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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红妃曾听舞蹈老师说过,舞蹈这种艺术,一切都是基于基本功的!如果没有基本功,那么妄谈情感、寓意、哲学等等词汇,都会显得浅薄可笑。这就像是看毕加索的抽象画,每当有无知者因为那看似幼稚、粗浅的用笔而暗觉购买画作的都是傻瓜时,他们恐怕不知道毕加索画古典油画有多么出众。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能而不做,与不能所以不做,是完全不一样的。
更何况舞蹈这种艺术要靠控制肢体来表达,这是一点儿折扣都不能打的!基本功好与不好,都不用说话的,平凡之中自见锋芒。
但红妃又听舞蹈老师说过,舞者跳舞到了一定程度,基本功就不是全部了,舞蹈中必然要融入一些舞者本人的思考了——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好像是内行人糊弄外行人的,但又确实存在!
有的时候观赏艺术就是这样,门槛可以很高,同时又可以很低。
各种舞蹈出现在观众眼里,都弄得热热闹闹、似模似样,到最后就分不出哪个是好东西,哪个是糊弄人的了。但只要是真正出色的舞蹈出现,哪怕是完全的门外汉,此生从未欣赏过MV舞蹈以外舞蹈表演的观众,也能感受到有什么分明被触动了。
这里,正是舞者融入在舞蹈里的东西将人触动。
红妃读舞蹈学院的时候是专业课老师非常喜欢的学生,因为她确实出色,基本功出挑、足够勤奋、本人的身体条件也属于最优的那种,只要走舞蹈演员这条路,她将来就会是优秀的舞蹈演员。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红妃到底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在舞蹈上也还没有过瓶颈,所以在表达上她并没有触及到特定领域。
她过去对这种老师都不好形容的状态,也只是知道、了解,但没有实感直到这一次跳《孔雀舞》,跳着跳着,她却是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这是一种一面自己跟自己较劲,一面又什么都飘忽着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红妃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困在身体里的自己,完全沉醉在舞蹈中了,物我两忘。这个时候的她不再是‘红妃’,而是舞蹈中的孔雀精灵,属于大自然的神灵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自己,忘了爱恨嗔痴。
而另一个则微微浮着,浮在比身体略微高一点儿的空中,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样起舞的。
舞台真是个好地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有舞台上的她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存在——舞台上的一切都是有序的,一旦开始就不会被打断,别人以为舞台上的人是假的,所以如何表演都可以,但她知道,舞台上的自己是真的。
当她无法去爱,无法去恨,什么都无法拒绝,被这个世界逼到这个地步,只有舞台上的一切才是她能确定、能抓住的时候,红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爆发出了惊人的专注,也投入到了足以让人不安的情感。
舞蹈中的情绪流泻而出,像是潮水,一浪一浪将观者淹没,直至不能呼吸。
红妃一只手提着白孔雀裙的裙角,仿佛是孔雀的尾屏,在山林中踏过轻巧优雅的步子。跳跃着、旋转着,最终归于平静,缓缓走到了原本就准备在了场上的屏风之后。屏风上画的是山林幽远,不可追思,神灵终究不会永远留在人间。
随着红妃表演结束,本来该有教坊司主持中秋宫宴的人站出来做安排的,或者上前说点儿什么戏谑笑话、歌功颂德一番,算是串场,或者介绍接下来的节目。但偏偏没人站出来,与此同时观众也不觉得哪里有不对。
“舞之,蹈之,至于此者,几近于山鬼、湘女,见之奈何啊!”良久之后,打破这种沉静的是最上座的官家柴禟,他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此句,与下手的重臣道:“难怪商周时各国大巫作舞,能令先民信仰!若是都有如此伎艺,不信也难啊!”
说完后,又与旁边李太后笑道:“前次在母亲宝慈殿观这师小娘子跳《胡旋舞》、《仙人指路》,已知她伎艺不俗。只是到底舞蹈炫目,有过犹不及之嫌!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够好,她这样有天资的女乐,本就不能以常理而论。”
红妃的《胡旋舞》《仙人指路》出名了,本来就觉得她乐舞出众的李太后自然有听说过的,所以也召她去宝慈殿表演过,官家柴禟也是这样蹭的表演至于柴禟自己单独召红妃表演,那倒是没有过。
主要是不方便。
女乐有为宫中提供表演的义务,但讲究一些的官家都不会单独召见女乐瓜田李下的,总会让外面的人无端端揣测。
当然,如果是耽于享乐,好色贪花,对女乐确实垂涎,真的单独召见了也不算白担名声的官家,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儿名声,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如今再见这《孔雀舞》,却是再无可挑剔了!情尽于舞,舞尽于情,再无匠气,浑然天成。”
有官家柴禟这种评价,红妃已经是今晚中秋宫宴最大的嬴家了。
红妃退回到大殿两侧女乐队伍中,之后表演继续。只是在红妃的《孔雀舞》之后,再上任何表演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哪怕是以热闹、趣味着称的百戏,也是如此——百戏中的戏法杂技够新奇有趣了,但对于参加中秋宫宴的贵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享受过?哪怕是有些新奇有趣,也属于意料之中的新奇有趣,这和红妃带来的表演不能比本以为只是一支舞而已,再精彩也是一支舞,当时沉醉过也就算了。但随着红妃表演完毕,内心还久久挂念,才知道不是那样的。
那个跳舞的女子始终半阖着双眼,不将任何放在眼里,包括他们,这样的姿态,却是在舞蹈结束之后反复在脑海中闪过——超凡脱俗、纯洁、几乎一触即碎,简直是只存在于美妙意象中的精灵。
纠纠缠缠,孤芳自赏,不得离索,仿佛是一个邈远的梦境,在雾气里变的湿漉漉的。
中秋宫宴的表演在自己之后变得索然无味,气氛相当寡淡,这一点红妃并未在意。事实上,在跳过这样的《孔雀舞》之后,红妃自己也一时半会儿没能抽离出来。这个时候的她,在旁人眼里与别人就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一样,近在眼前,邈若山河。
直到中秋宫宴结束,红妃的稍微恢复了一些,而这个时候皇家也放了赏赐下来。
中秋宫宴中别的表演者不说,反正女弟子们都得到了一块铜质对牌,这其实就是她们今后进宫呈演的凭证,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用‘临时通行证’了。也就是说,她们成为了宫人,脱离了女弟子的身份,是正式女乐了!
当然,成为宫人也不是发一张对牌就能了事的,教坊司和宫中都有相应登记,确定了他们的身份——这块对牌和后世的身份证很像,身份证很重要,但身份证的基础是背后对应的国民档案!如果一个人没有背后的社会关系、履历,身份证就是假的,毫无意义!
这里并没有像之前红妃她们在宜春苑时那样专门做什么仪式,不是说女弟子成为宫人这件事不重要,而是庆祝的场合也不会在宫中说到底,这事只是对女弟子本人重要,对教坊司重要而已,对于皇家根本不算个事儿!
但偏偏女乐作为给宫中提供乐舞表演的艺人,女弟子们是否成为正式女乐,这又是必须有皇家点头的。
所以最后才会在多方衡量下变成这样:没有专门的仪式,就是皇家以赏赐的形式发下对牌就好了。至于说庆祝,那也有,但那是新女乐们回到自己所在的官伎馆的事了。
而除了对牌,每个女弟子还有两方销金帕子、两贯钱、胭脂十个。
至于像红妃这样单独表演一个节目的,则在大家都有的赏赐基础上,另外得了十贯钱、两瓶蔷薇水。
拿了赏赐,大家就可以有序出宫了,但红妃他们才转过身,就有一个女官跑来,叫住了红妃:“师小娘子!且住脚!”
红妃停了下来,才发现这人是李太后身边的女官,她曾经在宝慈殿见过两三次,有些印象。这女官站定在红妃面前,面露敬佩之色,将手里一个玉色包袱递给了她:“师小娘子舞乐着实出众这是大娘娘单独让赐给师小娘子的,只说这世上若有人该得此物,那便是师小娘子了!”
红妃打开包袱一看,发现是一条光华灿烂的裙子,这种光彩和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布料都不太一样。而在她反应过来前,身旁的女乐们已经有人先一步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百鸟裙!今岁广南西路进贡的百鸟裙!”
这是很有名气的一条裙子——所谓百鸟裙,并不是像花鸟裙那样,在裙子上绣花绣鸟,这里的‘鸟’指的是材质。这条裙子是用了很多种羽毛鲜亮的鸟儿的羽毛,再使用特殊工艺编织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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