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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兵临城下
冬日严寒,人马也难免倦怠,所以这个冬天各地都未有什么大的冲突,但安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初春来临,虽仍是寒意浓浓,但各方势力已然开始厉兵秣马。
最先动的正是程锦尚,他一方面令王金易率兵十五万开赴中州泰安的前哨抚山,另一方面令云州陈振纲摔精锐由蓉州向北挺进,逐步压缩陆守夫在蓉州的兵力。
大家都料到这将是最后的搏杀,也就早已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但很快,陈振纲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的推进竟然异常的顺利,自进入蓉州起,几乎未遇到什么太过强硬的抵抗,原本计划一个月左右攻到安泸城下,但实际上只用了十余天的时间便已接近安泸,这让他十分疑惑,他害怕陆守夫是不是在请君入瓮,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思考眼下的局势。
同样的怪事很快又发生在了王金易的身上。
抚山是泰安南面最后的关门,陆守夫和朝廷的精锐全部驻扎在此,所以此次前来攻城的也都是渝州骁卫精锐,在出发之前王金易就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所以他到达抚山后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让长途跋涉的将士们先将抚山大致围了起来,然后再好吃好喝的休整了两日之久。
第一次他只以三万余人进攻,按照他的计划,这只是一次试探,然而这一次只有三万的试探竟然险些攻进了城去,这让王金易大感不解,根据先前的情报,抚山的守将应该是是陆守夫麾下的猛将樊胜,这樊胜与他年前就在蓉州纠缠了数月,此人的手段他也是见识过的,就过了个年怎么就变了个样呢?如此轻松的局面反倒让王金易有些迟疑,莫不是这樊胜在给他玩儿什么欲擒故纵?放心不下,他不得不加派斥候以抚山为中心向外百里刺探,但所有回复的消息都是方圆百里之内未见还有其他大军活动的迹象这抚山此刻着实只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关门,那这樊胜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又过了两日,各路斥候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王金易开始觉得这樊胜有可能是在给他玩儿什么空城计,那行,再攻打一次。
这一次,他增加了一倍人手,六万人分两批轮番攻城。
战斗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日,王金易正兀自狐疑之际,前方传来战报,抚山攻下了!
“这就攻下了?”王金易有些难以置信。
“攻下了,只等大军入城!”来人十分肯定。
王金易略作思考之后道:“让已入城的将士将城内仔细扫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藏人的角落,留下五万人马驻扎在城外,其余将士分批入城。”凤溪城下丁康阳惨死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倍加小心。
骁卫前锋经过一日一夜的搜索,抓了不少溃败下来的朝廷士兵,除此以外,再无发现其他任何可能对骁卫存在威胁的人。
王金易立马提审了几名校尉,极为细致的询问了抚山的所有情况。
根据几名守将交代,年前,朝廷为抚山增派了五万守军,这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但当他们看到这些人之后就彻底绝望了,朝廷增派的不是什么精兵强将,而尽是些老弱病残,更让人心寒的是这些人到来之后不久,上柱国陆守夫便将先前守卫抚山的渤州精锐都连夜调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一概不知。
王金易这才反应过来,陆守夫肯定是知道大势已去,不想与渝州拼上所有家底儿,所以便将自己的精锐尽数调离,朝廷既然无兵可用那也就失去了利用的意义,他陆守夫何等精明的人,想必此刻早已不知所踪了,但这人活着对渝州来说就是个威胁,所以他一面将抚山的情况传回渝州一面派人率领轻骑北上追击陆守夫。
实际上王金易猜得没错。
一开始陆守夫本是打算利用朝廷在佑州的二十来万兵力再与程锦尚掰掰手腕儿,但见到余怀群只抽调了五万残兵南下,陆守夫就明白了,余怀群一定是知道朝廷获胜无望,干脆打起了自立门户的主意,既然朝廷已经无兵可用,他陆守夫何必要拼光所有的家底而为他人做嫁衣呢,念及此,他先是假意要继续替朝廷守卫抚山,从而将余怀群的五万残兵尽数南调,没过多久,他就以皇帝的名义将自己之前留在抚山的精锐都抽走了,明面上说是去护卫皇城,但实际上却是借着大雪的掩护一路向西而去了,至于去向何处,暂时无人知晓。
所以王金易向北追击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由于皇城之下还有部分京畿卫加上万余禁军,王金易带着先锋部队一时之间也不敢过于冒进,只得暂住下来等待大军汇合。
在收到王金易的战报之后,程锦尚的第一反应是这陆守夫很可能是想利用泰安的高墙来作最后的挣扎,但是仔细分析一番之后发现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朝廷已然是大限将至,陆守夫从来就不是一个忠于当今天子的人,面对如此危局他一定会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当前南境各州以及陆家的本土渤州都已在渝州控制范围之内,而北境诸州则分别被北弃和卫戎占着,陆守夫唯一还有施展空间的就只有可能是西境,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陆守夫为了与自己一较高下而与北弃或者卫戎联手,但无论陆守夫作何选择,眼下局势对渝州来说都是绝对的利好,所以他急令陈振纲加速北上,尽快与王金易汇合之后攻取泰安。
现如今的泰安兵力并不多,剩余的京畿卫加上泰安城防营再加上皇城禁军和临时招募的一些士卒,总计不到七万人,但陈振纲加上王金易的人马合计有二十五万之众,单从兵力来将,士气高涨的二十五万渝州将士应对早已人心惶惶的七万惊卒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但泰安也不是绝无优势。
作为称霸天下三百余年之久的大渊帝国都城,泰安绝对是世上城墙最坚固、城防最完备的城池,如若城内七万守军背水一战,渝州二十五万大军恐怕短时间内是难以成功的。但关键问题也出在这里,就算最终守住了泰安那也只是孤城一座,天下十三州已经没有一州再是大渊的了,就算渝州大军不攻,最终饿也能将守军饿死,所以城内守军绝大多数是根本无心守城的,更让人忧心的是城中有心之人早已蠢蠢欲动,这些人想的不是什么趁着局势捞几把功劳,而是打上了城内各皇亲贵胄府邸的主意。皇城的百姓毕竟生活在天子脚下,平日里见惯了显贵的作派,当然也受过这些人的冷眼甚至是欺凌,眼下皇城不保,支撑达官显贵作威作福的皇权自然也就成了虚无,此时不趁机发财报复还要等到何时呢?
当然,显贵们自是更加精明,早在渝州大军到来之前便已带着家当纷纷出逃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这些人平日里吃的用的那都是寻常百姓一辈子也无法接触到东西啊,金银细软带走了,那些金贵物件可是带不走的啊,哪怕是一张桌子,嘿,要么紫檀要么黄花梨,先搬走放起来,等到时局稳定再拿出来倒一手,稳赚不赔。至于那些抱着一丝侥幸想等到过完寒冬再出走的贵胄们就很倒霉了,一开始有人上门盗抢还有官衙或是城防营的人来处理处理,现如今大军围城,这些人要么被调去守城要么逃之夭夭,苦心经营多年、藏满了奇珍异宝的府邸很快便被洗劫一空了,运气好点儿人还活着,运气不好的则被乱棍打死,这是轮回,也是代价!
但在四处奔散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步伐却十分坚定,方向也很明确。
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朝着皇宫走去。
“干什么的?”宫门前的守卫还在履行着职责,只是语气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凌厉。
“麻烦军爷去向陛下通禀通禀,就说颜青摘求见。”
“哈哈,笑话,虽说这皇城岌岌可危,可皇上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头儿,都什么时候了,逃命要紧,赶紧走吧,别来这儿给我们找麻烦了。”守卫年轻,自然是不认识颜青摘。
“小子不懂事,你要是误了老夫的大事你担待不起。”颜青摘显然是怒了。
作为宫门守卫,每日审视着进出宫廷的人,眼光独到那是必须具备的能力,眼前这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气质不凡,年纪虽大但说话中气十足,显然非一般老朽,这守卫无奈道:“哎呀我说你这老人家,要是谁都来这么一报姓名我就要去向陛下通报,那岂不是谁都可以来折腾我?再说了我只是守着宫门,自己本来也无法入得内宫,你要无理取闹我可就只能动粗了啊。”
被这守卫一说,颜青摘这才发现自己是急糊涂了,守卫说的这两点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个小小的守卫着实无法办到。
恰在这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看见当头者,颜青摘突然笑了。
“张将军,张将军。”颜青摘招呼道。
来人正是京畿卫大将军张高。
听到有人叫自己,张高一时没有认清,狐疑道:“你是?”
“是我呀,颜青摘,颜青摘!”
张高定睛一看,不由得惊诧不已,激动道:“颜老尚书,你怎么到泰安来了?你这……”
这个时候,眼前那守卫已然是吓得不清,但颜青摘是不会去计较这些的,而是朝着张高急促道:“张将军你听我说,我要见皇上,我要为他守城。”
张高无不惊讶,半信半疑道:“颜尚书,纵使敌人是千万之众,我张高也一定会为大渊、为泰安战至最后一刻,只是大局如此,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了,但无论如何也不用老尚书你亲自上阵啊,再说了,你无故被朝廷贬谪,心里当真无怨恨?”
“朝廷负我,但我不能负朝廷,当年戎马倥偬、驱逐四夷,大渊江山有我颜青摘一份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毁了啊。”颜青摘无不苦恼道。
“老尚书你可当真有勘定乾坤之术?”
“此刻已无从再谈什么勘定乾坤了,但我颜某人愿意将这一幅枯骨埋在泰安城下。”
张高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如果大渊朝臣皆是如此,何故会有今日之危?
“颜尚书请,我带你去见陛下。”张高拉住颜青摘的手臂,一起进了皇城。
“事已至此,你也远离了朝堂,又何必再回来趟这趟浑水?”一路上,张高问道。
“说来说去,你我多多少都得为今日之事负责,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在逃避责任?”
“老尚书你此话何意?”张高想了想,好似明白了过来,说道,“莫非指的是陶臣末?”
颜青摘脸上浮起一丝无奈也浅含着一丝笑意,说道:“当日你我二人力推陶臣末入了大渊官阶,本意是期望这个年轻人能为大渊出力献策,奈何受了反噬,现如今倒快成这年轻人的阶下囚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如若当初秦庸没有逼人太甚,而是重用陶臣末,以他的能耐,为大渊建立的功勋恐怕不会比老尚书你少多少啊,陶臣末确实是你我保举的,现如今他难逢对手、名满天下恰巧证明了你我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眼前的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秦庸,若不是他嫉贤妒能、任人唯亲,陶臣末也就不会反,像他这样的人若是都能被朝廷重用,大渊又怎会是如此局面?”
颜青摘摇摇头说道:“我从来未曾怪过陶臣末,我已经老了,恐怕也不再是陶臣末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只是程锦尚手下的一将,这些后辈联起手来你我根本就难有招架之力,但凡事因我而起便要因我而终,这样将来见了先帝还有童帅,我才无愧于心。”
张高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未再言语。
“草民颜青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再一次踏进皇宫,再一次拜见大渊皇帝,颜青摘早已老泪纵横。
“颜尚书?”见到大渊昔日贤臣,宋骁也是大感意外。
“颜青摘已是一介草民,担不得尚书二字了。”颜青摘越说越是悲切。
宋骁赶紧来到颜青摘面前,伸手扶起衣衫褴褛的他,哽咽道:“大渊辜负老尚书一片赤诚,是朕的不是,无论如何,在朕的心中,你永远都是大渊的尚书。”
“老臣谢过陛下,谢过陛下。”颜青摘颤抖着说道
“老尚书,众臣皆离朕而去,你为何却还要来见朕这个亡国之君?”宋骁因为连日的忧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道。
“大渊给了老臣用武之地,给了老臣荣耀,现大渊有难,老臣又怎能弃之不顾,老臣一身枯骨,愿长埋泰安城下,是以老臣违背圣命从贬谪之地回来了,还望陛下莫怪。”
宋骁大为感动,哽咽道:“大渊负了尚书,但老尚书却以德报怨,朕以为只有朕还独守孤城,想不到临死之际竟得尚书相护,值得了值得了。”
“事在人为,陛下也切莫过于悲观,只要守住泰安,一切都有可能。”颜青摘仿似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被颜青摘这么一说,宋骁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久违的一束光,立马问道:“老尚书可还有什么办法?”
“陛下此刻应先到城上鼓舞士气,同时发布诏令,凡愿勤王者许高官厚禄,反愿归顺者皆既往不咎,程锦尚士气如虹,但他毕竟是举兵反叛,只要泰安久攻不下,各部势力必然会有其他想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一散,必生裂痕,老臣没有把握必胜,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可是大渊的主力全部在佑州,余怀群显然已经是生了异心了,勤王之师何来?”
这倒是出乎颜青摘的意料,只不过眼下顾不得那许多,他继续打气道:“凡事求人不如求己,陛下尽力了才会问心无愧,无论结果如何,老臣都愿意追随陛下。”
“好好好,老尚书尚且英勇,朕又有何惧,朕这就去巡视三军将士,王林,就按老尚书说的发布诏令,事在人为,成败无惧。”有了颜青摘的豪情,宋骁也有了底气。
没过多久,混在出城难民之中的诏令便传了开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颜青摘放出去的探子。
王金易、陈振纲对此诏令自是嗤之以鼻,大局已定,宋晓如此挣扎在他们看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面对城高墙深的泰安城,当然不能仅仅依靠人力进攻,此时陶臣末的攻城塔便显得至关重要了,可是有一点,泰安城不光城墙高耸,他还有一条水面宽深的护城河,有如此一条护城河在,攻城塔的作用貌似根本就无法发挥,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要彻底放弃这样的攻城神器不用,毕竟有备无患。所以王金易还是下令工匠打造攻城塔,同时派人在城外轮番劝降,以作两手准备。
颜青摘更是没有闲着,他与张高商量之后,将除了禁军的设备外其他所有兵器全部调送去了城头,包括滚木、箭矢、石脂、乱石等各种能用得上的东西,同时亲自检修由太祖皇帝亲自设计布置的二十余架“龙渊弩”,既是以小博大,就一定要万事俱备。
泰安城内的守军本来是无心再战的,但当他们看到了皇帝与颜青摘之后,心理不由得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颜青摘很清楚这种变化持续不了太久,所以当渝州军再在城下劝降时,他拉弓搭箭,一箭射翻了领头劝降的人,这一下出乎所有渝州将士的意料,他们本以为泰安城现在定然是人心惶惶,哪里想过竟然有人敢主动挑衅,于是乎几个人气呼呼的跑来找王金易要求立马进攻。王金易一听,也是想不到这城中竟然还真有不怕死的,既然如此,先打打看。
大渊明靖四年春,在震天的战鼓声中,耸立中原大地的超级帝都泰安城遭受了三百多年来第一次敌袭,城中守军有些无措,但没有退路,颜青摘立于城头,面不改色,放眼望去,城上城下全是自己四十年前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守,别人是攻。
有颜青摘和张高的亲自指挥,守城将士逐渐有了秩序,防守也逐见章法,加之高墙的加持,渝州大军的第一次攻城并没有取得成功。
这是王金易意料之中的事,看来,光凭意气是无法拿下泰安的,作为大渊最后的尊严,泰安城自有威严在,所以他命令加紧构筑攻城塔,完备云梯、投石器等其他攻城器具,当然,他也并没有放弃继续劝降的办法。
这一次,他们选择站在一箭之外,然而,颜青摘却用本是主要用来对付投石器的“龙渊弩”一箭穿透四人,再一次让渝州将士闭上了嘴。
“他娘的,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替皇帝如此卖命,城中主将可确定是张高?”王金易显然有些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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