗子去捡，却感觉天光一闪，紧接着，天际炸响一声平地惊雷，炸得他脑子都嗡了一下。</p>

“呜哇——”</p>

厢房里的燕小四哭了。</p>

三小蛋齐刷刷地睁开眼，又齐刷刷地坐起身，掀开被子跳下地，光着小脚哒哒哒地跑出去。</p>

“啊——”</p>

跨过门槛时，小宝摔倒了。</p>

燕王刚要过来看看几个孩子怎么样了，见到这一幕，忙走上前将小宝抱了起来。</p>

“没事吧？摔疼了没有？”他问。</p>

小宝眼圈红红的。</p>

“怎么了？疼吗？”燕王再问。</p>

小宝哽咽着不说话。</p>

燕王又看向二宝与大宝，就见他们两个也一脸害怕。</p>

“别怕，打雷而已。”燕王将三小蛋搂进怀里。</p>

乳母的屋子里，燕小四撕心裂肺地哭着，乳母抱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死活哄不住。</p>

“怎么回事啊？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小姐平时都不哭的……”</p>

没有尿裤子，喂奶也不吃，就那么拽着拳头嚎啕大哭。</p>

电闪雷鸣，她的啼哭响彻天际。</p>

……</p>

俞婉伤成这样，老崔头无能为力了，但所有人心里其实还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巫王周瑾！</p>

当初聂婉柔也受了类似的重伤，是巫王留下了她的生机，周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巫力更在巫王之上，他一定能救俞婉的！</p>

老崔头给俞婉服下了冥都的圣药，这药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然而用在俞婉身上，也不过是让她维持着最基本的呼吸与心跳。</p>

俞邵青连夜出发，骑着将军前往巫族。</p>

尽管将军能日行千里，可大周距离巫族遥远，只怕不眠不休也得走三两个月，不幸中万幸的是，周瑾正在前往大周的路上，他们在南诏便相遇了。</p>

俞邵青问道：“你是卜卦算到了阿婉有事，提前来给阿婉解围的吗？”</p>

周瑾摇头：“我算不了婉姐姐的卦象，我是来探望婉姐姐和小圣王的。”</p>

周瑾没有撒谎，他能算任何人，唯独算不了俞婉，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p>

俞邵青道：“不说这个了，赶紧跟我去禹城，你一定要救阿婉！”</p>

周瑾在禹城一间药房的厢房里见到了昏迷不醒的俞婉。</p>

周瑾心口一痛，他静静地走上前，握住俞婉的手。</p>

众人自觉退了出去，只留下神色冰冷的燕九朝。</p>

当周瑾睁开眼，并松开俞婉的手时，燕九朝轻声开口了：“如何了？”</p>

他的声音听似平静，可那微微颤抖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p>

他在担忧，无时不刻不再担忧！</p>

周瑾难过地摇头：“我的巫力对她没用。”</p>

“怎么会没用？”燕九朝问。</p>

周瑾扭头看向俞婉：“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是……异世的孤魂。”</p>

难怪他算不了俞婉的卦，她的命数，不在这一片乾坤之中。</p>

“燕九朝，等仗打完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p>

“什么秘密？”</p>

“我的来历。”</p>

“好。”</p>

脑子里闪过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她含笑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燕九朝看向周瑾，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p>

周瑾没问，你难道不奇怪吗？你没有什么想追问的吗？周瑾只是默默地出了屋子，将这一方天地彻底留给二人。</p>

燕九朝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将她冰凉的素手合握在掌心，片刻后又贴在唇瓣上，低低地说：“俞阿婉，我不管你是谁，是人还是孤魂野鬼，你都赶紧给我醒过来。”</p>

……</p>

俞婉留在禹城养伤，萧振廷带着大军凯旋，回到了京城。</p>

皇帝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虽仍行动受限，但脑子能受点刺激了，他将萧振廷以及所有奋战前线的将领叫到了自己寝宫。</p>

捷报上虽已经说了，但有些事，总是要亲自确认一番的好。</p>

“朕听闻……圣族大军已经降了，又被摄政王下令杀了，可有此事？”皇帝中风并没有彻底痊愈，他语速缓慢，甚至细听，会感觉他有些吐词不清。</p>

萧振廷的面上没有怪异，他正色道：“回陛下的话，圣族大军的投降是借口，实际是想让我们降低警惕，他们绕到我们后方，偷袭了我们的营地，还重伤了摄政王妃，摄政王妃至今都没能醒来，摄政王下令攻击，是出于军事策略的考虑。”</p>

“是这样吗？”皇帝威压的目光落在余下十多名将领的身上，“燕九朝真的是在与圣族交战，不是屠杀泄愤？”</p>

“是的，陛下！”</p>

所有人口径一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