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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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浓墨,瞬间将滕玉意吞噬。</p>

堕入的那一刹那，滕玉意好似化作了一片轻绵绵的鸿毛，随风起伏飘荡。</p>

灵魂离开了躯壳,等待她的是永无尽头的幽冥之境,但是这一回,她心甘情愿,无怨无嗔。</p>

也不知在幽冥中飘荡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点渺远的声响，那声响如同滚滚而来的海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灌注到头顶,大力将滕玉意往上拽去。</p>

“砰”的一声，滕玉意重重跌落到一处所在。</p>

那是一个池塘。水底冰冷刺骨，让人浑身寒战。</p>

滕玉意浑浑噩噩在水中沉浮。</p>

寒气刺激着她腔子里那颗早已木僵的心,冰水唤起她残存的意识。</p>

这一幕何等熟悉。滕玉意依稀意识到，接下来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难逃死亡的宿命,但很快，有人游过来将她拉入怀中，对方臂弯里的暖意,一下就驱散了她身周的寒意，水下光线昏蒙,滕玉意隐约感觉到那人是个少年。少年搂着她,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这动作透着无限怜惜，让滕玉意心里骤然牵痛，随后那人拉着她往光亮的岸边游,把她推上岸的一刹那，滕玉意听到他在她身后说：“别忘了我。”</p>

滕玉挣扎着回头看，背后却早已是一片虚无，紧接着就听到耳边焦声喊：“阿玉，阿玉。”</p>

滕玉意猛地睁开眼，对上阿姐和姨母焦灼的目光。</p>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杜庭兰俯身扶起滕玉意。</p>

滕玉意喘吁吁点头，窗外天光透亮，空气却很寒凉，院中的小丫鬟们俨然在嬉戏着什么，隐约能听见欢笑声。</p>

暖阁里人影绰绰，春绒和碧螺正忙着将银丝炭放入暖炉中。屋子里散发着甜净的玫瑰香，四处都暖融融的。</p>

“昨晚下雪了。”杜夫人起身取下紫檀衣架上的裘领，为滕玉意披上，“扬州难得看到这样大的雪，听，那些婢子们都乐坏了。”</p>

滕玉意愣眼望着窗外，不知不觉间，已是隆冬腊月了，再过不久，就是她的十六岁生辰。</p>

或许是怜惜她大病初愈，两家人异常重视她的这个生辰，姨母和姨父专程从长安赶来，绍棠也向国子监告了长假。</p>

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原本该很高兴，但滕玉意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p>

尤记得二月底她带着一众仆从去长安，路过渭水时不慎堕水，被端福和程伯救起后，身体似乎就不大好了。</p>

在长安的那半年，据说她老是撞到邪祟，五月淮西的彭震发动叛变，八月长安也遭遇了一场大劫。</p>

八月中的某个阴日，长安忽有大批邪魔作乱，碰巧她晚间出门访友，不幸也被邪魔所害，原本已经魂飞魄散，是清虚子道长启动一个道家大阵把她救回来的。</p>

那之后她整整昏迷了三个多月，醒来后就被送回了扬州。这一病到底大伤了元气，病愈后她竟将长安那几个月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p>

除此之外，她晚间还总是做噩梦。</p>

怪就怪在每回梦境都一样，梦中有个少年把她从冰冷的池塘中救起，但每当她想看清楚少年是谁，就会突然从梦中惊醒。</p>

醒来后，她胸口总是酸闷难言。</p>

滕玉意无意识揪住自己的衣襟，忽然想起阿爷，一愣道：“阿爷呢？”</p>

杜庭兰软声对滕玉意说：“你先穿上衣裳。姨父在书房同阿爷说话呢。”</p>

滕玉意默默接过外裳，在那场平定淮西叛乱的战役中，阿爷不慎中了尸毒，命虽侥幸保住了，但整条左腿都没了。她病重的时候，父亲自己身体也未愈，却仍支撑着病体，寸步不离地守护她。</p>

前些日子她去书房找阿爷，刚巧听到茶盏摔落的声音，阿爷尚未适应自己身体的残缺，本想下地为自己斟茶，却不慎摔倒在地。</p>

阿爷那一刻的狼狈，深深刺痛了滕玉意，自她有记忆起，阿爷便总是巍峨如天神，如今光是站立都如此艰难。</p>

她奔进屋搀扶阿爷，过后总去前院陪伴阿爷，阿爷倒是丝毫不见消沉，为了安慰女儿总说：“不过丢了一条腿，便是双腿尽失，阿爷也照样能上战场。”</p>

算起来，滕玉意已经醒来半月了，她病愈后精神头差了许多，动辄会发怔，但行走还是自如的，只要阿爷不见客人，她便会待在书房里陪伴父亲，不是捉袖帮阿爷研磨，就是帮阿爷读信。</p>

天气越来越冷，但父女俩相处时，屋子里总是温暖如春，滕玉意偶尔一抬头，常能看到阿爷目光复杂地打量她。</p>

这种目光，近日她也老在姨母和表姐的眼中看到。她忍不住问父亲：“怎么了？”</p>

“好孩子，你都不记得了？”</p>

记得什么？滕玉意回内院问姨母和表姐，不料她们也满怀希冀地问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p>

滕玉意怔然。</p>

她重病的这几个月，是父亲和姨母表姐衣不解带照顾她。</p>

她在长安，姨母和表姐便昼夜待在滕府。</p>

她回扬州，她们就一同来扬州。</p>

尤其是阿姐，她病中夜间离不开人，阿姐便整晚在榻边陪着她，几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p>

想到此，滕玉意心疼不已，上前搂住姨母和表姐，把头埋在她们颈窝里，安静了一会，忽道：“我记起来了。”</p>

杜夫人和杜庭兰呼吸一滞。</p>

“表姐被册立为太子妃了。”滕玉意昂起头。</p>

听说尚书省和礼部已经拟定了太子和表姐的婚期，但是表姐为了专心照顾她，一度缺席皇后的筵席，太子非但不恼，还请求圣人和皇后对表姐大加赐赍，太子说，阿姐玉壶冰壑，是世间难觅的佳偶。</p>

“阿姐，太子是个好人。他这样维护你，可见是真心喜欢你的。”</p>

杜庭兰握住滕玉意的手酸楚地望着她，杜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除了这个，你就不记得别的了？”</p>

滕玉意脑中有些混乱，愣了一晌，茫然望向窗外。</p>

雪落无声，一夜过去，亭台楼阁矗立在琉璃世界中，窗前红梅在雪中怒放，一枝斜欹的枝桠悄然探进窗扉。</p>

滕玉意走到窗前，抬手拨弄那俏皮的梅枝。</p>

正当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那少年冒着冉冉的风雪，径直穿过庭院，滕玉意凝神一看，是表弟杜绍棠，这半年他结实了不少，从前像株细弱的杨柳，如今看着也有松柏之姿了。</p>

进屋时，杜绍棠的大氅和斗笠上堆满了晶莹的雪花。</p>

杜夫人让人把暖炉递过去，杜绍棠却笑说：“儿子哪还用得着这个。”</p>

他举手投足间沉稳了不少，进屋后脱下大氅和斗笠，顺手将手中那包热气腾腾的物事递给下人。</p>

“扬州城新开了一家饆饠店，儿子路过时凑了回热闹，没想到味道跟长安韩约能家的差不多，问店家，果然是韩约能的远亲，店家说他为了学这门做饆饠的厨艺在长安整整待了三年，前一阵才回扬州。我记得阿姐和玉表姐都爱吃樱桃饆饠，就多买了几份，娘，您也尝尝。”</p>

春绒和碧螺将饆饠盛到桌上琉璃盏里，杜绍棠捧着一份递给窗边的滕玉意。</p>

滕玉意一尝，果然浓香四溢。</p>

杜绍棠殷切地问：“味道还成么？”</p>

滕玉意点点头，近日表弟过来探望她时，态度老是异常敬重，那是少年人特有的赤忱，活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似的，滕玉意虽然不明白这“敬佩”从何而来，仍唔了一声：“好吃。”</p>

其实她早就忘了韩约能家的樱桃饆饠是什么味道了，但她隐约觉得自己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饆饠。想到此，心头忽有些恍惚。</p>

杜绍棠高高兴兴回到桌前，坐下与母亲和姐姐闲话。</p>

滕玉意倚在屏风前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p>

他们说起了几月前那场宫变。</p>

这件事她病愈刚醒时就听表弟和姨父提过。</p>

过后她问阿爷，阿爷比绍棠说得更为详尽。事关皇室颜面，绍棠虽然大致知道来龙去脉，但远不如朝中重臣知道得多。</p>

阿爷告诉她，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险些一夕血洗宫闱。</p>

淳安郡王的隐忍和谋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为了不引起圣人和成王的警惕，他从不像其他谋逆者那样大肆收买人马，而是在察觉彭震有反心之后，让手下人慢慢收集朝中诸人与彭震暗中有过来往的证据。</p>

彭震未必能成事，但只要彭震事败，这些证据足以让人满门获罪，淳安郡王便是利用这一点，依次拿捏彭家安插在长安的棋子。</p>

以京兆府为例，彭震两年前就举荐过一位叫舒文亮的幕僚进京兆府做小吏，此人平素极不起眼，却在一个恰当时机制造了一场邂逅，将自己貌美的侄女舒丽娘送给了郑仆射。</p>

因这一切安排得不着痕迹，连一贯以朝堂老狐狸闻名的郑仆射都未察觉，但没等彭震利用舒丽娘拿捏郑仆射，淳安郡王就令人杀了舒丽娘取胎，他手中已经搜集完郑仆射与舒文亮来往的证据，足以在彭震失势后用来钳制郑仆射。</p>

如此一来，彭震费尽周折安排的这枚棋子，轻轻松松就落入了淳安郡王的囊中。</p>

“阿娘，你不记得舒丽娘，总该记得那桩骇人听闻的剖腹取胎案。”</p>

杜绍棠这几日想必没少打听其中的细节，说起这事头头是道。</p>

“前后死了三位孕妇，舒丽娘就是其中之一，她是郑仆射养在外头的别宅妇，死时腹中胎儿已有好几月了。还有一位受害孕妇，是荣安伯世子宋俭的妻子小姜氏。她姐姐大姜氏素有贤名，没过世前与我们家来往过，阿娘可还记得她？”</p>

杜夫人叹气：“怎会不记得，也就是大理寺破了那桩案子后，阿娘才知道大姜氏并非难产，而是被自己的妹妹小姜氏所害。宋俭得知妻子被谋害的真相后，因为一心要让小姜氏惨死后下地狱，最终沦为了静尘师太的帮凶。”</p>

杜绍棠扼腕：“宋俭大哥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北衙禁军中将，彭家对其早就有笼络之意，听说荣安伯府不同意儿子娶大姜氏，彭震的夫人便自发上门保媒，因为姜家门第寒微，彭夫人还主动认了大姜氏做外甥女。为此宋俭一直对彭家心存感激。日后彭家举事，宋俭便是彭家在北衙禁军中的突破口，可惜没等这枚棋子发挥作用，静尘师太就利用宋俭为妻子报仇的执念，诱惑宋俭与其合作杀人——”</p>

就这样，彭家在禁军埋下的这枚棋子，再次为淳安郡王所钳制，只不过后来大理寺的官员很快查到了宋俭头上，淳安郡王才不得不让人杀了宋俭灭口。</p>

说到此处，杜绍棠喟叹：“说起这份谋事的耐心和手腕，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胜过淳安郡王？造反需大量人力物力，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朝廷的警惕。郡王索性利用另一个财雄势厚的谋反者为自己铺路，彭家在前苦心经营，郡王在后窥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各衙门的棋子收归己用，前有宋俭后有郑仆射，京兆府和尚书省那几个彭家耳目也都被郡王拿住了要害。听说兵变当晚，郑仆射和尚书省的几位要员明知有诈，可为了撇清自己与彭家的关系，不得不赶往宫苑，不料还在半途就被郡王的人马给扣住了，淳安郡王又逼郑仆射写下帖子，急召几位宰执和南衙禁军将领赶往南衙。”</p>

滕玉意默默听着，绍棠这番话倒与阿爷的说法差不多。</p>

阿爷告诉她，早在控制南衙前，郡王就已经设下一个连环局牵制住宫里的圣人和成王。</p>

由于长安城涌入大量邪祟，圣人的怪病被天地间这股煞气惹得提前发作，成王赶入宫中为圣人疗毒时，只有不懂道术的皇后和太子护阵。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为了降魔困在宫外，连缘觉方丈也分身乏术。</p>

就在这时候，淳安郡王率兵闯入禁中。</p>

郡王早前在禁军和宫苑安插的人马发挥了作用，一个是当夜的值班统领羽林军二等将领，另一个是苑总监（注）。</p>

前者是彭家继宋俭之后在禁军收买的第二枚棋子，因为贪财目短，在彭家事败后为郡王所用，后者虽然只有五品官衔，却因常年负责管理宫中花草树木，怀揣宫禁的钥匙，而且苑总监的官舍就位于玄武门附近。</p>

换言之，苑总监能为叛军出入宫禁提供便利。</p>

当晚郡王带领麾下兵马顺利从御苑南门进入玄武门的禁军总部，并顺理成章将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p>

闯入禁中后，淳安郡王的人马立即分作三队：一队围困圣人秘密疗伤之所，以护驾之名软禁太子和皇后。</p>

另一部分率领万骑卫士攻打玄德门。</p>

最后一骠人马则由那位被收买的禁军将领和郡王的骑兵共同率领。</p>

两队人马赶到离寝宫最近的飞骑卫士营，大喊“成王蔺效谋害圣躬”、“今夜我等应当同心协力诛杀成王叛党。”以此来搅动军心，再利用邪术让羽林军军士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为郡王叛乱的襄助者。</p>

淳安郡王自己则坐镇玄武门，全盘控制宫中局势。</p>

为了这场谋逆，淳安郡王和文清散人等人暗中豢养了八千名死士，个个武功卓绝，且都身负异术，遇到殊死抵抗时，一人可敌百夫。</p>

只等捕杀完宫苑中的皇室众人，淳安郡王便会下令会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继而彻底肃清整个皇党势力。</p>

而南衙那些被软禁的朝臣们，则会在郡王的指示写下新帝诏书，只需一日一夜，成王和清虚子道长等人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之流。</p>

这盘大棋原本天衣无缝，哪知就在这时候，宫外的那个降魔阵出了意外。</p>

千钧一发之际，有位应劫者舍身跳入井中，引得当晚最大的魔物飞天夜叉跟着飞入。</p>

在场诸人原本难逃一劫，却因那位应劫者奋不顾身的举动当场获救。</p>

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顺利关闭了阴冥地界之门，并集结宫外的军士赶入禁中救驾。</p>

那一夜，对皇城内外的人来说注定刻骨铭心。</p>

大明宫的灯火彻夜不息，白兽门和玄德门的拼杀声响彻云霄。</p>

一夜过去，宫苑内外堆了数千具尸首。</p>

禁苑的各条小路上，洒满了造反者和禁军的鲜血。</p>

殷红的、冒着热气的，触目惊心。</p>

这是一场豪赌，这也是一个怪诞的魔咒，几乎每隔数十年，宫苑的这片土地上就会浇灌一次鲜血，成与败，往往只在一线之间，赌输了，成千上万人都得为这野心陪葬。</p>

这一回，轮到淳安郡王参与赌局。</p>

他赌输了。</p>

“郡王现在被关押在何处？”杜夫人有些唏嘘。</p>

“早上听姨父说，暂且被关在兴庆宫。”杜绍棠说，“听说大理寺足足审理了四个月才将郡王殿下一党全数摸查清楚，圣人有感于开朝以来不少人借此罗织冤狱，唯恐冤枉任何一位涉事者，全程与三司共同审理此案。”</p>

“这次朝廷还抓到了当年无极观的大弟子之一文清散人，此人当年逃过了朝廷的追捕，过后一直藏在郡王府的地室中，多年来与皓月散人一明一暗，共同为郡王出谋划策。”</p>

又感叹道：“以郡王这番周密的部署，如果不是那晚宫外的降魔阵提前破局，极有可能就成事了。”</p>

说到此处，杜绍棠似乎颇受触动，突然停下了话头，杜夫人和杜庭兰也齐齐转头。</p>

淳安郡王算准了所有人的弱点，却没能预算到那点人性上的光辉。</p>

那点光辉，就像黑暗夜幕中划过的灿亮流星，足以照亮穹窿一隅。</p>

那位应劫者在困境中作出的抉择，最终让当晚的形势发生了逆转。</p>

三人看向窗旁，孰料屏风前空无一人，滕玉意拿着那管玉笛径自出了房门。</p>

滕玉意立在廊下怅惘四顾，每回听人说起降魔当晚的事，她心头总是空落落的。</p>

阿爷说她当晚也路过了那个降魔阵，结果受了重创险些没活下来，说起此事时，阿爷的表情就如刚才的姨母和表姐一样，像是盼着这些话能唤起她的感触似的。</p>

可惜她一点记忆都没了。</p>

雪花纷纷扬扬，随风扫到廊下，几片雪花停驻在她的鼻尖上，带来一阵湿湿的凉意。</p>

滕玉意一低头，意外发现衣领上落了几片鲜嫩的花瓣。</p>

她捻起那花瓣出着神，自顾自退到里侧的杌几上坐下，随后把玉笛横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p>

心随意动，她随口奏出一曲活泼欢快的乐府。</p>

这是滕玉意病愈后新添的习惯，自小她因为阿娘的缘故只对抚琴情有独钟，笛子也会吹奏，却一向不算擅长。</p>

奇怪这些日子，她只要心里觉得怅惘，就会下意识吹奏笛子，吹着吹着，原本空荡的心田仿佛能填进丝丝暖意。</p>

杜庭兰等人听到廊外的笛声，也都有些出神。</p>

几人掀帘出来，就看见滕玉意衣绯茸裘，端坐在庭前吹笛。</p>

那团烈焰般的红色身影与皎洁的雪地交相辉映，织就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p>

曲调出奇欢快洒脱，似能吹散天地间的寒意。在这隆冬腊月听来，犹如长安四月的春光，让人情不自禁微笑。</p>

几人怔立了一会，杜庭兰趋步近前把暖炉塞入滕玉意的怀中，碰巧程伯赶来送礼：“娘子，各府送礼过来了。娘子香象书院的同窗也寄来了不少生辰礼，要不要现在就过目？”</p>

笛声戛然而止，滕玉意茫然起了身，差点忘了，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了，她忙点点头：“拿到后院来吧，正好我要给同窗们一一回信。”</p>

所以这是连同窗都记得……杜夫人和杜庭兰涩然相望，随即拥着滕玉意进屋：“进屋再细看吧，快过生辰了，千万别在这当口染了风寒。”</p>

***</p>

兴庆宫，一座冷清的宫殿外。</p>

漫天风雪中，有人推开了殿门。</p>

听到这动静，屋角那个泰然静坐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扭过头，看向门外。</p>

触到门口那道高挑的身影，淳安郡王淡然道：“你总算肯来看我了。”</p>

他白冠氂缨，俨然已是阶下囚，但仍芳兰竟体，温然如美玉，可当淳安郡王看清来人的脸庞，脸色却瞬即起了变化，蔺承佑的脸上赫然束着一条朱红的布条，这使得他的面色看上去比平日苍白些许。</p>

“你的眼睛——”</p>

蔺承佑侧过头冲身后道：“你们先走吧，待会师兄自行回去。”</p>

绝圣和弃智应了一声。</p>

可两人并未离去，而是走到一边的丹墀盘腿坐了下来。冬夜里，此地有种清迥岑寂之感，两人伸手去接面前轻絮般的雪花，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p>

殿内，淳安郡王望着蔺承佑走近。</p>

蔺承佑听声辨位，很快走到桌边，结果因为失了准头，不小心踢倒了一张春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