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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若菲望着前方,目无表情的说道:“不弃在六岁时,养她长大的乞丐被大雪冻死了。她爬到狗窝里吃狗奶活了下来。那条狗就是被你一掌打死的黄毛癞皮狗。你知道吗?我从药灵庄林府下人嘴里听到说她是狗娘养的时,也觉得好笑。可是看到她时,她能把狗养娘的挂在嘴边坦然认之,我想,那只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罢了。剑声关她在柴房,又冷又饿的。我去看她,她连半句怨言都没有。你可知道,你想出气随意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有一种人,哪怕知道偷东西不对,是犯法的。哪怕今天被人揍了,明天带着伤,还是会去偷。生存对于世家少爷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对这种人却是每时每刻念着的,直到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她的自尊后面隐藏极深的卑微感。为了这点点自尊,可以拔刀拼命。”

他阖上双目,眉心紧皱。一番话牵动了他对前世的痛苦记忆。他像一个旅者,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以后,回过头去看曾经被踩进泥地里的自己。心被记忆抽痛,莫若菲这一刻真的很想抱着不弃告诉她,他明白她的。他真的很想好好宠她,让她忘记从小到大所有经历的悲苦。

云琅咀嚼着莫若菲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道尽了不弃的悲哀。她的愤怒在眼前晃动,不弃说过的话此时像刀扎在他心上的。他脑中想象着不弃衔着癞皮狗的奶头吃奶的模样,他钻狗洞逃跑又算得了什么?!云琅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鞭抽在马身上,绝尘而去。

莫若菲没有阻挡他,只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回她呢?到这个陌生世界十来年了,他已经快忘记前世。为什么想到她消失不见,会有种失去亲人的感觉?头顶云层再一次遮住了月亮,莫若菲骑在马上,茕茕独立。

云琅用力驱马在南上坊中奔驰着,一路出了坊门。站在大石桥上,四周寂静无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满脸悔意,突然他大吼出声:“花不弃你回来!”

声音幽幽回荡在夜空,脚下河水无声流淌。

云琅跃下马,呆呆的站在桥边。不弃愤怒的脸,害怕的眼神,牙尖嘴利的模样,那双闪亮的眼睛塞得他的心几乎要爆炸开来。

启明星高悬夜空,一夜即将过去。云琅仍坐在大石桥出神。一枝箭突然射在他身前,他凌空翻身,已抽出马鞍旁的长剑。

箭射在地上发出啪的声音。云琅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喝道:“什么人?”

石桥另一头闪出一匹马来。莲衣客已换了装束,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他静静的说:“想找花不弃就随我来。”

云琅大喝道:“站住,我凭什么相信你?!”

莲衣客回头看了他一眼,纵马就走。

云琅用剑挑起地上的箭枝,手抚摸着箭杆上的莲花刻痕,目中露出惊诧之意:“莲衣客?”他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蹄声得得,踏碎满地银辉。莲衣客停住马,望着破草棚回头说道:“她就在里面。”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如能找到她,我飞云堡便欠下尊驾一个人情。你随时可以找我还。”云琅望着莲衣客远去的方向朗声说道。他持剑跃下马,仔细的观察了番,小心的走近了草棚。

柴火已烧尽,冒出淡淡的烟。墙角草堆里露出不弃的脸来。云琅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急步走过去,抱起了不弃。

她已陷入昏迷,身体烫得让他害怕。云琅抱起不弃迅速地走出了草棚。

蹄声远去,街角慢慢转出莲衣客来。

“不弃,好好做你的莫府小姐。关心你的人并不少。莫要再闯祸了。”他默默的看他们远去,身体慢慢伏倒在马背上。每呼吸一下都能扯动肩上的伤口,传来股撕心的疼痛。劳累一夜,他几乎撑不下去了。

手中马鞭无力的抽了下坐骑,那马甚通人性,扬蹄带着他离开。

从凌晨睡到日落,不弃像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堆里。她隐约的看到床前人影晃动。没隔多久就有人打断她的睡眠,捏开她的嘴灌下令她作呕的药汁。苦得她皱眉流泪时,又有甘甜的蜜水勾引着她张大嘴大口吞咽。

她看到莫若菲的脸不时在眼前晃动,又看到了杀阿黄的小贼,唯独没有莲衣客。不弃惊慌的想,她是在作梦呢,还是他扔下她了?不,他答应她的,他亲口答应了的。她死死的闭上眼睛,闭紧了嘴。这一切肯定是梦,绝对是梦。

“不弃,你醒了吗?”

声音离她这样近,清楚得不像是梦境。她清楚的记得她求过莲衣客,他明明答应了不会送她回莫府的。他怎么可以骗她?他怎么能把她出卖得这么彻底?!他怎么能出尔反尔?!难道在他心里,她连一丁点分量都没有吗?他是武艺高强的大侠,她是什么?一个被扔在莫府的棋子罢了。早知道他要抛下她,为什么不扯下他的蒙面巾瞧个清楚?不弃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不弃?”

不弃缓缓睁开眼睛,失神的看到坐在床前的莫若菲。

他的眼敛下有抹暗青色,显然没有休息好。看到不弃醒来,莫若菲绽开了笑容。他拿起一个锦盒道:“瞧瞧这是什么?”

锦盒已经换了一个,盒盖打开,里面正放着那只她从小面馆里装进去的陶碗。明明掉进了河里,怎么会在莫若菲手中?不弃沙哑的说道:“莲衣客……”

莫若菲截口笑道:“是莲衣客救了你。若不是他指点,云琅也找不到你。这只锦盒也是他告诉云琅,我悬赏重金请人从河中捞起来的。你视为性命的陶钵找回来了,高兴么?”

莫若菲见过两次陶钵。两只用陶土捏成的碗看上去相似,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看出来。他绝美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寒冬腊月下定河捞东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他只在意不弃的感受。终于有人捞起这只锦盒时,他想也没想解下了价值千金的狐裘披在了那人身上。打开锦盒看到那只陶碗时,河岸边的人都觉得莫府少爷傻了。他却宝贝似的捧了它飞马回府。仿佛从定河中捞起来的是南海最名贵的珍珠。

“细想这只陶碗作用还真不小。雪山上用它烧化了雪水,天门关也亏得它我才有一口热水喝。不弃,既然找回来了,就别再弄丢了。嗯?”

莫若菲把陶碗放在她手中,不弃抱着这只陶碗,眼睛一闭,泪水涔涔而下。他是冷酷无情性情暴虐从不会珍惜人情感的山哥啊,他怎么可以为她做这样的事情?他转世到富贵人家,读书转了性吗?变得温柔,变得陌生,变得让她更不敢认他。

她珍惜陶钵,珍藏着和九叔的时光。更多的,是为了陶钵里的黑玄珠!她和他同穿到一世,走上的路何其不同。她流着泪,默默的告诉自己,永远也不要他再想起他的前世。

“这不找回来了吗?别哭了。大夫说了,你是受了寒,好在身体结实,服药驱寒发了汗将养些天就无事了。”莫若菲伸手探了探不弃的前额,满意的发现高烧已经退了。他戏谑的往门外看了看道:“你要是再不醒,有人内疚得想撞墙了。阿琅!不弃醒了!”

不弃闻声扭过了脑袋。

云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伸长脖子望了眼不弃,见她转开头不看他,心里有些难过。他嚅嗫着说:“你醒了啊?醒了就好。表哥,我困了,先回去睡了。”竟一溜烟跑了。

莫若菲失笑的说:“等你好了再罚他去!我已经骂过他了。不弃,这次是阿琅不对。他自己跑到药灵庄当贼,还打死了你的阿黄,怪得谁去?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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