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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顺手接起来,答应了两声,忽然蹙了眉坐直。
“怎么了?”
李磊看着他挂了电话就起来收拾东西,愣了下:“家属有事儿?”
“差不多,你们先打着。”林间穿上外套,抄起手机几步迈出机位,“回头说。”
李磊知道轻重,没拦他,跟他一块儿下了楼:“给你叫个车?”
“不用。”林间说,“摩托车钥匙借我。”
李磊皱了下眉,没再多说话,把钥匙给他,快步回去一块儿拿了备用头盔。
林间一路飙回家门口停下的时候,时亦也正好跑下了楼。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下班高峰,打车还不如摩托车,林间叫了他一声,看着他跑过来,把头盔递过去:“敢不敢坐?”
时亦有点儿喘,点了下头,接过头盔戴上。
林间等他坐稳当,一拧油门,蹿出小区拐上了主干道。
“程航跟我说了。”林间说,“还说温老师自己能照顾自己,就是记不住事,不糊涂,走丢了也肯定不会出大事儿。”
时亦伏在他后背上,答应了一声。
林间记得路,追着大巴的路线拐了个弯。
在跟原生家庭正式决裂以后,按照程航对时亦心理状态的评估,酌情减少了他去见温老师的频率,换成了于笙程航他们有事没事就去老人家那儿看看。
对时亦来说,温老师这一块儿的死结如果找不着突破口,就永远解不开。只能先等时间来慢慢稀释,等过去了再回头接受,一点点释怀。
要不是这次说温老师遛弯走丢了到处找不着人,也不会忽然联系时亦,问他们知不知道什么老人家常去的地方。
小书呆子坐在后座上,比平时还沉默不少。林间拧着油门超了个车,拐进市区:“温老师以前通常都去哪儿?”
时亦想了想:“老年活动室,老干部活动中心,市图书馆,少年宫航天角,务工子女托管班,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
“……”林间在路边刹了个车,一条腿撑着路沿:“这么丰富吗?”
时亦也有点儿愁,扯了下嘴角:“早市,夜市,超市,花卉市场,中心公园,人民公园,车站广场……”
……
林间决定给剩下几个人安排点儿工作。
“这个锅没得推。”
程航跑得整个人都有点儿崩溃,扶着膝盖喘气:“你同桌当初为什么要陪老师跑这么多地方?”
林间跟时亦也分头跑,刚跟程航碰了个面,按按额头:“温老师……比较闲不住。”
“这是比较闲不住吗?”程航仰望星空,“我的课余生活都没这么丰富。”
林间没心思跟他聊天,在手机地图上划了几下,确认了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区域:“过去分头找。”
程航套上头盔,跟着他上了摩托车。
林间拐过一个路口:“许愿是不是真会灵?”
程航愣了下:“啊?”
“生日。”林间说,“许愿什么的……我希望我同桌最后这个死结也能解开。我没想到――”
“您多大了林日门。”程航忍不住问,“你没想到啥啊?愿望之神听见了你的愿望,咔嚓把温老师变没了?”
林间:“……”
“劳逸结合吧日门同学。”程航拍拍他的肩膀,“学魔怔了。”
有时候林间其实能理解程航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为什么要特意去学跆拳道,还学到了黑带。
主要是这个人实在太欠揍了。
独一无二另辟蹊径的欠揍式心理疏导法。
“你们俩心事都重。”
程航欠揍完了整个人就挺正常,认真跟他说,“习惯从自己找责任,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先习惯性牢牢举起一个锅说是自己的,也不管是不是符合逻辑和科学。”
“……”林间:“能不提科学吗?”
“不能。”程航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温老师会去少年宫的航天角啊,书法角不好吗?”
林间决定不理他,捏下刹车,把人卸到了少年宫门口。
一群人从天亮找到了天黑。
范围实在太广,时亦当初陪温老师遛弯一直能遛到另一头的市郊,哪儿的步都散,现在找起来简直是个特别艰巨的任务。
“更艰巨的是好几个地方温老师甚至还真的去了。”
梁一凡本来是去老同学家快乐蹭饭的,也被拉来帮忙找人,一路找着了不知道多少目击证人:“根据路线,我觉得你们老师就是出来遛弯的。”
“可不是嘛。”程航奄奄一息,“先去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陪小朋友们玩,然后去图书馆借书,然后去花卉市场陶冶身心,然后去公园散步,为什么还不累……”
“当代青年堪忧的身体素质。”梁一凡指指他,“和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的老前辈――”
“少说两句。”于笙一手一个按住嘴,“问问时亦,温老师散完步习惯去哪儿。”
林间已经发过去了消息,还在等回复,蹙着眉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时亦:夜市,小火锅。
时亦:[定位]
“……”程航:“哇哦。”
一群人在小火锅店坐成一圈,心情都有点儿复杂。
温老师和小朋友吃火锅吃得很高兴,挨个格外慈祥地细心唠叨:“要多锻炼,不要工作完就坐下,吃完饭就躺下……”
程航被教育的最多,虚心点头点头,给时亦打了个求援的手势。
时亦抬抬嘴角,耐心帮老人家捞着煮好的牛肉,稍微晾凉一点儿,放进调好了酱汁的小碗里。
林间要了饮料,挪开凳子坐下来,在男朋友背后摸了摸。
校服外套罩着不显,里头的短袖已经湿透了。
一后背的冷汗。
小书呆子现在已经格外扛得住事儿,神色依然看不出端倪,黑净的眼睛迎上他的,点了下头。
林间也点了点头,把风扇挪了个方向,蹲下来:“温老师。”
“你们两个总算出来啦?”温老师笑吟吟点他脑袋,“小程说你们忙着复习,一点儿时间都没有。这样才对,不能一心学习,也要出来透透气,不然就成小书呆子了。”
林间看着时亦依然平静的动作,忍不住探过去,握住他扶着椅子的手:“老师,小书呆子不好吗?”
“好呀。”温老师压低声音给他介绍经验,“可也不能太呆了,太呆要挨欺负的……”
林间愣了下,没太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于笙。
程航对患者这种对自己毫无信任的态度很不满意,冒出来截住他的视线,指了指自己。
于笙被他挡着坐了三秒,拿起手机出了包间。
老人家就是被子女保姆在家照顾得无聊了,跑出来透透气。一整天都非常尽兴,被赶过来的家人接回去的时候还不忘了揉着脑袋嘱咐林间一定记得带小同学一起来家里吃巧克力。
时亦在温老师的家人眼里多少算个麻烦,没出去送,坐在座位上慢慢吃了自己锅里剩下几个鱼丸。
林间急着回去找人,刚跑了几步就被于笙拦住:“等一下。”
“于老师?”林间微怔。
“刚才我忽然有个思路,托人帮忙查了查。”于笙说,“你知道现在有的高中会有教学反思吗?”
林间不太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又莫名隐约有点儿预感,蹙了蹙眉,转回来站好。
“教学反思。”于笙说,“教师对教育教学实践过程的反思和再认识,总结经验教训,提高教育教学水平。”
林间差不多能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
“教育局会备份,我去查了查他们学校的。”
于笙:“直到退休前,温老师都在写。”
林间眉峰一点点蹙紧,回头看了一眼端正坐在店里的小书呆子,没说话。
“之前我没想到这个。”
于笙:“程航告诉我症结出在温老师记着自己有个学生没教好,不听话,总是跟人打架惹祸。”
林间肩背微绷,忍住了没说话,点点头。
“温老师是很传统类型的好老师,帮他处理伤口,一直教他听话,遵守校规校纪,教他相信身边的人,跟父母求助,跟老师求助。”
于笙对整个治疗的过程已经很了解:“得病也是因为操心这件事,而且因为老人家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所以即使事实有所出入,也没法解释清楚缘由。”
于笙:“因为这个症结,温老师还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受到刺激――”
“于笙。”程航刚进门就听见他说话,皱紧了眉大步走回来,“你干什么?”
“解决问题。”于笙说,“你们弄错了一件事。”
程航愣住。
“我们当老师的。”
于笙看着他,抬手把手机递给自己走出来的时亦:“说我们没教好一个学生,不是说这个学生怎么样。”
于笙:“我们说没教好,是因为我们真的没教好。”
时亦靠着墙,低头看于笙连夜托人调出来的资料。
他们高中教学反思的备份。
这种东西有很多人只会随便写写,但温老师一直写得很认真,每天都会写新的,也没有用做汇报习惯了的官话套话,说是反思倒更像是某种只和工作有关的日记。
9月7日,阴。
小朋友没有回来上课。
要是当初就教他跟那些人打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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