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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兰冷笑:“年纪小、头一遭?她真是因为这缘故才这般?哪里是如此!信不信,谁都拗不过她,今后且看着她罢!”

柳湘兰知道,红妃不会变了,她就是这样哪怕她在这里说教再多,别人如何苦劝,让她今后‘聪明’一些,那都没用!

人就是这样难以去概括的生灵,最会审时度势的是‘人’,无论怎样的境况他们都能选择最适合的自己的生存方式!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往往怎样的屈辱都能忍受、怎样的违心之举都能去做——出卖别人,出卖自己只能算是难度不高的部分。

但人又是最不会‘审时度势’的存在,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标准答案在那里,偏偏无法照着去做人无法违逆求生的本能这没错,可人也无法背叛作为个体的‘自身’。比如红妃,在作为一个求活的‘人’之前,她先是‘师红妃’。

正如柳湘兰所说,她是无法‘聪明’一些的,她只能在‘愚笨’‘执拗’的道路上越走越深,永远不能回头不然呢?她能怎样?像这个世界其他贱籍女子一样,践踏自己最后一点儿尊严,甚至于出卖肉体,然后就为了‘活得更好一些’?

那才不是活得更好一些!那是此世间女子在被商品化之后的认知!其他人觉得那很好,红妃却无法坦然接受这种洗脑。

红妃静默不语,只是在窗外颜色秾丽而黯淡的天光下,眼光明明灭灭。

天边已经有些擦黑了,此时正是官伎馆莺歌燕舞起来时。哪怕是馆中深处,也能见到下仆来点亮颜色鲜艳而暧昧的栀子灯。远远的,缠绵咿呀的歌唱声仿佛流水一样传来,听不分明,却又自带着引人入胜的魔力。

柳湘兰就看着这样的红妃,轻轻叹了口气:“痴弟子啊!痴弟子!”

这样的女子在桃花洞是不适宜生存的,每年总要有那么一两个痴弟子死无葬身之地,被自己信仰、执着的东西耽忘,陷入无法挣脱的迷梦,然后再迷梦中死去至于死去的是肉体,还是精神,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那就要看‘运气’了。

按理来说,以柳湘兰的人生经验,面对红妃不该有那么多触动。但真的一丝触动也没有,那又怎么可能呢!生而为人,又有几人能不痴!只不过有的人痴的浅些,尚可以自救,有的人不能够罢了!

人是见到飞蛾扑火都要感慨的生灵,看到同为人的存在非要去做‘蠢事’,触动只会更深!

更何况,柳湘兰隐隐觉得红妃和过往那些‘痴弟子’是不同的不是因为红妃性格里有一种决绝、坚韧的东西,事实上,过往也有‘痴弟子’足够坚强——她们这样的女子似乎总在走向极端,要么如同菟丝草一样柔弱,要么就比任何顽石都要坚硬。

柳湘兰觉得红妃不一样,是因为红妃骨子里的清醒。

‘痴弟子’的痛苦有些是真的痴,是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该怎么‘聪明’地活下去!那些以为男人会拯救她们,真的相信了某些鬼话的,就属于这一类。而有些则是聪明过头了,将自身的困境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绝望了,最终只能毁灭。

红妃似乎属于后者,找不到出路,所以痛苦、所以只能去对抗!对抗自己觉得不对的东西。

这样的女子是非常非常少的,聪明到红妃这种程度的更是柳湘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

红妃清醒、聪明的太过,以至于柳湘兰从来不去劝说她。她深知自己都不如红妃看的分明,自然也就劝不了红妃了。

“如此也罢,这几日你留心些罢!那郭可祯便是要寻你不是,也得等些日子!既然能被你几句话唬住,说明心里也是没底气——再等些日子,寻几位能说上话的官人保你,也就无事了。”

柳湘兰这话说的简单,可这轻描淡写中却是实打实的‘权力’。而身为官伎馆都知数年的她,这样的权力并不算夸张当然了,动用这种权力是需要交换人情的,也不是为谁使用了这样的权力,柳湘兰都是这样‘好说话’。

剥落掉柳湘兰本来对红妃的欣赏和爱护,只从单纯的利益出发,她也愿意做这个‘支出’。柳湘兰并不怀疑红妃能在不远的未来,十倍、百倍回报撷芳园所谓不要红妃支撑撷芳园,那只是气话而已,根本无人当真。

柳湘兰深谙,最有指望的孩子,往往最让人费心的道理。

挥了挥手,柳湘兰让红妃回了雏凤阁,今天红妃另外的场子也让人报了‘有恙’,令其他人‘代班’了。

等到红妃走了,娘姨过来给有些疲惫的柳湘兰揉捏僵硬的肩膀,温声道:“娘子这般忧心师小娘子,为何不劝着些呢?这也是爱护她,教她保存自身的道理啊。”

“劝?”柳湘兰微微阖上双目,享受娘姨这一手按摩,身子也轻了一些。轻笑一声:“如何劝?劝不了!红妃她又不是那等不知事的,只有不知事的犯了错,这才能劝!”

“她是太知事,也太聪明了即使是女乐,也不过是贱籍女子,是‘女子’!而身为女子在这世间如何生存,她看的清清楚楚,连同其中的苦楚一起,一丝一毫也没有漏去。如此这般,我能如何去劝她?我说的那些,说不得她比我还清楚哩!”

“再者,聪明人也是世上最拗不过的!看看馆中蠢笨的,因为蠢笨,才晓得别人是对,自个儿是错。至于聪明的,却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时,自己才是对——真说起来,她也确实对了。”

只不过,‘正确’也可能会带来辛苦的生活,错误对应的也能是轻松。

一边说着这些,柳湘兰心里也有诸多感慨,只是最终并未说出来,化作了悠悠一声叹息。临到最后吩咐道:“寻几张帖子来,总得替那讨债鬼收拾首尾。不然就这样不管不顾,说不得日后得吃亏!”

柳湘兰并不觉得郭可祯是‘大问题’,但到底人是‘侍御史’,未来还要做转运使!这样的人物,也不能等闲视之了。不是大问题的前提是有妥善处置,眼下总得去管管。

又过两日,柳湘兰正打算为郭可祯的事见人,人却对这事摆了摆手:“柳都知还不知?如今郭御史情形不好,台中说消息,官家打算让大理寺拿人问话,如今只是几位相公事忙,还未批复下去罢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说法?前几日还见郭御史在外行走,听说要升京东路转运使了,好大威风!”柳湘兰故意这样说着,打听起消息来。

“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不然也不至于几位相公没得批复,大理寺不能拿人。”这样说着,这位知情者就泄露了台中的‘秘辛’其实也不能说秘辛了,多的是没有发出来的消息成为小报上的新闻,由此可知台阁之中漏的跟筛子似的。

说来事情也简单,原来官家下朝后无事,出宫去了国舅爷李汨那里,闲聊了些,回头就传说官家让人查郭可祯。

“襄平公离朝便是真离了,也是难得,竟与官家说起朝中之事!”说起这个来,泄露消息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郭御史也不是无名之人,可要说入得襄平公眼,这又是不能的了,也不知其中是什么章程。”

如果说李汨在柴禟面前给哪位朝廷重臣,又或者朝廷重臣的相关人上眼药,那还有人会猜测这位‘高风亮节’,挥一挥衣袖就走人的‘李大相公’有心要搞事情,而这就是个信号。可偏偏郭可祯不是那样人,他不是小人物不错,可在眼下真没有成为关键人物的要素。

所以大家说来说去,最终大多数人觉得,这就是舅甥一场闲谈,随便说了点儿什么之所以郭可祯眼下这番际遇,大概就是倒霉吧。

“官家去襄平公处,既有闲谈,也有问政。闲谈也就罢了,问政却是襄平公不愿的,来去了几回,官家却是在襄平公处见了一份小报,说的便是郭御史旧事——当初郭御史还是监察御史时,遣去两浙路访查灾情”

御史台是做监察工作的,除了在中枢盯着京官、风闻地方大吏,也会被派到地方去监察、访问一些事,为中枢带来第一手实情。这种工作类似‘钦差大臣’,而钦差大臣这种官职,也确实常见位卑权重的官员担任,与御史台的气质非常搭。

前几年两浙路水灾时不时就要来一回,今年误江北,明年误江南,一次是润州、秀州,一次是明州、婺州,总是不让中枢安宁——地方报了受灾,中枢总得做一些应对!特别是两浙路这样的‘发达地区’,更是不能轻忽了。

来的次数多了,朝廷也会怀疑地方是不是夸大事实,故意来‘骗政策’‘骗灾补’的,于是有了派监察御史去查访的事。

回来后,郭可祯说的很好,果然两浙路并无什么灾情,符合中枢原本比较阴暗的猜测。也是因为这趟差事办的好,郭可祯才在隔年升官了。

而如今,却有小报传消息,‘采访’了开封府讨生活的两浙人——当年确实有比较严重的灾情!他们就是当时受灾了,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灾民。像他们这样能来到东京,并且活下来的是好的,更多人因为治灾不力全家死绝了!

而这位郭御史,却是去了两浙路并不走访地方,只是在地方接待京官的驿站里呆了数日。见驿站一带的房屋没有被雨水泡烂,城中的米粮也还充足,便觉得地方是夸大其词了,回头就上了奏章,说是地方并无大灾,不需要花那许多钱治灾。

可笑可叹只是苦了当初两浙路受灾的百姓!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他那几句‘想当然’,没了朝廷的救助,原本可以活下来的,结果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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