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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惜惜脸色胀的通红,不只是在其他艺人面前丢脸了,更关键是出丑出在了红妃面前——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格外介意这个,心里很是受不了。
好在这样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之后整场宴饮。
此时的宫廷宴饮是‘分盏奉乐’制度,这个制度既和前朝传统有关,也和此时富贵人家用餐的规矩有关。此时凡是正式一点儿的宴会,用餐方式都和后世的西餐有相似之处,即菜肴不是一起上来的,而是像西餐分了‘头盘’‘主菜’之类的。
一般来说一次上两道菜,称之为一盏,因为每次都会配一盏酒!等到一盏用完,才会有仆人上下一盏。
宫廷宴乐上根据这一规则,也会随着宴会上换盏,送上不同的节目,这就是所谓的‘分盏奉乐’。
集英殿上,空间有限,能坐在殿内的除了皇家外,也就是宰相、三司使、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师三公、节度使等等地位最高者,每一个都是大周的顶级权贵!至于等而下之的,文武四品以上,并郎君、知杂御史等人,就只能坐朵殿了!
再等而下之,则被‘发配’到两庑那就是殿外两边的走廊上了!这种地方不只是看不到表演,在冬天更是难熬!即使有天子体恤,让做了屏风、薰笼、温盘一类布置,也改变不了饭菜容易冰冷的事实。
总之是不能指望一场宴饮舒舒服服了。
而这些官员其实不是什么‘无名无姓君’,在这偌大东京城中,官员群体里真正的无名无姓君,根本没有机会在宫中宴饮时成为参与者。
此时,表演的大殿早就布置完毕,来宾也安排坐好了。主持一切的太常寺官员上前奉命,按照规矩回答天子问话、请示接下来的宴乐事宜——一切都按照常例在走,没有任何意外。
这个时候,艺人们也被带了出来,按照规矩站在殿厅两边‘候场’,只有乐工可以径直去到安排好的地方坐下。
红妃趁着这个机会,借着前面女弟子的遮挡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穿的不是冕旒礼服,不至于冕旒垂下来看不到脸,但隔的这样远想要看清也难了,只能感觉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微胖男子。
事实上确实年轻,登基才五年,今年才二十岁,放在红妃上辈子,还是个大学生呢。
但他现在已经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了,娶了皇后,后宫中还有一位夫人,甚至还有了两个儿子。
他现在坐在大殿中最高的位置,可以决定在场几乎每一个人的命运。
很快,红妃意识到这个人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不同,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别人没法理解她的困境,不能改变这个世道,而这个当世最有权势的人也是如此。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了,红妃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年轻的皇帝柴禟率先举杯,这是‘分盏奉乐’中第一盏的第一部分,仿佛是一个信号,乐工自这一杯酒之后开始奏乐,奏的是庆寿常用曲目《千秋岁》。奏完,宰相起身举杯饮酒,这时才有女乐中的歌姬上前,在乐工的伴奏中唱《倾杯乐》。
又完,在场百官举杯饮酒,女乐中的舞伎进场,跳《三台》。
这是第一盏的全部内容,也是有定则的——必然是皇帝酒,宰相酒,百官酒这样,事实上,后面许多盏也是这样的基本次序。而皇帝举杯之后必然是乐工奏乐,宰相举杯之后也一般是唱慢曲,百官举杯后是舞蹈!
只不过具体的曲目有不同而已虽然哪些曲目可以放在哪一盏演出也有说法。
有宫人换了每个人身前的看盘(只是看的,第一盏、第二盏并不许真的吃东西),换上新的看盘,都是些干鲜果品、香料碟子,前者堆的又满又高!为了达到这样的视觉效果,这都是用了胶和其他辅助材料才稳固住的,难怪只能看不能吃。
第二盏和第一盏是差不多的,都是皇帝举杯、宰相举杯、百官举杯,表演的节目也是乐工奏曲、歌姬慢曲、舞伎舞蹈,只是具体的节目换了。
直到第三盏,前面的内容同上,但后半部分有不同。这个时候奉上了真正可以食用的食物,大家可以吃点儿东西垫一下肚子了。垫肚子的时候也不会冷清,殿中会有百戏艺人来表演,大都是些惊险热闹的杂技,这个时候随着食物填入胃袋,酒过三巡,气氛才真正变的像个热闹宴会。
第四盏,前面还是老一套,等到三杯酒后,先有教坊司的官员捧着早写好的祝寿词向皇帝陛下祝寿(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吉祥话)。这一套完了,再有乐工合奏,这时奏的曲子有讲究,是完整的大曲。
第五盏,依旧是三杯酒伴随着固定表演,完毕之后还有一系列舞蹈节目。
这个时候就是红妃她们这些扮作男童的女弟子出场了!红妃她们的《柘枝舞》是第一个,早有人抬上了《柘枝舞》的道具荷花,红妃她们藏在其中。
其实这个时候登场表演没给红妃留下太多感受,就和她平常在勾栏、在撷芳园楼中台子上表演差不多,甚至还更无趣了一些——宫中宴乐就是带着镣铐跳舞,一切都是有规有矩的,就算有所发挥,也是在有限的空间里做文章,做不出真的新意来。
红妃她们跳的《柘枝舞》就是一个典型,这本是胡人舞蹈的节目,现在已经越来越适应宫廷乐舞体系了,甚至需要仔细看表演穿的服饰才能确定这原来是胡舞。而伴随着这个过程,就是舞蹈中的灵气被渐渐磨损!
僵化的就像是匠人化的面具,纵然可以涂上红红绿绿的鲜艳色彩,也不会让人觉得活泼生动。
道具越来越华丽精致,舞服越来越闪耀夺目,这个节目也越来越不吸引人,成为宴乐中画外音一样的存在。没人关注女弟子们有没有演好这个舞蹈,不少人干脆趁着这个时候与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也不必将这样的宴乐想的多严肃,事实上这种时候文武百官都相对随意。别说是交头接耳了,趁着机会与站在一边‘候场’的女乐也是有的呢!
这是红妃这辈子成为‘专业表演者’之后,得到的最高舞台,同时也是最波澜不惊的一场舞蹈。等她和伙伴们退下,又有其他的女弟子节目顶上,对于这个最高舞台,红妃甚至没有一点点留恋。
一切都非常平静。
第五盏之后,中场休息了一会儿,后面又陆陆续续上了四盏——此时分盏奉乐也是有不同的规格的,从最小、很少使用的三盏,到五盏,再到规格最高的九盏,意味着宴会规模的不同、食物的不同、节目的不同。
皇帝的千秋节属于大宴,自然是规格最高的‘九盏’。
第九盏,随着最后一个节目角抵(正是后世相扑)结束,宴乐终于走到尾声。此时文武百官谢恩后陆陆续续出宫门,艺人则是在接受赏赐之后也出宫门,只不过和百官走的不是同一宫门。
宴乐之中皇帝、太后和皇后已经分批放赏了,红妃她们这些表演了舞蹈的女弟子都是一匹红绸、两把团扇、一百个钱——看着不多,但受赏的人多,且红妃她们算拿的少的了,所以算起账来,光是放赏艺人,宫中就花了两千贯打不住了!
然而一场大宴放赏给艺人从来都是开销中微不足道的小头红妃曾听说当今太后‘性俭省,一日所费不过千缗’,曾经想这都是节俭了,那不节俭要花多少?而现在看看一场宫中宴饮的开销,忽然就觉得一日千缗的开销并不离谱。
一个人只有一个身子,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但身为太后,身边围绕的人那么多,随便做点儿什么事、放点儿小恩小惠下去,都可能不是个小数目了。
就在红妃为此沉思,随色长走出宫门时。
旁边花柔奴摆弄着得来的赏赐,对着那扇子左看右看,饶是如今大冬天用它不着,也很是喜欢:“说来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只是难得是宫里赐的,比别处多一分体面这可是外头的人想也想不到的。”
说着又看看红妃,笑说:“说来也是可惜,红妃怎么和我们得了一样的物件?这不应当啊!宴乐之中出色的娘子与乐工,不都另有赐物?按理说,红妃该多得些什么才是,不然不是辜负她如此人才了?”
她明明知道红妃和她们一起表演《柘枝舞》不可能有机会‘表现出色’,说这话只是想挤兑红妃而已!
红妃不接这个话,只略过这话。而见红妃如此,花柔奴却没有因此歇了声,反而与旁边的女弟子挤眉弄眼笑了一声,还要说什么。
只是在她开口之前,有一个女官在一位教坊司官员的引导下找到了红妃,叫住她后稍稍打量了一眼,便笑着道:“她就是女弟子师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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