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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月盘高挂,静无一人的殿内,祁恒逍负手而立,只有背对着无需看那双凤眸,方能把那圣旨书信一一道来。
“要泰儿去京城?!”
平如井水静儿无波的眸中翻起激浪,林素月几分不敢置信地望向祁恒逍,“他……他为何要执意令泰儿前往?”思起那块冥心,当时不知泰儿便是治儿,如今知晓,强烈的不安霎时涌上心头,莫非,难道……
“皇兄应不知。”看出她忧思所在,祁恒逍低声道:“怕只因皇兄眼下无子嗣,所以……”
听懂了此言,不由一时五味杂陈,林素月想世事真是可笑,当日她不许他纳妃纳嫔,不知多少祁国老臣上书表达为帝王后嗣而忧的一片赤胆忠心,暗责她心胸狭窄无母仪之德。如今,凤遥夕已然尸骨不存有五载,怎的竟会单薄地连一个皇嗣都无?
“他前些年生了场大病,如今有三位公主,只是……尚无皇子。”忍不住,祁恒逍急急出口,话离了双唇,又微觉懊恼,何必急着告诉她这些,岂不是,岂不是……
三位公主……
“原来如此。”林素月却未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伤痛,只是淡淡笑了,那抹笑,却如晨光下的雨露般美丽如梦却又虚幻不真。
在醒过神前,双臂已自有意识,将她拥在怀中,祁恒逍将那纤弱的身子紧紧抱在胸前,唇颤了颤,一时却不知何言可诉。
曾记,那时她初知,以为哪怕与天下为敌也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以为哪怕日月颠倒山河变色也不会离去的人,以为纵然所有人都说尽谎言也绝不会欺骗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人,竟与另一女子有了苟且……
而他又做了什么,嘲讽、挖苦、讥笑……只因那求而不得的痛与苦压抑太深太久,忍不住希望她也能感受到,感受到自己因她而起的绝望。
那时的每一幕,在后来五年中,每回从记忆夹缝中逃开层层枷锁溜出来,便如滚烫的油般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被他拥在怀中,林素月应立时推开退出这温暖却又暧昧的怀抱……
可是,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这份有人遮风挡雨的温柔?即使武功再高,可单衣行于三九严寒,却也难免贪恋微凉秋夜,被小心披上的那犹带他人体温的长袍,即使智谋再深,不惧血雨腥风,却也不由为那绵绵细雨中一把撑起的绢伞而泛起丝丝甜意。
也许,这就是妇人之仁。林素月想,当初又何尝不是,早已拿定主张功成身退,早已知君王可尊不可爱,却仍在那点点滴滴间慢慢沦陷……
那一日,她看着青若宁,满脸凄楚似乎委屈无限地跪在尘埃,紧紧护住微微隆起腹部,不断磕着头,苦苦哀求,却并未觉多少愤怒,只觉荒谬,她即将临盆,另一个女子却怀着她孩子的手足?!然后梨花带雨,祈求自己饶她一条生路?真可笑,她想,与自己誓不相负的不是这个女人,与自己盟约定三生之缘的亦不是她,既如此,谈何放不放过?这本是自己与他……两个人的事。
那一日的寒意袭来,令林素月霎时清醒,终于退后一步,离开了那个分明灼热燃烧着熊熊烈火,却又小心抑制唯恐她受半点伤害,而宁可苦楚自尝,只将最适宜温暖留给她的怀抱。
那人微凉的身子离了开去,祁恒逍不由一阵失落,却还不得不强装无事,这一回,他不能再人性自私如同一个孩子,她是他……好容易失而复得比一切珍宝都来得珍贵的人。
“此番,外邦来朝,或许皇兄是想让泰儿见识下我朝威仪。”祁恒逍勉强客观地为最不愿说好话的人,说道:“皇兄对泰儿似乎并无恶意,或许……”
“或许,什么?”林素月见他忽而停了话,开口问道。
“或许……”祁恒逍微微苦笑,“天性使然吧。”
天性使然。
无论世事如何变,血缘至亲总是变不得的,林素月暗思,这就是无奈的真实,
无论世事如何变,泰儿总是他们二人的孩子,祁恒逍暗思,这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王妃新丧。”这四个字的沉重唯有自己知晓,林素月开口只觉自己卑鄙已极,何依她为自己而死,她却是连她的死也要利用了,“难道不可留下守丧么?”可还是不得不出口,实在不愿泰儿回到那个地方。
“其实,是我自己想回去。”祁恒逍似下了决定般道:“北狄求亲必有所图,东夷南蛮这几年相交慎密,只怕此番来朝并非简单。”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
曾经自己一身红衣意气风发,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也曾想骑马仗剑,定百年计,平外患,使四方蛮夷再不敢扰我中原百姓,不敢踏足我半点疆土,不敢欺辱我一丝半毫!
“皇兄亲自下旨,我若单留下泰儿恐怕反倒此地无银了,因此……”
“我明白。”林素月打断了他的解释,却带着几分坚定道:“我与你同往。”
我与你同往。
轻轻地似风拂过的一句,却令祁恒逍的心荡了荡,这话不知期盼过多少回,他曾经不知多少回见她不顾腥风血雨,不惧九死之危,相伴与皇兄身侧不离不弃,坚定的没有一丝犹疑地说“我与你同往”,心下钦羡嫉妒地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在这世上才好!
朦胧迷梦中,也不知多少回,她生死相依的人成了自己,犹是梦里唇角亦忍不住向上勾起,想来却是一阵阵冷汗,他竟敢肖想自己的嫂嫂?!岂非,岂非禽兽不如?!一次次悲哀绝望后,偏偏又忍不住一次次迷陷黄粱美梦之中。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年,跨越了前世今生,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就响在耳侧,却许是真实太过一时间竟没了那种喜悦。
“那里……你……”祁恒逍有些忧心地定定看着她,“那里该是你再不愿踏足的地方才对,你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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