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司马光之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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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八月甲寅（29）。</p>

赵煦早上起来，刚刚吃完早膳，冯景就来报告，说是提举太医局陈易简求见。</p>

赵煦一听就明白了，吩咐道：“让他来见朕吧。”</p>

没过多久，陈易简就来到了赵煦面前，四拜而礼后，赵煦问道：“卿此来，可是有要事？”</p>

陈易简低着头，拜道：“奏知陛下，臣等无能……”</p>

“臣等虽竭尽所有，然而，司马公之病，却已入膏肓……”</p>

赵煦听着，叹了口气，道：“不怪卿等。”</p>

司马光的病情在三天前忽然恶化。</p>

先是不能行走，然后就陷入瘫痪，显然，中枢神经系统已经失能。</p>

他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p>

陈易简再拜俯首不起。</p>

赵煦问道：“司马公还有多少时日？”</p>

陈易简伏地奏道：“恐只在这三五日间。”</p>

赵煦再次叹息一声，摆手道：“知道了。”</p>

“卿且先回去吧。”</p>

太医们在司马光的病上，确实是尽力了。</p>

他们已经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一度扭转了司马光的病情。</p>

然而，药医不死病。</p>

当病人不遵医嘱的时候，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只能束手。</p>

司马光的病情之所以，在短时间内忽然恶化。</p>

还是和沿边的战事有关。</p>

他在听说了，熙河有事，陕西四路都受到攻击后，就根本坐不住。</p>

不仅仅不顾其子司马康的劝阻和太医局的太医们的劝说，开始再次写奏疏上书议论。</p>

然而，他的奏疏还没有写完。</p>

河东那边就传来了吕惠卿，已经率军越过了窟野河的消息。</p>

司马光气急之下，在家中大骂了一通吕惠卿。</p>

什么福建子、说法马留（吕惠卿长的比较瘦，说话爱手舞足蹈，表现欲强，所以被人取了个‘说法马留’的外号，马留是猴子的意思）云云，都脱口而出。</p>

如此一来，急火攻心，病情岂能不恶化？</p>

打发走陈易简，赵煦起身，对左右吩咐：“走吧，去庆寿宫。”</p>

也是该出宫慰勉，以示尊重，顺便将司马光的政治遗产，全部收下。</p>

便到了庆寿宫，奏了两宫允可。</p>

然后正式遣使前往司马光府邸通知——将于明日，御驾驾临亲临司马光府邸慰勉。</p>

而这几乎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司马光不行了。</p>

……</p>

昭庆坊，司马光宅。</p>

他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的看向了来到榻前的儿子司马康。</p>

“老夫刚刚梦见了庞庄敏公（庞籍）……”他悠悠的说着：“庄敏公问我，这一生有何功绩？”</p>

“我竟不能对！”</p>

说着他的眼眶，就流下眼泪。</p>

想他司马君实这一生，年少成名，家庭和美，婚姻幸福，知己无算。</p>

然而，他也对不起很多人。</p>

对不起亡父，因为他没有子嗣，只能从长兄处过继一个。</p>

对不起妻子，这一生，多赖爱妻照顾、包容，却很少抽空陪伴。</p>

但他最亏欠的，还是视他如子，耳提面授的恩相庞籍庞庄敏公。</p>

庞籍生前，曾对他抱有隐隐期望。</p>

希望他可以继承自身的志向、理想与抱负，救国救民。</p>

然而，他这一辈子，在政治上却是一事无成。</p>

王安石的邪法的骨干他一个也没有废掉。</p>

青苗法，换了个叫‘便民低息贷款’的名头，依然在祸害百姓。</p>

免役法、免行法，仅仅做了部分调整。</p>

保甲法，依然在沿边地区实行，只废掉了内郡。</p>

而且，以上种种，没有一個是他主持下做的。</p>

这让司马光，尤为惶恐。</p>

虽然，他个人是既不信佛教，也不信道教，甚至不相信鬼神的存在。</p>

这从《资治通鉴》一书就能看到。</p>

全篇《资治通鉴》对鬼神谶讳之事，是能不谈就不谈，能省略就省略。</p>

哪怕不得不提，常常也是一笔带过。</p>

然而，当他的生命将要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依然恐惧起来。</p>

恐惧着，那些九泉之下的人，对他的责问。</p>

特别是庞籍！</p>

也恐惧着未来青史上对他的评价——你司马光，号称天下奇才，受天下之望，为先帝所托孤，为政一年有余，做了什么成绩？</p>

答案是没有成绩！</p>

未成一事，未献一策，未立一法！</p>

后人该如何评价他呢？</p>

司马光不得不忧心于此。</p>

司马康当然知道，自己父亲的忧心所在，他流着泪说道：“大人，方才宫中遣使来传旨，言是官家明日要率宰执大臣亲临慰勉大人。”</p>

司马光听着，一双眼睛立刻迸发出光明。</p>

整个人更是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p>

是的！</p>

他还有希望！</p>

官家……官家……</p>

他要在宰执们的见证下，留下属于他的印记，献上作为臣子的最后忠诚！</p>

……</p>

文彦博拄着几杖，缓缓走在文府之中。</p>

他的小女儿，包绶之妻文氏搀扶着他，慢慢走着。</p>

“听说官家已除包二郎为熙州通判？”文彦博问道。</p>

“是！”文氏低着头，柔声道：“官人已得了吏部官牒，圣旨以恩启用，特旨除为宣德郎，擢用为熙州通判兼熙州州学监。”</p>

文彦博听完，感慨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回去后，好生告诉包绶，不要辱没了乃父所积之德。”</p>

说完，老太师就拄着几杖，慢悠悠的走向了自己的书房。</p>

文氏将他送到书房门口，才再拜而去。</p>

文彦博看着自己女儿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唉！”</p>

“若老夫诸子，能有一个如包绶这样的，老夫也能瞑目了。”</p>

奈何，他的儿子，别说和包绶这样的君子人物比了。</p>

就是和素来被认为是混吃等死的向宗回、高公纪都比不上！</p>

这两人只要回朝，节度使或许不能马上捞到。</p>

可正任官肯定是稳了的。</p>

不止如此，他们在熙河还捞到了一大片产业。</p>

可谓是功劳、私财，全部到手！</p>

这也难怪，现在的外戚勋臣们，都在嗷嗷叫着，给当今官家歌功颂德。</p>

一个既能让他们有立功空间，又能给他们合法合理的创造出捞钱机会的官家，谁不喜欢呢？</p>

不过呢！</p>

文家也不差！</p>

文彦博知道此番包绶的除授，其实就是给他看的。</p>

潜台词就是：好好干，朕不会忘记太师的功劳的。</p>

文彦博慢慢的坐到书房放着的一把躺椅上，他靠着躺椅，身子慢慢摇晃起来。</p>

这把躺椅，是宫中御赐的实木椅，木材选的是崖州的黄花梨木，乃是为他个人特制的躺椅，所以名叫：太师椅。</p>

躺在太师椅上，文彦博望着头顶的横梁。</p>

“司马君实，也要与世长辞了。”他叹息着。</p>

“唉！”</p>

又有一个老朋友，要和他永别了。</p>

虽然，他和司马光在入京前，就已经面和心不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