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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房妇人虽然有些尴尬被人抓了个正着,但也有自己的说法,笑着道:“娘姨想错了,老身哪里有看人下菜碟的意思!这是误会、误会——这滴酥鲍螺原来也不是老身拣的,是从外头铺子里买的!”
“说老身会拣滴酥鲍螺的,都是客气话,老身过去在女司讨生活,日常烧饭做点心也不做‘滴酥鲍螺’啊!娘姨瞧这滴酥鲍螺,拣的多好!是外头大铺子的白案才有的功夫呢!”
滴酥鲍螺就是后世用来给生日蛋糕裱花的那种甜奶油,当然,为了控制成本,后世用的材料可能会有些不同。此时就真的是用牛奶发酵、煮奶渣、搅拌分离奶油、加糖凝结,非常实在。
之所以叫‘滴酥鲍螺’,其中‘滴酥’是为了表示其用料,古时说乳制品常用酥酪之类。而‘鲍螺’是指挤出来的奶油花的样子,最常见的就是螺纹样式,和冰淇淋机里挤出来的冰淇淋一样。这立的高一点儿的像螺蛳,扁一点儿的则像牡蛎(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鲍’指的是牡蛎,至于真正的鲍鱼,则被称之为‘鳆’)。
虽然茶房妇人好歹将场面给圆了过去,但娘姨心里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心里是存了事的。回去之后难免带出来,花柔奴察觉到了,便问了几句:“有甚不如意的么?只是去茶房领些寒具并寒食节令物罢难不成茶房的人越发不将人瞧在眼里了?”
这是有的,茶房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得对女乐们十分客气,要哄着她们、捧着她们。这些女乐生活在官伎馆中,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而其他人则是‘奴’,刁奴欺主是有的,但即使是那样,也得讲究基本法。
但对着同样是‘奴’的娘姨,就没那么好说了!没人气的女乐,茶房里那帮子有跟脚的还要做点儿面子工程,没人气的女乐的娘姨,那就不用客气了。慢待一点儿也就慢待一点儿,女乐要是为这个生气,那就有生不完的气了!
毕竟没人气的女乐大家都是知道的,多的是地方受气。
不过花柔奴自觉自己还挺受欢迎的,茶房里的人不该啊!
花柔奴的娘姨也是个暴脾气,一开始不说已经很勉强了,此时花柔奴既然主动问了,她自然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中间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大有挑唆花柔奴与茶房闹一场的意思。
花柔奴也确实生气,她的生气一方面是因为茶房的人打了她的脸,她要的东西总是推脱,而人家没要的呢,却是主动去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了红妃,这也是打小的习惯了,饭食牵涉到红妃,她总是不能冷静。
一般情况下,底下的人刁钻,她生气归生气,却也能像普通女乐一样寻求解决——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凑合着过去,左右大家都是这样;或者去要个说法,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糊弄的,但即使是这样做,也会有一定的分寸,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是,官伎馆这种地方是围着女乐转的,茶房的人相对于女乐就是个奴婢!但不见大家族里的主子,对于下面有跟脚的奴婢也得讲究策略么!花柔奴真要是为了这么件事直接去大闹一场,茶房的当着面不敢说什么,可背后就难说了!
茶房控制了官伎馆很多东西的流转,想要卡某个人其实挺容易的。甚至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只要有些时候消极一些,就能让人难受一回了。
花柔奴不见得会将这种事放在眼里,但谁有好日子不过,非得把其他人得罪光了,成为‘公敌’才高兴?
因为红妃再一次失去理智的花柔奴气冲冲就往茶房的方向去,之前那茶房妇人远远瞧见她过来了,想到刚才的事心里就暗道倒霉。与对面灶上的人道:“那花娘子寻来了,怕是为了那‘滴酥鲍螺’之事,我且去躲躲,你替我遮掩遮掩。”
“倒霉!这小小年纪,怎得如此小心眼,谁不是这般过的,偏她非得死心眼儿——有这功夫,且比人强再说罢!要是比人强了,不用她说,我上赶着奉承她!”
“去罢去罢。”对面灶上的人也觉得好笑,应承了下来。
茶房里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纷纷笑了虽然馆里的女乐对外大多千依百顺,脾气好的不得了的样子,但其实她们压力很大的,其中一些受不住这样压力,就会发泄到身边人身上。对于哪个女乐人好,哪个女乐难搞,大家心里有一本帐。
严格来说,花柔奴并不是最难搞的那种,但是她才成为女乐没多久呢!一般来说,女乐的脾气是随着年龄与日俱增的,她如今只是个宫人,同时有个如夫人做姐姐,境况在新人女乐中也只能说不上不下这就摆出女乐的谱儿了?
有些人在撷芳园呆的久了,又或者一直在各个官伎馆混事的,多少有些看不上。
这些人哪里知道,花柔奴的性格如此也是有原因的。她的养母花小小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仗着自己是如夫人,又因为身体拖累、再谈不到前程,早不在意名声了,平时大小声的时候多了!花柔奴也是耳濡目染,学会了花小小那一套。
“那钱大娘呢?她在哪儿?”花柔奴闯进来没见到人。此时良籍女子和贱籍女子都是随母姓的,所以这妇人和钱总管同姓。
旁人都不说话,原来对面灶上的就小意道:“教娘子知道,方才外头有人找她,她便出去了。”
花柔奴很想说你们在搞鬼!肯定是看到她来,躲出去了。但捉贼拿赃,她这个时候这样说也没用。咬牙切齿了一回,终究只能恨恨离开。
心里的不快不能发泄出来,她就很想找事儿,经过红妃院子门口的时候,竟发现孙惜惜正站在院中和红妃说话,而另一边则有几个强壮阉奴正在一个老者的指点下搭秋千——这和只能坐着轻轻晃、本质上和摇椅没什么两样的秋千不是一回事,这种秋千是能打立秋千,并且打的高高的,能叫墙外看到的那种!
要搭这种秋千,要么有极高的树,要么就得架柱子。红妃院子里堆着搭秋千的立柱、横梁、辅柱、画板、绳索等物,其中木料都有髹漆,深红色鲜艳极了,正是这春日女儿家秋千的样子。
立柱已经立起来,总有两丈多,换算成红妃上辈子的长度,就是七八米了。确实挺高的,但这是因为红妃的院子只能容纳这样高的秋千,再高就不成样子了,不然还能让立起更高的秋千。
为什么秋千戏会被称为‘半仙之戏’,描述起来总有‘打到半天云里’这样的说法,就是因为特别宽敞的地方、专门打秋千的,其秋千高度可以达到四丈,也就是十二三米了。
“有些人倒是会烧热灶,先前不是远着人家了,如今见人家风光,又黏上来了?”花柔奴的阴阳怪气一如往昔,她这说的是孙惜惜,但根子上还是在点红妃呢。
待到红妃和孙惜惜都看到她了,她又继续道:“也不怪有些人如此,世上人谁不是跟红顶白的?便是茶房那等子奴婢,也晓得要给高枝儿上的鸟多些好处呢!更何况‘拿人手短’啊,借了人钱,哪里还能直起腰”
说到这里她还笑了一下,看红妃一眼:“我说呢,本来交情都快断绝的人了,说借钱也就借了,图的是什么原来是图这个!外头人称赞高义,有姐妹情谊,我原来也信了,如今才晓得我还是太没心机!”
孙惜惜来找红妃,本就是有事求她的为孙惜惜铺房的男客要和她分手了,从去年铺房算起,到如今也算是擦过半年的底限了,女乐和一个客人维持半年到一两年的固定关系,这都是很正常的,但更短或更长,却是非常少见的。
更短,那就是再说女乐没魅力,这样做等于直接打女乐的脸!事后是会让女乐极其怨恨的!而且连带着本人也会因为这件事成为各个官伎馆眼中‘不可靠’的客人,所以这样做的人很少。
更长,对于喜新厌旧的行院子弟也很难,他们总是走在追逐新人的路上。
时间上过了半年的槛儿,大家也不能说什么了,但是这样卡着半年分手,到底让人脸上无光。而且这也意味着孙惜惜要少一笔稳定进项,少一个可以帮衬她的人而按照女乐的规矩,她也不能即刻新找一人与她铺床。
这样的境况让她感到难熬极了,来向红妃求助,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红妃既然可以带着严月娇,自然也可以带着她她怎么说也是‘女乐’罢!
眼下正说着,却是花柔奴这般抢白,弄得本就有些局促的她更窘迫了,一时脸红到了耳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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