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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柳依依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夏伟凯来找自己怎么办?不理他!每次她在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就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可过不了多久,又会把这个问题再一次提出来,仿佛这问题是只识途的狗,她的心就是这狗的家,不论自己把这只狗赶出多远,它都会找到家里来。反复了那么多次,柳依依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老是这么问自己,是什么意思?这样想着柳依依感到了惭愧,恨自己没志气,可越是恨就越是要问自己,问来问去还是那句话:“不理他!”
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柳依依的心中越来越虚,似乎是盼着他来,好给自己一个理直气壮拒绝的机会,后来又发现,自己真正想的不是拒绝,而是原谅。明白了这一点,柳依依气自己气得想哭,恨自己恨得想哭,怎么这么争不来这口气?不见夏伟凯已经有五天,心中那个虚无的空间一天天扩大,像一只怪兽日渐长大,释放出一种吞噬的欲望。最后在图书馆的顶楼,她望着下面的人群,临风哭了几声。
到了第六天,柳依依还是在恨着夏伟凯,可这个恨已不是原来那个恨了,而是恨他竟不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机会。她想,才这么几天,自己的心境居然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像身体的某个角落站着一个神秘的小人儿发出了明确的指令。怎么回事?没有答案。正因为没有答案,情感的走向分外明确,也分外强烈。柳依依不能对自己内心的呼唤长久地装聋作哑。爱情是不讲道理的。以前她听着这话,觉得是疯话,现在才发现这疯话竟然是个真理。原来自己也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她对自己感到失望,可失望之后就更不想讲那个道理了。
犹豫着柳依依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苗小慧。她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不找个人说说,真的要闷死了。世界闷死了,开窗吧!她为自己推开了这扇窗。有点犹豫,是因为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夏伟凯追得太紧太急迫,怎么办愿不愿意同不同意主动权在自己手中,这一次却是彻底的没面子。虽然是最好的朋友,要放下这面子,还是很难堪的。苗小慧说:“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孩吗?”柳依依说:“没有。”苗小慧说:“肯定?”柳依依说:“肯定!”苗小慧说:“那我想他还会来找你。”柳依依心中的紧张感大为松弛,但还是不相信地说:“为什么?”想得到一个证明。苗小慧说:“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男人。”这个回答是柳依依没有想到的,可经苗小慧说出来,她觉得虽然赤裸,却很实在。可这不是她想得到的答案,她希望的答案是他会来,会来的原因是精神的、感情的、飘啊飘的,就像电视剧中写的那样。柳依依有点难堪,真这样那自己成了什么了?但她没把难堪表露出来,她知道苗小慧是真朋友,才这样说话的。柳依依倔着说:“那我不理他!”苗小慧说:“你会理他。”柳依依说:“就不理!凭什么理?”苗小慧说:“凭什么,因为你是女——我不说了。”柳依依说:“小慧像这样看我?你以为我是你吧,看到一个帅哥身子就软软软。前一年两年那么多男生追我,我心里动都不动,你又不是不知道。”苗小慧笑了笑说:“你还反过来咬我一口!”又说:“那时候你看那些男生看不入眼,再说——我不说了。”柳依依从后面捏她脖子说:“还有什么,你都吐出来!吐出来不?”用力掐了一下。苗小慧叫道:“救命啊!有人下毒手!我说,说还不成吗?”柳依依松了点劲,还是捏着。苗小慧说:“那我说了啊。再说,你那时候还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柳依依心里顿了一下,嘴里说:“你这么看我!”把苗小慧的耳垂又扯了一下,却不再争辩。
离开苗小慧,柳依依呆呆的有好一会儿。她简直不敢正视自己,太羞愧了。几天来,她恨自己不讲道理,现在才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不讲道理,而是这道理有另一种讲法。苗小慧把这个道理说了出来,自己不得不服。太羞愧了。现在她在心里承认了,自己对夏伟凯已经有了依恋,身心的双重依恋,太羞愧了。她忽然省悟到,那个女孩也有这种依恋,而且比自己更深、更强烈,因此也更疯狂更不顾一切。想到这一点柳依依又气了起来,恨了起来,气过了恨过了,还是拗不过自己,剩下的只有满心的委屈。
在宿舍的楼下碰到吴安安,吴安安说:“黑板上写了有你一封挂号。”她跑到传达室一看,果然有一封信,看笔迹是夏伟凯寄来的。她拿在手里,感到有重量似的,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又停了下来,想,到底是个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了,里面只有一句话,乒乓球大的一个个字写满了一张纸:“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错。”柳依依把信纸翻过来看了,没有写别的东西,把信封对着太阳照了照,里面也没有另一张纸。她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是纠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吗?柳依依的怨恨一下子蹿了上来,让他回到那个女孩那里去!柳依依恨啊恨啊,恨到极处是无言的悲凉。这近一年来,自己什么都付出了,结果是一个零。不,不是零,是零还好一点,只当他没出现过就是了。可现在,剩下的只有身心的伤痛。命运的错,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伤痛打发掉了。柳依依感到非常疲倦,扶着扶手上了楼。进了房坐在苗小慧床上,什么也不想。桌子上有一封信,不知道谁从信箱拿上来的。她呆望了半天,忽然省悟到信封上竟写着自己的名字。又是他写来的,里面只有拳头大的四个字:相见恨晚。柳依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了看邮戳上的时间,两封信是同一天发出来的,挂号是上午,平信是下午。柳依依这时明白了,因为相见恨晚,所以是命运的错。这两封信,虽是解释,却也是辩护,总之是不肯低头认错。他,这个男人,太自私了,也太骄傲了。他若低一下头,也算垫上一个台阶,能让自己踩着下去,可他硬是不给!看了信,柳依依知道事情没完,也完不了。有了这点安心,她打算就这么顶着,咬牙也得顶着。说法没一个,头也不低一下,自己就这么认了,那太贱也太丢脸了。
广州那女孩一天之内来了几个电话,开始问她想得怎么样了,柳依依说,你去问他,就把电话挂了。铃声马上又响起来,柳依依不想接,又怕别人接了,对方会说出什么话来,只好接了,耐心地听下去。女孩在电话中哭,把自己的历史从头说起,甚至说到了小伊人,说到了某个房间,还有床头的那面镜子。柳依依听得身发热,恨不得立刻就把话筒摔了,可又有摔不得的苦,只好硬着头皮听着。她边听边恨着夏伟凯,做了那么些不要脸的事,还要她受这么多委屈。
但有一点柳依依是明白的,夏伟凯没给这女孩任何希望。她越是不顾一切,越是疯狂,就越是说明事情对她来说即将画上句号。她的黄昏就是自己的黎明,这也是博弈。想到这一点,柳依依有了一种委屈得到补偿的快意。
这样的电话真的就再没有来。柳依依心中有点可怜她,又有点感谢她。如果她再疯狂一点,把这些事对自己的同学讲了,那这个脸就丢得大了,不要一天就会传遍院。柳依依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用这个杀手锏,总之是有点庆幸。让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吧。柳依依给了她一个真心的祝福。
柳依依在心里彻底地原谅了夏伟凯,他这么多天没理自己,是广州那边的事没有理顺。细想之下,他也不容易啊,那么容易就能理顺吗?现在应该是理顺了。理顺了,就该来找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了。想来想去,也只能原谅,没有办法,只能原谅。在某个瞬间,她感到了这原谅不太像原谅,倒像是自己低了头,甚至是打掉了牙和着血吞下去。这样想着,她感到了一种噬血的快意。她生自己的气,气一阵就不气了,气了也白气,这可是自己气自己啊。苗小慧常说,女孩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是这么回事。
果然夏伟凯就打电话来了,问:“收到了信没有?”柳依依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懒洋洋地说:“收到了。”夏伟凯说:“那我晚上来找你吧。”柳依依有点失望你检讨还没做呢。她嘴上说:“晚上我要看书。”马上又说:“到图书馆去看。”夏伟凯说:“你几点钟去?”柳依依说:“不关你的事。”就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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