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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配盯着田丰,赫然说道。
“大胆!废长立幼,自古就是取祸之道。且不说大将军尚在,就算一朝大将军长逝,也得由长子继位。三公子虽得大将军喜爱,但长幼有序,岂可继承大位,尔等若是强行为之,主少国疑,基业倾覆,你那们二人就是河北的罪人!”
田丰此时已经怒不可遏,他指着审配的鼻子痛骂,审配脸上也不禁变色,他咬着牙齿,过了一会才冷然说道:
“田别驾,三公子已然及冠,何来主少一说,明公之前就属意三公子,如今虽然病笃昏迷,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别驾素来自诩孤忠,现下却违命不奉三公子为主,莫非与青州早有谋划?”
“奉命?你审正南奉的又是谁人之命,真是大将军的命令?还是这只是你与三公子的私下密谋罢了。”
“呵呵,田丰,你自视甚高,以为州中之事悉决于你,但这件事情,偏偏就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三公子乃幕府众人所推,你附议最好,不附议也得附议!”
“审配,你包藏祸心,纵然是大将军对你委以重任,我今日也不能坐视你败坏河北基业,走,与我去面见大将军!”
田丰脸色涨红,须发怒张,想要上前拉扯审配,审配冷哼一声,撇身避开。眼看着两人就要横生枝节,一旁的逢纪心中暗暗叫糟,他与审配、耿包等人眼见着袁绍病笃,冀州无主,都有意拥护三公子袁尚继承基业,本想趁着郭图、荀谌、辛评等人不在邺城的时机,将州中名望最重的田丰拉拢到自己一方的阵营,可没想到田丰、审配这两个刚直耿介的河北重臣言语之间龃龉丛生,俨然要将之前密谋的事情闹大了。
“且慢,且慢,田公不必动怒,大将军如今还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我等身为人臣,又岂可再相互攻讦,惊扰了大将军安歇。此事不过是我等私下之言,继承基业之事,乃大将军之家事,悉决于大将军之口,非人臣可以置喙。待到大将军病情好转,长公子抵达邺城之际,我等再一同前往拜见,咨询大将军的心意,如何?”
逢纪拦在了两人面前,苦口劝道,田丰闻言脸色这才有所放缓,冷哼一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审配不置可否,默然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离开。逢纪见状,陪笑地又想对田丰开口,但田丰却是哼了一声,毫不理睬,转头甩袖,大步离去了。
看着田丰笔直的背脊消失在视线里,逢纪脸上渐渐收起了笑容,他低头沉思,缓步走向了内院。
待走到袁绍的寝室前,之前离去袁尚、审配早已在门口等候,逢纪朝两人摇了摇头,审配沉默地低下头,袁尚见状咬咬牙,迈步就朝寝室内走去。
寝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道,袁尚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迈步来到了病榻前,恭顺地跪下。
“阿母,大人今日可有好转?”
袁尚恭声对自己的后母刘夫人问道,衣不解带、亲奉汤药的刘夫人闻言当即泪流如雨、啜泣起来,袁尚还待再问,病榻上脸色苍白、昏迷多时的袁绍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可是尚儿来了?”
“是,大人,孩儿在。”
“嗯,你兄长可赶回来了?”
“。。。”袁尚和刘夫人交流了一下眼色,轻声说道:
“大兄还在路上,之前遣使来报,抵达邺城也就这两日了。”
“那就好。”回光返照的袁绍今日的精神似乎变得不错,他沉默了一会,又再次问道:
“近来议事,可有遇上什么难事?”
“大人。。。”
袁尚欲言又止,袁绍却已经变得不耐烦,以为又有什么糟糕的坏消息瞒着他,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刘夫人连忙近前帮他抚平气息,一边示意袁尚,埋怨着说道:
“你这孩子,从小乖顺,还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你阿父,你就说吧。”
“唯。大人,田别驾今日议事在堂上出言不逊,他说,若是大人早听他的谏言,又怎会丧师败绩,精兵良将损失殆尽,一步步将河北弄到今日这般境地。孩儿遵循大人相忍为国之诫,此前议事一直忍让田别驾的独断专行,可今日听闻此言,心中一时不忿,与他争辩了几句,他竟说,竟说孩儿乃是黄口小儿,有何议事之权,河北先有丧师败绩,后有长幼失序,基业倾覆之日不远,袁氏老少难免沦为阶下之囚。”
“此事当真?”刘夫人花容失色,掩口惊问。
“阿母,此事乃是孩儿亲眼所见,治中等人也在场,他们都听见了田别驾的忤逆之言。”
“啊!”刘夫人继续帮腔,惊叹道“那这可如何是啊,田别驾在州中名望甚高,又久仕幕府,门吏颇多,一旦他——”
“咳咳咳——”刘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病榻上的袁绍脸色一下子变得血红,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夫人和袁尚见状连忙近前,抚胸的抚胸,抠嘴的抠嘴,好不容易才将憋得袁绍差点喘不过气的一口浓痰弄了出来。
勉强喘过气来的袁绍气息再次变得微弱,但他的眼睛中却透露着炽热的怒火,一字一顿地喘气说道:
“老奴焉敢辱孤,孤誓杀之!”
···
许都,尚书台。
“公理,去意已决?”
尚书令荀彧看着年轻的仲长统,叹息着问道。
年轻的仲长统在离开并州之后,辗转返回了山阳老家,但因为声名在外,游学归来的他很快就被朝廷征召,随后更是得到了当朝尚书令荀彧的看重,格外拔擢,一举晋升为宫省之内的尚书郎。
只是荀彧万万没有想到,在任没有多久的仲长统竟然这么快就萌生了辞官归隐之意,而且听他的话,似乎今后也不打算再留在中原州郡,而是要南下奔往江东、交州等地了。
“令君,昔日董卓为乱,颍川、陈留多地羌胡交侵,衣冠之姓满门遭难。如今关西阎艳更甚于董卓,先以秦胡之兵击败司空于河南,又引鲜卑异族虎狼逐袁大将军于河北,伏尸十万,以筑京观,海内震动、民心惶然,统无领兵御敌之才,恐他日江山倾覆,腥膻遍地,见辱于羌胡、小人之手,故只能辞别故园,远遁江湖之远,以存无用之躯。”
仲长统惭愧地看着一直重视他、提拔他的荀彧,黯然说道。
荀彧没想到仲长统对局势竟然如此悲观,虽然他也没有想到素来用兵如神、战无不克的曹操再次在河南遭遇败绩,近日更是为宫内宫外的众多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可他在心底并不认为关西阎艳能够趁胜吞并袁曹两家,就更别说现下的情况是荆襄、关西两家兵马陆续撤退,许都西、南两面的威胁已经解除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荀彧苦笑说道:“昔日以董卓兵势之强,逆天而行,不得人心,也难逃败亡一途。眼下阎艳士马虽盛,可北有袁大将军,南有曹司空,两家通力协作,可制关西士马于山东,何来江山倾覆的妄言,公理,你才学过人,时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中兴汉室,需要择天下英才而用之,你怎可在此时离去。”
“中兴汉室。。。”仲长统喃喃自语、如失魂魄,他拜师游学,苦读经典,曾经为的是救世济民,可时下他能看到的是竞于气力、饿殍枕藉的大争之世,北方大战,袁阎曹三家攻城略地,杀人盈野,他再留下去,除了增添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孤愤之外,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况且,曹操统治下的许都,也让仲长统内心对“中兴汉室”的信念心生动摇。的确,乱世用重典,司空府和尚书台的许多举措都是有利于平定乱世、稳定人心的良策,但当仲长统亲眼见到司空府校事索拿“反贼”,衣冠颓地,血漫刑台,许都城内万马齐喑,朝堂公卿装聋作哑,名士才俊明哲保身之后,心怀汉室的他已然心灰意冷。
是啊,曹司空所做的,都是为了中兴汉室,可这个汉室,还会是曾经的那个汉室么?
仲长统口中苦涩,他当然知道在他面前的荀令君什么都知道,但他还在坚持,一直在努力转圜朝野之事,协调宫中与司空府的关系,中兴他心中的“汉室”,哪怕为此深陷旋涡之中,也在所不惜。
从某种维度上讲,面前的荀令君才是真正的大勇之士,而他自己,不过是远避江湖,为自己缺乏勇气寻找借口的懦夫而已。
想到这里,仲长统热泪盈眶,再次下拜。
“令君厚遇,无以为报,愿令君努力加餐饭,统此去,不复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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