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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梅雨时节,淫雨霏霏。
红妃来到李尚书府时,天色有些晦暗,才从轿子出来,便有李府的仆人打伞来迎接。一旁还有李府管家,笑着道:“早候着师娘子了!小人这就领师娘子去后院今日落雨,不大便利,相公爱后院几株芭蕉,便将小席排在了后院。”
李尚书府的奴仆都是有眼里见儿的,知道红妃不同于一般来往于府中的小娘子,格外客气一些。来迎她本来随便谁都可以,但偏偏是管家来,就是为了让她觉得格外受重视。
等到将人送到后院的‘陶然亭’,管家身边的小厮便道:“大管家也太劳累了,来迎师娘子的事儿谁办不是办呢?小人见师娘子秉性不是那等轻狂的,难道大管家不来迎她,她还要向相公告状不成?”
管家笑骂道:“你懂什么!似师娘子这般的小娘子不同一般。外头那些衙内、官人、员外的,想来见相公这样的人,多的是求都求不到的!可换成是师娘子,反倒是请着她来!别人说不上的话,轮到师娘子也就是随口一说!”
贱籍女子,社会地位低下不错,但她们又微妙地拥有别人没有的‘机会’。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如此。
“师娘子性情确实不刁钻,也从未听说她得意忘形。可这样的事做什么要去试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谁知道会不会撞上人家心情不好再者,对师娘子这样的小娘子客气些,人家记得你的殷勤,今后若有事求到人家跟前,也好开口说话啊。”李尚书府的大管家是个满脸和气的人,他向来会做人。不管今后用不用得到这个人情,与人交好总归不会错。
小厮听他这样说,心里一面敬佩他的仔细与用心,感慨果然是做到大管家的人。另一面也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譬如他这样粗心懒散的,就是知道这样做有好处,也不能照此行事。
毕竟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要有效果,那就得持之以恒!
另一边,红妃来到了‘陶然亭’。陶然亭是李府后院一座亭阁,说是‘亭’,却不是简单的八角亭子了事。地方宽阔,联通着廊庑不说,四面也不是透风的。四面有的是能开关的槅扇,黑漆的方眼格子,银条纱钉着,此时大敞四开,可以看见四面景色。
红妃来的时候,李尚书和赵循相对坐着,髹漆花褪小方桌另外两面也坐了两人。都是红妃曾经在各种场合见过,但并不相熟的。
另外,陶然亭对面卷棚下,安着一班乐工,三两个杂剧艺人,正咿咿呀呀唱着什么。隔着雨帘,这戏剧唱腔也变得格外渺然起来了。
红妃进到陶然亭中,李尚书就笑了,让人在他旁边加了一张彩画陶瓷鼓凳,请红妃坐下:“师娘子如今可不好请啊!如今你门前的台阶也高得很了,不像过去那样容易定下了。”
若是过去,他这里点红妃的名,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也不是没法点,但李尚书不是那种红妃来一趟,说两句话就告辞,这样能满足的。红妃若来,他必得留红妃整个下午。
这样可不好排日程!
“门前台阶再高,也高不过尚书家的门槛啊。”红妃应了一句。
说实在的,这样的应答在女乐中算不得高明。但李尚书听的高兴,盖因大家都知道红妃并非是善于应对的女乐,她能配合打这种‘官腔’,让场面好看,已经说明她很重视你了。人就是这样,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有不同的效果。
红妃这样,李尚书感受到她的‘配合’,不说受宠若惊罢,也多少觉得‘虚荣心’得到满足。
红妃坐下之前给围坐的四人分别斟酒,斟酒完毕才坐下。
赵循笑着饮了一杯酒,顺手从自己身后的小厮手上拿过了戏本子:“方才我等都点了戏,你也点一出罢。”
红妃也不推辞,拿着戏本子翻了几页:“《相约》有人点吗?没有就这出吧梅雨时节,这出戏也应景。”
《相约》是一大套故事里的一出,说的事也很简单,是正在恋爱的男女主角相约,男主角却因为各种原因失约了。女主角在家对男主角失约的事做了种种猜想,各种脑洞都有,有些在单身狗看来简直可笑。
像极了恋爱中的女人jpg
因为故事发生的季节就是梅雨季,所以红妃说应景。
听红妃点这出《相约》,一位客人忽然笑了,道:“‘道是清溪临去,道是雨帘临去。潺潺与绵绵,好住正于溪后。是以,是以,雨落君失来路’前几日师娘子作这阕《如梦令》,倒是与《相约》正合上了。”
红妃怔了怔,想想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一下也笑了。像她这样的女乐,在各种场合里走动,有的时候和文人一起诗词唱和几句是非常常见的。
其实红妃并不是诗词高手,只能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她上辈子读过太多太多的精品诗词,眼界又比此世中人开阔,在某些方面有点儿优势。
好在,诗词高手本身就是稀罕物,不然也不会历史上只有那么些人‘名留青史’,绝大多数不见踪迹了。后世之人能读到的、流传下来的诗词,绝大多数都是精品了。这给他们一种错觉,那就是古人的作品都有这种水平。其实不然,古人作品中的‘打油诗’绝不在少数,现代人只要学会做诗写词的格律规矩,很容易就能搞出差不多的。
所以,红妃平常诗词唱和也是不虚的,就算她写出来的东西不够‘技惊四座’,也从来不是落到后面的那种。
说起红妃这阕词,旁边赵循也道:“师娘子诗词算不得顶尖,但这阕《如梦令》却是极清新可爱的。”
“什么叫算不得顶尖?还是子徽你太挑剔,老夫觉得师娘子每首诗词都有可观之处,于此时来说已经难得了。这还不算好,难道非要与华居士、唐九、楚七那等人去比?真要和他们比,满天下也没几个能看的了。”李尚书有些‘不满’赵循的说法了。
之前提起红妃那首《如梦令》的客人也道:“正是如此,说起来如今行院之中的娘子,常有以诗词文采闻名的,甚得追捧。真要比较,难道师娘子比她们差了哪里?只不过是师娘子‘人掩其文’,所以名声不显罢了。”
‘人掩其文’的典故来自王羲之,书圣王羲之的字名留青史,名气大的不得了,因此人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文章写的也很好,人物风流更是没的说。这就是所谓的‘字掩其文’。
“说起以诗词文采闻名的行院娘子,如今首推便是张采萍罢?”另一位不太熟的客人忽然道。
红妃见他神色有些古古怪怪的,便知道这又是个喜欢八卦的‘吃瓜群众’。前些日子红妃随郑王朱英在金明池做秋千戏,第一次和张采萍碰了面。张采萍的性格大家都是知道的,她对朱英的独占欲,大家也是知道的。
虽然之后朱英安排红妃避开了,他自己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同张采萍掰扯此事。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之后陆陆续续许多传闻都出来了。听说张采萍掀翻了茶楼阁儿里的茶桌,碎了满地的碗盘茶盏这够人联想的了!
更别说之后几日朱英都没有出门——据说,朱英被张采萍挠了一脸,这自然是不好出门见人了。
红妃在这则八卦里出场其实真不多,说是三番,但这故事就是张采萍和朱英的故事!她的戏份其实是路人甲级别的然而,事情又不是这样算的,红妃如今正当红,不干她的事都要和她扯上干系,更别说在这件事里她处境微妙了。
如今当着红妃的面提起‘张采萍’,也只能说大家都有一颗吃瓜的心了。
既然都有人提到张采萍了,其他人也就很自然地接上了。李尚书人老心不老,先开口道:“说来郑王也是情长之人了,其实哪里寻不得小娘子呢?这样事,也不是第一遭了罢?小娘子性情骄纵些也是有的,但这般不讲究,实在是、实在是有些胡闹了。”
红妃不说话,只是微笑这话她接不合适。真要说‘胡闹’,他自己也属于不规矩、很胡闹的那种女乐了。只不过她和张采萍的方向不同而已,她当初和郭可祯闹成那样,外界说什么的都有呢!
但要她为了张采萍这个不相干的人驳李尚书的话,那也没必要。李尚书能当着她的面说这话,本身就显示出了一种‘偏爱’。正是因为他偏爱她,所以忽视了她的‘胡闹’,心中已经找了一大堆理由说明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人的滤镜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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