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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夜风拍打着廊前的宫灯,一弦钩月浮上柳梢,月华如水。
想起朱绿芸那些漏洞百出的刺杀计划,李玄贞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问:“她又招揽死士了?”
太监摇摇头,道:“最近福康公主和来京归附的胡人来往甚密。”
福康公主厌恶胡人,这人人都知道。
所以公主和胡人来往的的举动很可疑。
太监从公主身边的侍女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公主和胡人交谈时,提到一个名字:义庆长公主。
前朝义庆长公主——也就是朱绿芸的姑母,十八岁时和亲嫁给了西北突厥部落的一个老酋长。
几年前,长公主的侍从带着她的血书冒死逃回中原,哭求末帝迎回长公主。
那时末帝早已惨死叛臣刀下,关中为各个藩镇所占据,没有人理会侍从。
侍从后来辗转见到朱绿芸,把义庆长公主的悲惨遭遇告诉了她。
朱绿芸这才知道,原来胡人部落有一个非常野蛮骇人的风俗:父死收继后母,兄死收继长嫂。
老酋长死了,义庆长公主成了新酋长的夫人。
等新酋长也死了,义庆长公主又嫁给新酋长的弟弟。
不久新酋长的弟弟死于内斗,义庆长公主被老酋长的孙子纳为侍妾。
短短十年间,义庆长公主先后嫁给祖孙三代人。
这对出身高贵的长公主来说,何等屈辱!
朱绿芸很同情那位素昧蒙面的姑母,请求李德派兵接回义庆长公主。
李德当时没有答应。
太监道出自己的猜测:“殿下,公主会不会是想联合胡人,然后向圣人借兵救回义庆长公主?”
李玄贞嘴角一扯。
前朝的长公主,算什么长公主?
李德做什么事都先考虑代价和回报,他册封朱绿芸,那是因为留着朱绿芸有用。
他不会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前朝贵女让将士白白送死。
现在中原刚刚稳定下来,西北异族势力强大,自称神狼后裔的北戎更是号称控弦十万,横扫北庭。
若不是为西域佛国那位高僧君主所阻,北戎早就拿下整个西域北道。
北戎骑兵所向披靡,一旦北戎南下,长安必定失守。
所以李德才一面以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笼络胡人部落,一面清除关中分散的部落小势力,先从内部分化胡人,让他们互相仇恨,无心南侵,减轻西北军防守的压力,同时随时掌握各个部族的动向。
这种时候,朱绿芸的那些算计根本不会成功。
李玄贞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道:“备马,孤去一趟公主府。”
芸娘脾气倔,一心复仇,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必须和她讲清楚局势。
太监为难地道:“殿下,娘子为您备了接风宴……”
太子回京的第一夜就跑去找福康公主,传出去,让太子妃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玄贞已经转身走远:“让她别等孤了。”
太监默默叹息,进院报信。
明烛辉煌,庭前备了丰盛的筵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炭火烘烤的牛羊脂肥肉嫩,泛着油光,廊下还候着一部龟兹乐伎。
太子妃郑璧玉盛装华服,领着东宫女眷等了一个时辰。
太监禀报说李玄贞去公主府了。
郑璧玉一言不发。
几位良娣、良媛立即收起笑容,脸上闪过恼怒、嫉恨和鄙夷。
福康公主和太子爷情投意合,她们无话可说。
连太子妃都不计较,她们这些庶嫔有什么资格拈酸吃醋?
但是福康公主偏偏就是不愿意下嫁太子,哪怕太子妃好言相劝,她就是不嫁。
不嫁就不嫁吧,她不嫁,她们只有偷着笑的。
可是福康公主又非要和李玄贞藕断丝连。
公主府的仆从三天两头往东宫跑:公主病了,公主哭了,公主生气不吃饭,公主和人吵架被羞辱了……
没名没分,不清不楚。
就这么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娘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良娣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天下早就改名换姓了!圣上怜悯,册封她为公主,她却不知廉耻,如此败坏太子名声,长此以往,怎么了得!”
良娣早就看朱绿芸不顺眼了。
要么下嫁,要么和太子断绝关系,她既不愿意嫁人,又非要和太子纠缠,自甘下贱!
其他庶嫔也叽叽喳喳地埋怨起来:“娘子,京中已经传遍了,还有好事者把这事编成曲子传唱,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于太子爷名声不利。”
“圣上慈和,太子爷钟情,殿下又如此大度,她还矫情什么呢?”
“她还当她是真公主呢!真不想嫁人,就别来找太子!”
郑璧玉面色平静,摆了摆手。
议论声立刻停了下来。
郑璧玉环顾一圈,看得众位庶妃都低下了头。
她面色如常,示意仆妇:“殿下不回来,也别糟蹋了好东西,开宴吧。”
乐伎立刻奏起欢快的乐曲。
众人心中暗恨,怏怏归座。
……
太子李玄贞骑马出宫的时候,刚好和并辔而行的李仲虔、李瑶英兄妹擦肩而过。
宫城幽深,夜色轻寒。
李仲虔怕瑶英着凉,脱了身上穿的大氅让她披上。
瑶英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盒,咯咯笑:“阿兄,我不冷。”
兄妹俩刚刚在王府藏起一箱财宝,李仲虔送了这只玉盒给她,她正新鲜着呢。
李仲虔道:“穿上。”
声音很温和,在李玄贞听来,简直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李瑶英乖乖收起玉盒,接了氅衣穿上。
不一会儿,抬起手,摇晃空荡荡的宽大袖摆给李仲虔看,比划着说:“阿兄,你看,我真的长高了!以前穿你的皮氅,袖子长那么多……”
摇曳的火光里传来李仲虔低沉的轻笑。
李玄贞面无表情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兄妹俩都没有看他,说笑着驰进狭长的门洞。
李瑶英戴了帷帽,李玄贞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听到身后那娇俏柔和的笑声就能想象得出她脸上的表情。
他嘴角一勾,面露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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