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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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显扬奄奄一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慢慢捡起掉在一边的眼镜,给自己戴上。

左眼的镜片碎了一块。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阴晴不定。

“我差一点就死了。”他说，“如果不是因为……”

他开始解扣子。

拿玫：“？？？耍什么流氓？！”

万祺：“你对他用美男计？”

路显扬：“？？？WTF？！”

他一脸无语地解开了自己的衬衫。

里面是一件黑色紧身衣。

拿玫：“哇，大夏天的你为啥还穿秋衣。”

路显扬更无语了：“……这是液体防弹衣。”

“我在医院拿的。还记得吗？当时我跟你们走的时候,伤还没全好。所以我就穿了一件。”

拿玫：“天了噜,医院还有防弹衣,装备太齐全了吧。”

路显扬轻轻碰了碰中弹的地方。

防弹衣原本很柔软的STF材料，在接触到弹片的瞬间转变成一种硬质材料，阻止了弹体通过。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被迫承受了巨大冲撞力的痛苦。

“他的枪法很准，正中心脏。”他苦笑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衣服,我现在已经死了。”

颂蓝：“你的命很大。维拉德做事一向很干净。”

路显扬困惑地说：“但他……甚至没有过来检查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他直接离开了。”

拿玫：“他肯定觉得杀你跟杀鸡一样简单。”

路显扬：“……？”

万祺打断了：“不是,他为什么要杀你？”

路显扬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望向窗外。

落雨的夜如同一张失焦的过曝照片。

万祺：“你再想想,他之前有没有表露过什么……”

她的声音也渐渐融化在雨声里。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路显扬恰好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广告牌。

摇晃的霓虹灯投射在他模糊的脸上。

他迟疑地说：“我想起来了。进来的时候，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那时他和维拉德就站在这个客厅里。

路显扬艰难地问：“你也认识她吗？”

“谁？颜丹露？”维拉德摇了摇头，“当然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

维拉德笑出一口白牙：“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死，这根本不重要。”

路显扬：“你们只是想要……毁掉坎梅斯。”

维拉德：“唯有破坏,才能重建，你没听过吗？”

“那你们到底要建设什么？一座新的城市？”

维拉德摇了摇头：“不,我们要造的是神。”

他的视线向上。

望向城市上空的广告牌。

那如同云端的高塔一般。

路显扬顺着他的目光向上。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娃娃脸,圆圆肉肉的脸，活泼的双马尾,亮晶晶的眼睛。

他的“妹妹”,颜丹露。

这张脸依然让他感到内心刺痛。

但画面又是一转。

屏幕上换了一张脸。

变成了俊美如天神的男人。

耀眼的浅金色短发,细密而璀璨的金粉覆盖了他的脸,令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遥远。

Valis。

——神。

他困惑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不再明白，对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你救过颜丹露一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维拉德突然说，“在ALIEN吗？”

“然后他就掏出了枪。”他说，“他是反抗组织的一员，所以，一定是因为……”

他犹豫片刻。

还是没能说出她的名字。

“又是颜丹露。”拿玫十分同情地看着路显扬，“不是吧，她在游戏里坑你还不够吗，现实也要来一遍？！”

路显扬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迟疑而怔忪。

仿佛内心深处，他依然在和一段矛盾的记忆作斗争。

颂蓝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或许你们不知道，与颜丹露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

路显扬闪电般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颂蓝轻轻抬手。

霎时之间，他们被一个淡蓝色的方形盒子所包围了。

仿佛置身于一个带着屏障的水中世界。

颂蓝：“这是加密空间，这里说话比较安全。”

淡蓝色的薄膜上开始出现半透明的画面。如同一道又一道的光幕。

不同的人脸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

“颜丹露的事情并不简单。市政府迫于压力，调用全城警力，早就彻查过她的死。”

“可是，他们越急着破案，就越是找不到凶手。”

“最先找到的那名嫌疑人，逃狱之后卧轨自杀了；她的亲哥哥在家服用过量药品后猝死。”

“一直在调查此事的记者神秘失踪。而最开始直接负责此案的探员，尸体也在D区被发现。”

他顿了一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所有的涉案人员都离奇失踪或者死亡了。所以这才会变成一个悬案。所以民众的愤怒也会愈演愈烈。”

“颜丹露的死，早已经不再只是案件本身，而成为了一场摧枯拉朽的政治斗争。”

路显扬：“……维拉德，也说过同样的话。”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人都是他杀的。他是故意要让颜丹露的死变成一宗悬案。”

颂蓝推了推眼镜：“没错，这也是我们的推测。”

拿玫却古怪地看着他：“不对吧，颜丹露不是被你们游戏玩死的吗？”

“当然不是我们。你们玩过游戏，想必也知道，在游戏中死亡的人……会遭遇些什么。”颂蓝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

万祺：“……会消失。”

“没错。”颂蓝推了推眼镜，“颜丹露的死和我们无关，她死在进入游戏以前。公司方面也有人在查这件事，但是并没有任何结果。”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们这些？”路显扬很生硬地打断了他。

颂蓝好脾气地笑了笑。

“我说了，你们是我最珍贵的试验品。”

“我不介意给你们一些优待。”

路显扬：“试验品？什么试验品？”

颂蓝却以一种奇怪而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你难道不想知道颜丹露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或许说，她的另一个名字，湖蓝。”

路显扬的脸色变了：“你要我们做什么？”

颂蓝：“跟我走。”

路显扬的脸上出现一丝挣扎。

但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离开公寓，他们坐上了一辆造型奇特的车。

从外表来看，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武装押运车，纯黑的表面上印着“COOS”。

COOS。

高斯。

它的另一层含义是，「宇宙」。

但坐进车里，才发现是内有乾坤。

全透明的表面，他们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俯瞰整座城市。

如同穿梭在银河的璀璨条带之间。

“喝一杯吗？”颂蓝拿出一整瓶威士忌。

拿玫：“泼你头上可以。”

颂蓝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的脸如同一张面具，这张面具上，从未出现过“笑容”以外的表情。

“ALIEN是高斯公司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产品。”

“所以他们也需要最特殊的玩家。”

“你们是被我「选中」的人。”

他的目光看向拿玫：“你，贫民窟的幸运儿。”

再看万祺；“世界集团的千金。”

视线又转向路显扬：“而你……”

万祺：“蠢直男？”

路显扬：“？”

颂蓝微微挑眉：“原来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颂蓝顿了顿，然后才说：“路显扬的智商高达135。七年前，他是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进UCLB的。”

两人都非常惊愕地看着路显扬。

万祺：“……”

拿玫：“……我也没看出来。”

路显扬：“……”露出了非常受伤的表情。

拿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颂蓝翻了个白眼：“你别妄想挑拨我们的友情了。废话到此为止，颜丹露到底怎么回事？”

颂蓝：“颜丹露，颜丹露……”

他反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好像这三个字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拿玫：“你是复读机？”

众人看着他将澄澈的威士忌液体一饮而尽。

颂蓝终于抬头看向路显扬。

镜片下那双狭长的眼睛，仿佛也沾染了半点醉意。

“颜丹露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所有记忆都是假的。都是被篡改过的。”

路显扬愣住了。

他眼中波涛汹涌，喉咙却像被冻住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颂蓝：“你听懂我的话了，对不对？你心里也明白，只能有这一种解释而已。你根本就不曾拥有过「妹妹」，一切都是假的。”

路显扬：“……”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又痛苦地弯下腰，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呜咽。仿佛整个人都陷入混沌之中。

拿玫：“那么游戏里的‘湖蓝’呢？她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和我们出现在同一局游戏里？大变活人？”

颂蓝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好问题。”

“‘湖蓝’只是一段数据而已。我们重塑了她的人格，将她投放进游戏里，希望能做一段测试，看能不能推演出她的死因。很遗憾，没有结果。”

“颜丹露在现实里有一个哥哥。所以我们选中了路显扬。”

“就是这么简单。”

“抱歉，正如我所说的，你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

他看着路显扬。

他的声音依然柔和，但内容却像淬了毒一般，无比残忍。

良久之后，路显扬才抬起头来。

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眼珠红得像要炸开。

“可是我依然记得……”他喉结滚动着，艰涩地开口道。

颂蓝脸色浮现出一丝微笑：“试验很成功，对不对？你记得和她的一切，一切都像是真的。ALIEN所能提供给你的，是比真实还要真实的谎言。”

——比真实还要真实的谎言。

这句模模糊糊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扎中了拿玫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

但那念头一闪而过。

此时车已经开到了高斯公司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