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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禅氏却清冷地笑:“奴婢曾被佟妃娘娘掌掴,您赐了创伤药,后来在针线房又被佟妃娘娘的宫女抽打,也是您救了奴婢,奴婢后来去了惠贵人身边,见过您几次可您似乎没想起来,奴婢也不敢提。”

那拉答应唏嘘着:“没想到你和乌常在还有这段前缘?”

可岚琪却呆立着,觉禅氏的话越多,这声音就越熟悉,那一晚她在帐子里和纳兰容若的话一字不漏地回响起来,不论那晚她如何拒绝容若,两人的情意真真切切地存在,怪不得,怪不得那拉答应说她寻死觅活,而今被皇帝临幸,她和容若的未来也就此断了。

“主子,您没事吧?”玉葵见岚琪发呆,上来搀扶一把,“是不是这里风大?”

岚琪却摆手,看了看附近,便说:“你们这么狼狈,走回去遇见谁又是事,钟粹宫就在前头了,去我那儿洗把脸歇一歇再走,这两个丫头也可怜,给她们上些药。”

那拉答应求之不得,殷勤地来扶着岚琪,一行人匆匆赶回钟粹宫,布常在见这光景,听说又是安贵人折腾的,倒也不怨安贵人,反劝觉禅氏:“安贵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何苦跟她顶嘴,顺着说几句,什么事儿都没了,往后遇见了可要学乖一些。不说别的,跟着你们的宫女多可怜,平白无故挨打。”

岚琪坐在一侧,看着善良的姐姐给觉禅氏重新梳好发髻,笑悠悠地打量着:“真是好看,之前跟在惠贵人身边时,就觉得水灵。”

岚琪走过来,拉过布常在说:“我有些话和她说,姐姐带那拉答应去你那儿坐坐。”

布常在没多问,转身就带人走,此时环春也从乾清宫回来,正要复命,被岚琪示意先出去,一时屋内只留下觉禅氏和她,她亲手关了门,再转身来,觉禅氏已离了座,屈膝跪地,深深拜服,可并没有说什么。

“你若真的死了,有是非之人去查,你觉得会有什么结果?”岚琪蹙眉,“而你跪拜我做什么,我若要说出去,早没有你今天在这里。”

觉禅氏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奴婢只求他平安。”

“那你就好好活着,只有你好好活着,和你有关的所有人才会平安。”岚琪慢慢走近她,伸手拉她起来,自己身量修长窈窕,便显得觉禅氏很娇小,可是看着孩子似的面容,却早已不是孩子的心性,触手的一瞬,岚琪就感觉到了。

“我会好好看着你的。”岚琪松了手,朝后退了半步,神情凝重肃穆,“我要你好好活着,不是可怜你同情你,我只是不想你这些事被别人知道,你只求他平安,我也只求皇上身边没有麻烦。你记着了,你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安安分分地在宫里活着,谁也不会来为难你,可你若再做出背叛皇上的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觉禅氏怔然,也许她从未想到,这个温柔的乌常在也会说出如此狠的话。

“惠贵人把你推走了,也许再也不会管你,你若愿意,钟粹宫随时能进来。”岚琪很认真地说着,“这里曾经有个嬷嬷说,宫里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怎么过全在自己,你也不例外,你要想死很容易,可为什么你还活着?因为你根本不想死,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再瞎折腾,不然你所惦记的那个人,就会被拉来和你陪葬,记住了吗?”

觉禅氏再次屈膝伏地:“乌常在的话,奴婢会记一辈子。”

看到眼前的人再次跪拜,岚琪才恍然回过神,刚才那些话她也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她看不到彼时自己是什么模样,不知会不会也是佟妃曾经对着自己的嘴脸,可她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恨,她只希望觉禅氏能安安分分,不要旧事重提,不要在玄烨身上沾染这样不堪的事。

过去的事已无法改变,未来不该发生的,就永远不要发生才好。

“你走吧。”岚琪沉下心,“往后想来坐坐,随时都能来,安贵人那样的,顺着她就好。”

觉禅氏又叩拜行了大礼,躬身退出去,外头不久就有脚步声,环春很快进来,轻声问:“怎么说了这么久,奴婢听见那拉答应在问怎么哭了。”

“姐姐呢?”岚琪不答反问,“她不过来了?”

“布常在不过来了。”环春见她愁眉不展,便岔开话题说,“点心送到了,李公公说皇上最近都没什么胃口,问咱们有没有什么能做了送去的,好哄皇上多吃些。”

可岚琪却沉浸在自己刚才那番话里,昨天还缠着一屋子人发脾气的她,竟然对觉禅氏说出“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这样的狠话。

最近她总这样,就连对着皇帝也是,像是身体里有几个乌雅岚琪似的,时不时就跑出来一个,越来越不懂该如何控制情绪,从前多简单,做宫女时,勤劳一些忍耐一些,就天下天平了。

“你去问问……”岚琪抿了抿嘴,尴尬地对环春说,“你再去一趟慈宁宫,问问嬷嬷,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送去乾清宫。”

环春心头一松,欣然笑:“奴婢这就去。”

乌常在再来乾清宫时,已经过了传午膳的时分,她捧着苏麻喇嬷嬷给太皇太后熬的汤,跟李公公说这是嬷嬷特地给皇上熬的汤,李公公哪里会想到太皇太后午膳连汤都没喝上,赶紧先引了岚琪进去,只是无奈地说:“皇上还没回来,这里午膳都没传呢,一会儿皇上回来了,乌常在劝皇上多少喝碗汤。”

岚琪连连点头,就自己先在暖阁里等着,暖春的午后阳光洒在窗下,她昂首看着柔和的阳光,太阳心里晒得周身暖暖的,昨晚没睡好,又折腾了这一上午,在这有着皇帝气息的屋子里,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

李公公在外头得知皇帝快回来,进来想请乌常在时,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本想上前一步叫醒,但脑筋一转,笑悠悠转身便出来。

玄烨忙了一上午,浑身疲惫,进门听李公公说:“苏麻喇嬷嬷做了点心送来,请皇上尝尝。”他嗯了一声,让李公公也去问候嬷嬷,说她上了年纪别太辛苦,刚要进书房,李公公却拦在那里,笑悠悠讲:“嬷嬷还炖了汤,请万岁爷好歹喝一碗。”

玄烨皱眉说:“朕在前头吃过了,你留着夜里热了我再喝。”

李公公却笑:“乌常在送来的,就等在暖阁里,等您喝了好去复命。”

“你越老越狡猾了。”年轻的皇帝满面紧绷的神情倏然就松了,嗔怪了李公公一句,当下就脱了龙袍褂子,李公公接过去,轻声笑,“乌常在睡着了,奴才没敢惊动,若是失礼,还请皇上莫怪常在。”

玄烨根本没在意,已撂下一干人独自往暖阁来,进门看到桌上搁着汤盅,边上放了一对汤碗勺子,绕过仪门瞧见炕上蜷缩着正睡得香甜的岚琪,却不急着先过来瞧,而是转身取过放在榻上的毯子,走近了正要给她盖上,却见小人儿在太阳下晒得面颊通红,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脖子里也晶莹发亮,嫩白的肌肤实在可人。

“一会儿醒了吹风,又该着凉。”玄烨嘀咕一句,取了自己的汗巾子,伸手探进她的脖子,被冰凉的丝绸一触碰,岚琪惊醒,睁眼看到玄烨在面前,迷迷糊糊朝后缩了缩,等完全清醒了,慌忙在炕上叩首行礼,却被人家抓了胳膊拎起来问,“胆子可不小,昨天才在慈宁宫门前和朕顶嘴,今天就敢睡在这里,你不怕朕找人把你扔出去?”

昨晚想明白后,连同之前的事玄烨都不在乎了,这会儿本想逗逗她,本想吓唬她,可岚琪却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玄烨一愣,不由自主地也环上了手臂将她抱住,手拂过背脊,隔着衣服就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肌骨,含笑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臣妾错了。”岚琪呜咽了一声,却没有哭,软软地贴在玄烨的胸前,“皇上不要把我扔出去。”

玄烨笑:“昨天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常在呢?”

“找不见了。”

“那你去找回来。”玄烨坐好,把人从身前推开,她身上热乎乎的,细发沾染了汗水,软软地贴在额头,玄烨拿汗巾子给她擦了汗,嗔怪着,“就这模样,朕到底喜欢你什么?”

岚琪看到皇帝眼底有笑意,一如从前那样看自己的眼神,她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那个傻乎乎的乌雅岚琪又跑出来,傻乎乎地冲着皇帝笑,可她不知道玄烨最爱看她这样的笑容,纯净透彻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世界所有的烦恼。

“朕盼着你能成为像昭贵妃那样足以支撑后宫的女人,可又舍不得曾经的小常在消失。”玄烨温和地说着,捧着她绯红的脸,“是朕太贪婪了,你问的不错,朕何尝知道你们在后宫是怎么过日子的。”

岚琪垂下眼帘:“臣妾今天遇见佟妃娘娘,臣妾向她道歉了。”

“道歉?”玄烨蹙眉。

“总梗在心里很不好受,可您和太皇太后都不让臣妾去接近佟妃娘娘,娘娘若不来找臣妾,这根刺就永远梗在臣妾心里。”她继续说,“今天遇见很突然,但娘娘没有为难臣妾,而臣妾也终于有机会说那些话,那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但佟妃娘娘没有算计别人,她要大阿哥也是您应允的,听说她也很疼爱大阿哥,到头来却被诬陷要毒害三阿哥。”

岚琪抬起头,直视着玄烨:“不能因为她曾经欺负虐待臣妾,就该幸灾乐祸地看着她遭殃,那样就会变成嬷嬷说的,把曾经别人对待臣妾的嘴脸挂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如此,不论乌雅岚琪能不能成为像贵妃娘娘那般足以支撑料理后宫的女人,曾经的小常在,肯定就已经不存在了。”

玄烨笑意深浓,伸手拨开她额头上的细发,“你能把曾经的小常在留住?等我们都老去时,朕还能看到她吗?”

岚琪点头,笑眸晶莹剔透:“和皇上白头偕老,等臣妾老得都弯不了腰了,也还要跟您撒娇的。”玄烨将她抱住,又听她说,“那皇上下回生气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训斥我好吗?”

“你就不能不惹朕生气?”玄烨哭笑不得,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昨天把朕恨得牙痒痒的,朕登基后十几年里,敢跟朕顶嘴的人寥寥无几,你算上一个了。”

岚琪怕痒,又怕大白天勾出皇帝的火来,赶紧离开下了炕,过来摸了摸汤盅还是暖的,便舀汤让玄烨来喝。

玄烨身上本有几分火,但见她有分寸,也自知尊重,含笑过来,瞧见另一只碗空着,亲手也盛了一碗汤,拉她坐下,“陪朕一起吃。”

两人对坐,见皇帝动了勺子,岚琪才自己也喝,可汤入口,说不上的怪味道,又不敢多嘴,偷眼看皇帝,他也是一脸莫名,两人傻傻地对看须臾,玄烨终于问:“不好喝?”

岚琪点头,见皇帝喝得很勉强,终于忍不住说:“要不别喝了,其实……这是太皇太后的药膳,嬷嬷特地炖给太皇太后喝的。之前嬷嬷让臣妾送点心来,臣妾遇见佟妃娘娘后,心里不自在就打发环春送来,再后来又想来见您,找不出借口就去求嬷嬷,嬷嬷就把汤给臣妾了。”

皇帝轻轻咬着唇,眼底的笑意仿佛恨不得把岚琪藏进眼睛里,这汤是喝不下去了,伸手拉她起来,径直往书房去,不顾外头侍立多少太监宫女,大大方方地就过去了。

“朕有好些折子要看,晚上还要召见大臣议事,晚膳兴许也顾不上,你在这里陪着朕,一会儿去泡好喝的茶,拿嬷嬷做的点心,朕吃了再去见大臣,也不怕饿着了。”玄烨自己往案前一坐,推岚琪磨墨,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自己也收敛心思,如是,先头还在暖阁里腻歪的两个人,竟然一整个下午都没说上几句话。

傍晚时岚琪泡了茶来,陪玄烨吃了几块点心,一直等外头大臣都到了,忙着伺候穿戴送上肩舆,等皇帝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岚琪才想起来要去慈宁宫复命,环春说过,嬷嬷让她回去时一定先去见太皇太后。

来时正该传晚膳,太后和贵妃派人来问候,等人都走了岚琪才进来,正瞧见太皇太后从佛龛前站起来,虽是有年纪的动作缓慢,但分毫看不出是闪了腰的人,她上来搀扶时不禁问:“您的腰没事了?”

老人家傲然笑:“守着你们几个不让人省心的孙儿,我能有事吗?”又眯眼见岚琪气色甚好,眼底惆怅之色荡然无存,很欢喜,“你们和好了?”

“好了。”岚琪脸颊绯红,自责,“让您担心了,臣妾往后一定好好的。”

“哪儿能一直好好的。”太皇太后笑,先拉岚琪给菩萨上香,看着她在佛龛前虔诚叩拜后,才挽着手一起往膳厅去,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总让我不要说那样的话,可人不能不服岁月,我这把年纪已是老天爷眷顾。若要离去,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玄烨,他小小年纪先帝就走了,隔两年生母也走了,虽有兄弟姐妹,可都各自成家,君臣有别,他富有天下却又是最孤独的人。”

进了膳厅坐下,只有苏麻喇嬷嬷和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在,太皇太后毫不顾忌地说:“先帝在时,我容不得董鄂氏,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那么孤独地坐在高位,难得不把自己当帝王地真心喜欢一个女人,我为何要容不得。”老人家此刻才有几分怅然,拍拍岚琪的手说,“好好陪着玄烨,不怕磕磕绊绊斗嘴吵架,真心实意地相待,才能日久天长。”

岚琪深深点头:“臣妾记下了。”

苏麻喇嬷嬷捧着碗筷立在一旁,听见主子这几句话,背过身抹去了眼角的泪花。也只有她明白,先帝早逝是主子一辈子的痛,先帝曾经珍惜的一切,太皇太后如今都好好地为孙儿守护着,先帝曾经经历的痛苦,她也不愿悲剧在孙儿身上重演。

“嬷嬷。”岚琪过来拿太皇太后御用的碗筷,正欣然说皇上中午喝到药膳汤皱眉头的玩笑,却见到嬷嬷的眼泪,一下子怔住,嬷嬷含笑冲她比了个嘘声,赶紧收敛神情,转身来笑着说:“可不是嘛,用了好些药材,主子也不爱喝,可总比吃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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