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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承佑语气冷厉：“搜查各处，府里说不定还有活口。”</p>
“是。”</p>
待众人散去，蔺承佑蹲下来检视黑衣人的尸首：“刚才在墙上跟我交手的黑氅人，是今晚这伙人的头。当时我急着救人没工夫继续厮缠，故而叫她跑了，不过交手时那人露了馅儿，应该是个女人。”</p>
宽奴惊讶：“女人？！”</p>
“而且是个身量矮小的女人，她为了伪装成男人特地穿上了大氅，先前如果不是我踢中她的胫骨，也不会察觉她‘膝盖’以下全是木桩，后来我出招抓住她的肩膀，发现她肩膀下也加塞了东西，个头矮的男人不少，但骨骼如此纤细的，只能是个女子。”</p>
说话间蔺承佑重新搜了遍黑衣人的尸首，而后起身比划一下：“约莫只有这么高。没用香、没用配饰、招式也新鲜，身形上么，更是大加伪装，如此大费周章，要么是怕滕府的人认出她，要么她本身在长安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p>
滕玉意浑身冰冷，静尘师太！</p>
为了帮武绮剔除争选太子妃的对手，静尘师太竟亲自出马了。</p>
“是静尘师太。”她忙踮脚在蔺承佑耳边说，“快去查静尘师太。”</p>
蔺承佑毫无所觉。</p>
不只蔺承佑，池畔的这些人，没一个能听到她的声音。</p>
蔺承佑交代完这边的事，留下亲随看护滕玉意的尸首，自己朝外院走去。滕玉意身不由己，飘飘荡荡跟在蔺承佑身后。</p>
书房灯火通明，除了先前那帮武侯，又有奉命赶来的金吾卫。</p>
“世子，那帮人似乎想找什么东西，书房被他们里里外外翻过了。”</p>
滕玉意跟随蔺承佑到了多宝阁前，那个暗格果然被人撬开了。奇怪的是那封写着“南诏国邬某叩上”的信，被人草率地丢弃到角落里。</p>
蔺承佑捡起那封信抖了抖灰，信里写着：</p>
【自南诏国一别，已有十年未与滕将军谋面了。</p>
【将军送嫁之谊，妾身一日未敢忘。前日忽于梦中见到嫂嫂，醒来时泪湿衣襟。十年生死，两厢难忘，尤记得当年将军与嫂嫂情同胶漆，无奈香魂已逝，将军切要保重己身。</p>
【妾身寄居扬州时，幸得嫂嫂悉心照拂，近来思之，常在心目。将军固不信妾身所言，但妾身仍斗胆自呈：南阳城中的那些事虽是祖父酒后所言，但当年祖父誓死追随滕老将军，此等事关滕家祖上威望之事，绝不敢妄生穿凿。当初嫂嫂一再滑胎，又一再为噩梦所扰，妾身近来常想，嫂嫂的病因会不会与南阳之事有关？】</p>
信的后面邬莹莹委婉告诉滕绍，这些日子她又陆续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信上不便详述，若是滕将军想知道详情，可以让老仆邬四给她带信。</p>
从信上的日期看，这封信是在新昌王去世后半年写给滕绍的。</p>
滕玉意冷笑，暗格里未看到旁的回信，可见阿爷当初并未回过信，但阿爷似乎终于对信上所说阿娘的病因起了疑心，否则不会将这封信锁在如此私密的暗格里。</p>
“南阳一战……”蔺承佑目露思量，旋即举起烛台照了照外封，“信上有靴印，看着是刚踩上去的，我猜那伙人原本想把信带走，结果被滕府的护卫拦住了，搏斗时信件跌落到了桌后的角落里，逃走时也就未顾得上。”</p>
说完将信纳入怀中，在书房里外翻找了一遍，墙上和角落里共有四处隐秘的暗格，全都被撬开了。</p>
“贵重之物都在，偏少了一样东西。”</p>
宽奴不解：“何物？”</p>
“信件和公函。”蔺承佑立在房中四面环顾，“堂堂淮南道节度使的书房，竟连一封军情方面的公函和信件都无，清得如此干净，只能说明那些人一来就将信搜走了。”</p>
宽奴一诧：“什么样的人会偷镇海军内部的公函？”</p>
“自是心有所图的人。滕将军虽已身死，镇海军那些旧部却还在，例如陆炎和刘文秀等人，都是素有威望的名将。他们效忠滕将军，往日不方便亲自来见滕将军时，只能以书信禀报，遇到朝廷调度，信上难免有些牢骚之语，至于镇海军的内部公函，内容就更是五花八门了，那帮人搜走信，大约是想从信件中找到这些人的把柄。”</p>
“所以他们想辖制镇海军？”</p>
“至少是辖制镇海军的高级将领。”蔺承佑走到门外，蹲下来查看雪地里那一串凌乱的脚印，“看看地上这些痕迹，他们可是一来就直奔书房。”</p>
宽奴忙跟上去：“看来元凶是彭震无疑了。朝廷的平叛大军出征在即，彭震若能在那之前找到镇海军陆炎等人的把柄，也就不怕被朝廷和镇海军两面夹击了。”</p>
蔺承佑不置可否，过片刻狐疑道：“彭震都公然谋逆了，想来不怕再多一桩灭门案在身上，可今晚这帮人个个掩藏面目，分明很怕被人知晓身份，而且滕娘子未必知晓镇海军的军务，他们为何非杀滕娘子不可？”</p>
滕玉意至此已将整盘真相悉数弄明白，忙蹲到蔺承佑身边说：“不、不是彭震，是淳安郡王。搜走阿爷的信件和公函，是为了拿捏陆叔叔他们；杀我，是为了助武绮当太子妃。淳安郡王早就拿住了武绮的把柄，只要武绮当上太子妃，日后他不但有机会控制东宫和太子，还能利用武绮威胁武中丞，但淳安郡王没料到太子如今有意要娶我，不杀我，他的那些棋一步都走不了。”</p>
蔺承佑却起身朝院中走去，滕玉意刚要跟上去，冷不丁绊了一跤，再一起身，眼前豁然一亮。</p>
面前是一处宽阔的街肆，街上熙熙攘攘满是人。</p>
滕玉意一转身，发现自己立在一家售卖胡饼的胡肆门口，蔺承佑和严司直坐在店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p>
滕玉意愣了愣，忙回到店内依着蔺承佑坐下，就听严司直惊讶地低声说：“蔺评事怀疑那帮人之所以杀害滕娘子，是因为她可能成为太子妃？”</p>
滕玉意近乎酸楚地打量蔺承佑最敬佩的这位同僚，青衫幞头，双眸略有些细长，看人时目光清亮温和，端坐着的样子如竹如松，关键是，此刻的严司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首。</p>
蔺承佑凝视店外的街角：“一切还只是猜测。先跟一跟这个武二娘再说。”</p>
严司直微愕点头：“太子妃是未来皇后，事关四方利益，为此提前铺路，花再多人力物力也值得。不过假如按照这个思路查下去，我们前头的推测通通要推翻了。对了，莫非主凶是武中丞？严某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会有如此手腕，还有，太子妃的钦定人选现有三位，除了滕娘子和武二娘，还有邓侍中的孙女，何不连邓家一起查查？”</p>
蔺承佑：“查过了，邓侍中为了与郑仆射和武中丞斗法，倒是有意在圣人面前抬举孙女，但邓娘子大半时日都住在洛阳，只在去岁冬至日进宫拜见过皇后，看这惫懒的样子，不大像非要做太子妃不可。武二娘就不一样了，此女性情爽直，面上似乎并不热衷嫁入皇室，但经我仔细一查，严大哥你猜怎么着？凡是有太子出席的筵席，武二娘必定也在。”</p>
严司直认真听着。</p>
“去岁太子参加击毬大会，阿芝和昌宜都在女眷席上瞧见了武二娘，碰巧那日是武大公子的生辰，武二娘百忙中竟也抽空去看了一场比赛。这些事看上去毫无联系，但加起来似乎也太凑巧了。武中丞么，一时还探不出深浅，不如先看看武二娘平日都跟何人来往，再来判断此事到底是不是武中丞指使的。”</p>
严司直目光忽一动：“她出来了。”</p>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就看见武二娘精神奕奕从对面的彩帛行出来。</p>
滕玉意死死盯着武二娘的背影，蔺承佑不紧不慢喝完一盅茶，对严司直道：“严大哥，你我兵分两路，你去查查滕娘子过去这几月可与何人来往过，我去跟踪武二娘。我身手好，不怕被她察觉。”</p>
严司直说：“好。”</p>
蔺承佑离了座，滕玉意忙要跟出去，结果因为碰到外头的日光，眼前突然一黑，等到回过神，便到了一处衙门办事阁之类的处所。</p>
窗旁有条案和书架，严司直坐在桌案边翻看卷宗，蔺承佑抱着胳膊背靠搁架，皱眉思量着什么。</p>
夜色已深，两人仍在大理寺忙碌。</p>
“刚着手调查武绮，她就暴病而亡。”严司直深深叹气，“时机未免太凑巧，偏偏验尸验不出端倪，先前还怀疑此事与武中丞有关，现在是不是可以排除他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害怕我们因为武绮查到他身上，他也不至于心狠到提前杀害自己的女儿。”</p>
说完这话，半天未听到蔺承佑接腔，严司直回头：“蔺评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p>
“我在想，到底何时走漏了风声？”蔺承佑蹙眉，“滕娘子的案子疑点重重，大理寺的调查重点一直放在彭震及其枭众身上，谁能这么快察觉我们已经怀疑武绮了？”</p>
严司直怔了怔：“总归是近几日走漏的风声，问题要么出在你身上，要么出在我身上。你我都好好想想，最近都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p>
说罢，一面回忆，一面将自己近几日的行踪一桩桩说出来。</p>
蔺承佑忽道：“那日在紫云楼，昌宜当着众人的面问武绮为何爱穿红裳。她有此一问，自是因为那日我拿着长安仕女的名单过去找她们，我将武二娘和邓娘子的名字混在其中，问她们对哪位仕女印象最深，昌宜和阿芝并不知晓我的目的，便随口说了几句，昌宜毕竟是太子的亲妹妹，或许那次之后她也觉得平日总能看到武绮出现在太子周围，于是有了当日那一问。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闲谈，落在有心人耳里自是不同。”</p>
严司直一惊：“能进紫云楼的人，少说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莫非真是武中丞？”</p>
蔺承佑眼波微动：“让我想想，当时在座的都有哪些人……”</p>
滕玉意边听边在屋内游荡，不知不觉到了桌边，低头就看见两宗案卷上分别写着“卢兆安案”、“杜庭兰案”。</p>
两份案宗都摊开着，上头写着卢兆安如何用相思蛊设计阿姐和郑霜银、如何因为嫌阿姐碍事起了杀机、末了又是如何于上巳节当晚在月灯阁的竹林外勒毙阿姐……等等犯案始末。</p>
只在杀人企图那一栏写了两个字：存疑。</p>
案宗上那端正的字迹估计出自严司直之手，但“存疑”两个字分明是蔺承佑的字迹。</p>
滕玉意心下怃然，虽说早已从李淮固口里得知阿姐的案子是蔺承佑破的，但亲眼看到这些，仍大受触动，飘飘荡荡挪到蔺承佑的背后，默默从后头贴着他。</p>
蔺承佑像是察觉到什么，冷不丁回头。</p>
严司直一愣：“怎么了？”</p>
蔺承佑环顾四周：“怪了，最近老感觉身后有人。”</p>
“莫不是有鬼祟路过？但以蔺评事的法力，该能瞧见才是。”</p>
滕玉意突然起了玩心，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庞送到蔺承佑眼前，只恨蔺承佑的视线只顾在她上方游移，依旧没发现她的存在。</p>
滕玉意故意用手在蔺承佑眼前划来划去，却听严司直讶道：“不知不觉都过了子时了。蔺评事，你先回吧，待我整理好卷宗，我也回去歇寝了。”</p>
“不急，我再从头到尾捋一捋。”蔺承佑随手拿起一份录簿在对桌坐下，歪靠着椅背翻阅线索。</p>
严司直捉袖提笔，温声问道：“蔺评事，你以前是不是认得滕将军的女儿？出事那晚你那么快就赶到了滕府，事发后你又查得格外用心。"</p>
滕玉意靠在桌边托腮望着蔺承佑，蔺承佑专注地翻看录簿上的线索：“算是认识，幼时我贪玩差点溺死，就是这位膝娘子救的我，可惜当时也没问清她是谁家的孩子就与她走散了，这些年找她，无非是想当面补个谢’字，只可惜严司直愕了愕，叹气道：“原来如此。"</p>
他完慰简承佑：“此案错综复杂，换旁人未必查得出真相，落到菌评事手里就不一样了，你也说过这世上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只要能尽快找到凶手，膝娘子泉下有知，至少能安心投胎了。”</p>
蔺承佑目露思索：“但朦娘子的命格似乎—”</p>
想了想又把活咽回去：“罢了。”</p>
滕玉意待要挨着蔺承佑坐下，猛不防身子被人向后一拽，等到双脚站稳，意外到了一座清幽的庭院里，庭前花落无声，花树上春莺鸣嗽，廊下盘腿坐着两个白胖的小道童，齐齐打着吨。</p>
“绝圣、弃智。“滕玉意又惊又喜，近前唤了两声，绝圣和弃智毫无反应，滕玉意暗觉好笑，待要逗他们打个喷嚏，但没等她将指头凑到两人园乎乎的脸蛋前，主屋里就飘出熟悉的话声。</p>
“荒唐！腾娘子命格古怪又如何，那也是她祖上的余孽所致，你敢帮她借命，就不怕反噬到自己身上？”是清虚子的声音。</p>
滕玉意耳边一轰，忙飘到窗扉前往里看，就看到蔺承佑懒洋洋歪靠在榻上，被师公呵斥一顿也不恼，只随手扔开手里的弹弓：“徒孙当然怕，但您老也说了，这是迄今您见过的最凶的一次错勾咒，若是无人帮忙操持，膝娘子和膝将军会一次次枉死，直到偿还完所有诅咒为止。</p>
“命该如此。“清虚子打断徒孙，“你我谁也帮不上忙！““未必就帮不上忙，徒孙看过那本《魂经》了，现在两个法子：换命格或是借出寿元。前者就如当年您和缘觉方丈所做的那样，直接为蕙妃和怡妃替换命格，但这法子只能救下一人，并且前提是隧娘子身上只剩一道诅咒了，不然下下辈子还是会惨死。后者，就是直接以寿元相赠，最好是福大命大之人自愿相送，又或者取自大奸大恶之徒。您老也算过了，朦娘子的某位挚亲帮她求到了一段福缘，若是再加上一点借来的寿元，兴许膝娘子下辈子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造化，这点造化，刚好助她和腾将军破咒，咒一破，可就一劳永逸了。"</p>
清虚子喟叹：“这是逆天之举，再怎样都会有损阴德，师公也从未听说有人能破得了错勾咒。”</p>
蔺承佑翻身坐起：“那可未必，事在人为。您老也常说，知恩不报也会损阴德，当年徒孙答应帮那位小恩人找她阿娘，未了却舍她而去，之后滕娘子罹难，徒孙又因为差了一步没能相救——徒孙欠她一条命是事实，如今知道这位恩人下辈子还会惨死，总归有点于心不忍。”</p>
“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清虚子嗓门拔高，“你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多半是觉得用邪术借出一点寿元也没什么了不起。师公今日把话给你说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管抓到凶手帮膝娘子报仇雪恨，胆敢擅用邪术，不必你爷娘动手，师公亲自打断你的腿！”</p>
滕玉意扒在窗扉上听得入神，却听蔺承佑喝道：“谁。“话音未落，窗内袭来一个符团，滕玉意忙往旁一躲，起身时却发现耳边极为嘈杂，错愕四顾，面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火光熊熊燃烧，映亮整片天际，城墙下骏马和人影纷乱交错，呼喊声直冲云霄，雪浪般的刀光中，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p>
滕玉意胆战心惊，急忙环顾周围，禁军历来驻扎在皇城左右，南有玄武门，北有玄德门，眼前的是白虎门，看这架势，莫非有叛军要攻打禁苑？</p>
这须臾工夫，有东西滚到滕玉意脚下，滕玉意低头一看，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她一吓，此地箭矢如雨，稍有不慎便会丢命，连忙往后退离，转头在人群中找寻蔺承佑的身影：“蔺承佑！蔺承佑！"</p>
冷不防对面一根箭矢射向她的眉心，滕玉意忙要闪躲，那支箭却穿过她的虚渺的身影，径直射中她身后的一个人。</p>
滕玉意回头望，空气里血雾四溅，腥浓的气息直冲她的鼻端，被射中的那人身型矮小，中箭后跟跄退步，拼命捂住伤口。</p>
滕玉意目色一厉，静尘师太！</p>
静尘师太嘶声怒斥左右：“还不明白吗？我等中计了！如今白虎门周围都是禁军，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那日在部坊府，成王世子中的只是一支寻常的箭矢，伤势是真的，毒却是假的，此局如此周密，军中所有人都被骗过去了，今晚多半要事败！快去告诉敏郎早做准备。”</p>
滕玉意忙要追上前，那边却有个矮小的男子纵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把将静尘师太捞起。</p>
静尘师太：“师兄！”</p>
滕玉意暗自打量那人，看来这人文清散人了，许是常年躲在郡王府地窖中的缘故，文清散人肤色有一种奇异的惨白，毛发稀稀拉拉，远看如枯草一样，但他武功出神入化，一路砍杀如入无人之境。</p>
“现在说事败还早得很！”文清散人暴声吃喝，“跟我走！今晚无论如何要先护送敏郎离开长安，若连他也被困住，就是必败之局了，尔等听明白了？”</p>
“是！”</p>
滕玉意奔跑中跌了一胶，爬起来一看，却到了大明宫的麟德殿前。</p>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声不知何时消逝了，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殿前金甲葆戈，禁军们手持刀戟屏息等候着什么。</p>
殿前立着两人，一人戎服囊鞭，英姿勃发，似是刚经过一场拼杀，浑身染满了血迹和尘沙，手中举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直指另一人的咽喉。</p>
另一人头戴远游三梁冠，身着绛色暗龙纹朝服，却是淳安郡王。</p>
“简承佑。“滕玉意鼻根一酸，急忙分开众人朝前去，蔺承佑整个人都不对劲，脸上溅满了血迹，左胳膊束着布料，伤口似是崩开了，布料上满是渗出的鲜血。</p>
他眼睛赤红，厉目看着对面的淳安郡王，举剑的手臂虽然纹丝不动，剑尖却在隐隐抖动。</p>
淳安郡王往日总是风清月朗，眼下却分外狼狈，身上血迹斑斑，鬓边散落着几缕青丝，定定望着手中的一包绣活，癫狂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娘.….你骗得我好惨！！“他奋力撕碎那包绣活，目光骤然一寒，回手握住蔺承佑的长剑，用力往自己的咽喉刺去：“我知道你恨极了皇叔，为了引我露出马脚，不惜从去年就开始做局，看看你臂上的伤，为了成事你待自己如此狠决，说白了，你我是一样的人。如今你也算如愿以偿，杀了叔父，就能平定这场叛乱了。”</p>
蔺承佑的剑尖却是纹丝不动。</p>
一片死寂中，淳安郡王掌心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剑刀往下淌，他握紧剑身不放，嘲讽笑道：“不忍心？你的好同僚是我令人杀的，三年前的腾府灭门案也是我让人做的，听说你总想着帮朦娘子借命，奈何找不到愿意捐献寿元之人，叔父是大奸大恶之徒，拿走我的寿元，你不必担心遭天造。”</p>
滕玉意冷冷注视着淳安郡王，商承佑眼圈一红，咬牙笑道：“用不着！滕娘子被你害得那么惨，纵算你肯捐献寿元，她未必肯要！”</p>
淳安郡王惨然点头：“好好好。你自小行事坦荡，报恩时亦是光明磊落，皇叔不如你，皇叔这一生.…….到底是走偏了。”</p>
说话时突然暗自发力，蔺承佑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变，不顾自身伤口，迅疾向前扣住淳安郡王的手腕，可终究晚了一步，淳安郡王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仰天往后倒去。</p>
蔺承佑面色大变，收创上前一托，到底迟了一步。</p>
转瞬间，淳安郡王已是面如金纸，蔺承佑屈膝半跪在淳安郡王身边，咬了咬牙：“皇叔.…….</p>
淳安郡王呛了口血，含糊笑道：“我这一生，最渴盼的是亲情，可惜命运弄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今晚听你这句‘皇叔，我方知我从前错得狠了。</p>
话未说完，他的表情倏地定格了，面庞那样俊美沉静，看上去与平日的淳安郡王无异，只是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抑或是在质问上苍。</p>
蔺承佑闭了闭目。</p>
膝玉意说不出的心疼，上前欲挨靠着蔺承佑，却听有人在背后喊道：“阿玉！阿玉！"</p>
滕玉意惊讶回首，这分明是蔺承佑的声音，但蔺承佑明明在自己身边。</p>
“阿玉，阿玉。”对方似乎忧心如焚，声音越来越急促。</p>
滕玉意焦急这巡，奈何寻不到那声音的来源，不知不觉游走到殿前的一株柳树下，只见前方有处异常明亮的所在，刚要迈步，不知何处抛来一根红绳系住了她，红绳那头有股大力，一下子将她拽向明亮处。</p>
蔺承佑从兴庆宫回来时已是傍晚，一路疾驰，异常沉默。</p>
完奴等人骑马紧随其后，个个大气不敢出。骑到半途时，蔺承佑似是觉得胸口发闷，猛地勒控绳，停在路边喘气。</p>
宽奴心中忧虑，忙也跟着停下：“世子？”望见蔺承佑的表情，话头全堵在了喉咙里，不知不觉间，世子已满脸是泪。</p>
完奴默然退到一边。</p>
蔺承佑并不搭腔，面无表情拉拽组绳，继续策马疾行。</p>
宽奴不禁在心里重重叹气。</p>
晌午时分，淳安郡王在兴庆宫自缩了，为避免被人发现或拦阻，特地先用指血在门口画了个粗糙的阵法，等到禁卫们发现不对劲时，郡王已闭气多时了。</p>
走得那样决绝，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p>
消息传出，朝野内外那些对圣人和成王不满的声音，立时消散了。</p>
还记得那晚世子不顾眼盲去兴庆宫探视淳安郡王，该问的该说的，想必那晚世子在兴庆宫就已说尽。</p>
事发至今，郡王不曾忏悔过自己的罪过，以世子的心性，即便不为严司直之死，便是为着那晚娘子因为郡王的布局死过一回，也会深恨自己这位叔父。</p>
但郡王这一死，世子依然难过到了极点。</p>
正想着，前方的蔺承佑突然勒组下马，宽奴一愣，才发现已经到了王府门前。</p>
蔺承佑上了台阶，跨入府中，径直朝东跨院而去。</p>
他心里又痛又苦，只想尽快地见到自己的妻子，不必说话，哪怕只捏捏她厚嫩的耳垂也觉得慰籍。</p>
“娘子还在午睡么？”蔺承佑边走边问府里的下人，迎面却看到几个嬷嬷匆匆忙忙赶来。</p>
“世子，娘子看着似乎有些不好。”</p>
蔺承佑神色速变：“什么不好？胡说什么？</p>
老嬷嬷们急声说：“世子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世子刚走娘子就开始午睡，一睡就是两个时辰，春绒他们只当娘子累坏了，也没敢去打搅，怎知都天黑了娘子仍未有醒转的迹象，几个婢子不得已入内唤了唤，竟是死活唤不醒，非但如此，娘子还浑身哆嗦，不停地说胡话，碰巧王爷和王妃仍在宫里未回，老奴正要给世子送信呢。”</p>
话未说完，眼前哪还有蔺承佑的人影。</p>
蔺承佑急匆匆到了东跨院，听到主屋里乱糟槽的满是话声，心里愈发油煎火炼，开始沿着回廊快速奔跑。</p>
到了房内，一屋子都是婢女。</p>
“都滚出去！”近前掀帘，果见妻子躺在床内，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白皙的额头上密密麻麻满是汗珠。</p>
“阿玉。”蔺承佑焦灼地俯身摸了摸妻子的额头，非但不烫，反而冰凉至极，凝神察看四周，并无邪素作乱的迹象。</p>
他胸口急跳，莫不是愿住了？</p>
“快去尚药局请奉御！“随后又低唤，“阿玉，阿玉。”</p>
滕玉意颜栗着说吃语，蔺承佑贴上去仔细听，就听到妻子含糊说道：“蔺承佑，他才是凶手，他才是……”</p>
蔺承佑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忙掀开急被察看妻子的脚踝，岂料妻子的脚踝上并未绑着双生双伴结，接着又依次搜检旁处，这才在妻子的右手小指上发现了那根红绳，妻子绝不会无故系上这根红绳，莫不是红绳感知到妻子前世的孽障自己缠上去的，难怪绳子的颜色比平日看着更加鲜焕。</p>
这时腾玉意又尖叫一声，蔺承佑额上爆出冷汗，忙将妻子抱着搂入怀中，不断拍抚她：“阿玉，别怕，我在这儿。”</p>
等到膝玉意安稳些，蔺承佑连忙取出红绳，依着洛阳紫-极宫录玉真人所教的心法，满头大汗颂了一遍咒，又将另一头迅速系在自己的指尖，压着焦乱的心绪勉强闭眼感受，过了好一会，自觉没什么不同，正要睁眼，忽觉身后有人拉蔺承佑回肘向后一撞，怎知撞了个空，不等他再出招，耳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p>
他惊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座花园里，园中池榭玲珑，布局颇为眼熟，定睛一看，竟是玉真女冠观。</p>
正暗觉诧异，身旁传来熟悉的说笑声，蔺承佑循声转头，就看到一个少年背着金弓从花园里穿过。</p>
少年笑语如珠，俊途绝伦。</p>
“这不是我吗？”蔺承佑纳罕。</p>
就听后头有女孩儿窃窃私语：“瞧，那就是成王世子。”</p>
蔺承佑往后看去，就看到花树下坐满了衣饰华贵的仕女。</p>
只一眼，蔺承佑就认出了坐在东侧的滕玉意。她身着绿薯色上濡，齐胸系着莲子白单丝花笼裙，胸前垂着石榴红的丝综，脚下的翘头履也是石榴红。哪怕贵女如云，她也是相貌最出众的那个，那张鲜花般的脸蛋上，有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眼睛。</p>
蔺承佑便知自己踏入了妻子前世的梦境，心里一急，情不自禁朝妻子走去：“阿玉，跟我回去。”</p>
走了几步，才发现腾玉意一直望着另一边，顺着往后看，才发现她在暗自打量那个背金弓的少年，她目光炯炯，也不知在琢磨什么，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p>
商承佑不由笑了，走到滕玉意面前，蹲下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故意问她：“有什么好看的？”</p>
这一触，面前竟是一片虚无，看来在这场梦境里，自己只能做一缕旁观的游魂，却听女孩们低声说：“名为赏花，说白了还不是为宗室子弟选亲，连成王妃也来了，看样子要认真为世子相看一回了，听说成王夫妇不看中门第，一向只看中品行，今日表现最出众的那个，王妃多半要亲自问话。”</p>
另一人低声说：“别说话了，皇后和成王妃出题了：七律，《赏春》。”</p>
蔺承佑一眼不错望着滕玉意。</p>
滕玉意面上漫不经心，耳朵却竖得耳朵的，闻言一凛，提笔卯足劲开始作诗。</p>
蔺承佑眼底笑意加深。</p>
稍顷，诗成。</p>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在边上一字一句拜读，一首《赏春》写得错彩镂金，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他睨了睨妻子，干脆挨妻子坐下，不一会有宫人过来取诗，滕玉意谨慎地将诗作呈上。</p>
没多久，言人含笑过来对隧玉意说：“恭喜朦娘子，皇后和成王妃亲点了膝娘子的诗为今日魅首，皇后和成王妃召腾娘子过去相见呢。”</p>
滕玉意忙应了，低头时眼波却比刚才更亮了。</p>
蔺承佑一颗心酥成了一团，情不自禁跟上去，脚下忽然一轻，一晃眼又到了另一处。</p>
那是一座华丽的宫苑，周围异常安静，四处转了一圈，蔺承佑就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庭前。</p>
大约闲得发慌，少年手里握着一张弓，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箭玩。</p>
这当口回廊尽头有人来了，却是关公公，关公公颠颠地捧着一副画轴，近前对少年说：“画像画好了，还请世子过目。"</p>
少年有点好笑：“伯母一大早把我叫到宫里来，就是为了这个？</p>
关公公苦心劝说：“道长他老人家也说了，过去大伙可能都猜错了，绝情蛊也许并非是让男子动不了心，而是另有别的坏处，想要破解此蛊，唯有让世子先动心一回。世子不如趁这机会好好相看一回，说不定能遇到中意的。当日赏花会世子也去了，滕娘子学问相貌可是顶顶出众的一个，皇后也说了，她绝不强求你们，横竖你们自己先看对眼再说。”</p>
说话间将画卷缓缓展开，露出一位姿若仙人的小娘子。</p>
少年浸不经心扫了一眼。</p>
蔺承佑坐到一旁提醒少年：“喂，还等什么？她可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p>
却听少年说：“不娶。“蔺承佑头顶如同滚过一个焦雷，关公公也愣住了。</p>
少年不紧不慢擦拭弓箭：“不就是诗琴出众吗？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我想要的小娘子，起码要对我的胃口，不说别的，性子要够好玩。这位滕娘子.…我可没兴趣。”</p>
蔺承佑推他一把：“你是傻了还是有眼无珠？滕玉意可是这世上最好玩的小娘子少年撑掉衣袍，提着弓潇洒离去。</p>
蔺承佑刚要追下台阶，没提防脚下又是一空，再睁眼，就到了一间卧房内，房内的布置瑰丽奇巧，空气里弥漫着甜净的玫瑰香。</p>
一转头，就看到腾玉意端坐在席上调香，春绒和碧螺怯生生传着程伯的的话：“成王世子看了娘子的画像，然后说.……说不娶”。</p>
滕玉意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香盖。</p>
蔺承佑懊恼地一拍脑门，若不是在梦境里什么也做不了，他恨不得掐死另一个自己。</p>
就听滕玉意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知道了。我该去陪伴姨母了，收拾东西吧。”</p>
她搅动了一会香盏里的白蜜，自顾自去净房沐浴，走到近前时，蔺承佑听到滕玉意小声‘切’了一下：“不娶？我还不嫁呢。”</p>
蔺承佑心尖一颤，忙笑着说：“那混蛋不是我。阿玉，我知道你有多好，怎舍得不娶你？那人猪油蒙了心，俗称有眼如盲，你先别生气，我替你教训那个混蛋—”</p>
滕玉意理都不理他，蔺承佑差点没跟进净房，所幸记得这会儿她还不是自己的妻子，不得已在帘前止步，这工夫外头有婢女惊慌地跑进来：“娘子，杜家姨母不好了。</p>
门帘一掀，滕玉意白着脸从净房出来：“备车，去杜府。”</p>
蔺承佑甚少看到腾玉意这般仓皇，胸口也跟着一疼。</p>
待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面前却射来一道刺目的白光，等到回过神，恍惚到了一座眼熟的府邸，打量周遭，倒是一眼就认出是滕府的外书房。</p>
寒冬腊月，府里每个角落都覆盖着皑皑白雪。</p>
蔺承佑在雪地里伫立片刻，正要找寻滕玉意的身影，听到书房里传来声响，循声走过去，看到屋里的景象，不由震住了。</p>
滕玉意一身编素，双善上半点首饰都无。</p>
蔺承佑怔在门口，这世上能让滕玉意服重孝的只有一人，莫不是滕将军离世了？可若是连滕将军也走了，阿玉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心乱如麻，近前打量滕玉意，她神色木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p>
“阿玉……”蔺承佑小心翼翼伸手触碰她，这时外头却传来一声诡异的动静。</p>
蔺承佑一凛，连忙入怀取暗器，怎知摸了个空，这时那怪声越来越大，滕玉意警惕地在房中唤道：“端福！程伯！"</p>
外头一片死寂，滕玉意神色紧张起来，略一踟晒，推开门谨慎地往外走，蔺承佑拦到她跟前：“跟我走。"</p>
滕玉意却穿过他的虚影，径直到了廊下。</p>
蔺承佑额角一跳，连忙跟上去，刚走几步，就听到程伯等人发出惨叫声。</p>
滕玉意似乎吓坏了，立时顿住脚步：“程伯！程伯！"</p>
蔺承佑心疼不已：“阿玉。”怎知连妻子的胳膊都抓不住等他再次迫出去，就看到端福背着滕玉意立在花园的垣墙上，夜色下，垣墙的另一边，无声无息站着一个黑笔人，端福咽喉处鲜血淋漓，显然已经活不成了。</p>
滕玉意含泪伏在端福背上，不断低唤：“端福、端福。</p>
又厉声质问黑笔人：“你到底是谁？！"</p>
蔺承佑肝胆俱裂，开始沿着池塘狂奔，但无论是面前的垣墙，抑或是墙边的柳树，都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无数次飞纵上前，又无数次扑了个空，枉他一身本领，眼下却是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商承佑开始捏诀念咒，招数很快使尽了，依旧无法触碰到眼前之物。</p>
垣墙上，滕玉意严然惊惧到了极点，但她仍试图同对方交涉：….只要你放过我和我的手下，我马上带你去找…….胆敢再碰他们，我保证你们什么也得不到！！”</p>
商承佑咬牙看着这一幕，心肝肺都被搅碎了，焦急环顾四周，待要再想法子，这时，黑笔人一把抓住滕玉意，扬手将她扔下墙内的池塘。</p>
蔺承佑脑中一空，不顾一切纵身向前扑，却连腾玉意的衣袂都没捞到。</p>
“扑通”一声，滕玉意在他眼前跌入了冰冷的池塘。</p>
“阿玉！”蔺承佑发指吡裂，毫不犹豫跟着跳入水中，但眼前的池塘依旧只是个幻影，一扑之下，竟扑了个空。</p>
滕玉意拼命在池塘中扑腾，时辰一点点流逝，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微弱，蔺承佑一再试着入水，却一再被挡在池边，他骇然无措，眼睁睁看着滕玉意的气息越来越弱，胸膛里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一片一片割他心上的肉。</p>
“阿玉。</p>
等到池塘里终于不再发出水声时，蔺承佑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了一把，一下子冻在了腔子里，伏在池边定定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身体僵冷，半点知觉也无。</p>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朝池边赶来，但蔺承佑已无力转头，因为他能感觉到，池中的腾玉意已是全无生息。可当他看清纵入池中的少年是自己时，依旧自嘲一笑。</p>
果然，前世的他来迟了一步，即便很快将滕玉意从塘中捞出，也只救上来一具冰冷的尸首。</p>
蔺承佑摇摇晃晃走过去，跌跪到尸首身边，只恨泪眼模糊，望不清眼前的面庞，手伸出去，又悬在半空，这就是她和他的前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间心痛如绞，未了搂住那虚幻的身影，埋头低哑地痛哭起来：“阿玉！"</p>
滕玉意警惕地打星四周，前一瞬她还在大明宫的麟德殿前，下一瞬就飘到了一个黑魅越的地道中，低头一看，那根红线不知不觉系到了她的腰间。</p>
认出是双生双伴结，滕玉意暗自松了口气，一面循着红绳向前走，一面对红绳的那头低唤：“蔺承佑，蔺承佑。”</p>
忽想起麟德殿前的那一幕，脚步又是一顿。</p>
小涯说她能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有人帮她借了命，她命格大凶注定短命，若有个福大命大之人愿意出借几年寿元给她，所谓以大福压制大凶，下辈子便有机会破咒，怎知她阴差阳错提前重生了。</p>
因是借命之人，她自打醒来后便不断招惹邪祟，前一阵得知了当年真相，她一度以为借出寿元的是阿娘，但从刚才淳安郡王和简承佑那番对话来看，借命的似乎另有其人。</p>
莫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这样主阵人才不会遭受天遣，可是从蔺承佑跟淳安郡王的那番对话来看，他显然不屑于为了报恩谋夺另一人的寿元。</p>
正胡思乱想，听到背后有人叫她：“阿玉。"</p>
那唤声不只透着惶急，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种哀到极点的痛，一下子触动了她。</p>
滕玉意顿生志忑：“简承佑？！"</p>
她回头，惶急地找寻声音的来源，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嗓门：“你还不知道？这可是晋国公小女的陵墓，旁边是晋国公夫人王氏，再前头就是晋国公滕绍了。圣人顾念膝将军生前的赫赫战功，特地为其一家修茸陵园，此后宫里每年都专门派入在此看护，但滕家本就人丁稀薄，腾娘子一死，滕家就算绝后了，逢年过节只有一些亲故过来烧香，平日里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太子昨日过来烧香，一是为悼念他从军时的恩师滕绍，另一则是为告知膝娘子她大仇已报。”</p>
“太子？”另一人错愕道。</p>
前头那人压低嗓门：“你该不会不知道太子当初差点就娶了腾娘子吧？这事说来也玄乎，当年一共拟定了三位太子妃人选，未了竟一个没成。滕娘子被人杀害，武二娘暴莞，剩下邓侍中的孙女，太子又因她神态与膝娘子有点像，执意不肯娶，蹉陀了整整三年，最后娶了柳尚书家的四娘。”</p>
另一人不耐地说：“诶诶，太子这桩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成王世子为何到晋国公的陵园中来？成王世子与晋国公可是非亲非故。"</p>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案子是成王世子破的，莫不是过来悼念英魂？"</p>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滕玉意贴在墙上细细听着，岂料墙面徒然往内一陷，她一下子没站稳，往前跌了出去，站稳脚跟一看，外头是一座陵园，前方是宗庙，后头是陵墓。</p>
天上下着霏霏细雨，杏花纷纷碾落成泥。</p>
雨中的三座坟莹看上去格外凄清。</p>
滕玉意征松片刻，来到坟莹前，先静静抚触阿爷的墓碑，接着游荡到母亲的墓碑前，坐下，辨认墓碑上‘王氏的字样。</p>
枯坐良久，滕玉意回首四望，如两个太监所说，此地清冷幽寂，偌大一座陵园，看不见一个人影。</p>
滕玉意忽然感到前所末有的孤寂，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贴着母亲的墓碑更咽：“阿娘.……正当这时，前方的杏花树下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p>
滕玉意瞻着泪花向后看，不禁愣住了，来人竟是蔺承佑……</p>
他孤身一人冒雨前来，到了陵墓前的白玉台阶前，下马拴绳，径直走上台阶。</p>
“蔺承佑.……”滕玉意惆怅地看着他，他臂上束着布帛，看样子箭伤仍未好。</p>
蔺承佑自顾自给滕绍和滕夫人上了柱香，这才半蹲下来望着滕玉意的墓碑，未几，从怀中取出一张暗猪色的符笑。</p>
符笑阔达数寸，上头密密麻麻满是符文。</p>
数然一声，蔺承佑点燃了那张诡通的符算，火苗跳跃，照亮他熠亮的眼眸。</p>
“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却没能及时认出你。”蔺承佑静静望着那团火苗，开了腔，“如果那一年的赏花会上我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那晚腾府出事时我能及时相救。”</p>
说罢，指了指符算，歉然一笑：“我命格极重，希望你下辈子不会再这么苦命。</p>
说完这话他放下符篆，起身，洒脱离去。</p>
滕玉意看清符筑上的字样，心房猝然一缩，上头写着“苍山无极门借命符”，底下分别并排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滕玉意，乙己年腊月二十八子时生人。</p>
另一行是：蔺承佑，王寅年二月二十一寅时生人。</p>
两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并排写在一起，符笑的底下则另写着一行字：愿借三年寿元助其渡厄。</p>
滕玉意脑中轰然作响，是蔺承佑！竟是蔺承佑！因为不屑于借用旁人的寿元为自己报恩，于是献出了自己的寿元。</p>
她抹了把眼泪，急忙追上去：“蔺承佑。”</p>
蔺承佑却已经翻身上马，一人一马转眼就驰入了雨雾中。</p>
滕玉意追了一晌没能追上，只得怔立在原地，望着蔺承佑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像被人挖空了似的，不禁放声痛哭起来。</p>
滕玉意并不知道，在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在她身后不远处，另有一缕蔺承佑的游魂，坐在坟革前红着眼圈望着她。</p>
忽觉背后有人拉她一把，不等滕玉意回过神，就猝然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p>
滕玉意喘息着睁开眼，恰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p>
滕玉意眼泪一瞬涌出来，忙用尽全力回抱他：“蔺承佑”</p>
床前垂着熟悉的幔帐，空气里弥漫着她惯用的玫瑰香。不会错，这是她和蔺承佑的新房。</p>
滕玉意依旧泪流不止，但一触到蔺承佑温暖的体温，那颗悬在腔子里的心瞬间就落了地。</p>
“刚才我梦见了前世。”她拼命把头往蔺承佑怀里钻，暧泣时，声音传进他的心房，“我梦见了你、还梦见了我，原来前世是你帮我借的命。"</p>
这时才注意到蔺承佑呼吸异常粗乱，滕玉意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抬头端详他。</p>
蔺承佑却猝然收紧双臂，把她重新纳入自己的怀中。</p>
滕玉意暗觉诧异，忽觉额上一凉，有泪水滴落下来，愕然低头，看到系在两人指尖的红绳，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依着他的胸膛，更声问：“你都看到了？”</p>
“看到了。”他笑着答，嗓腔却在发颤。</p>
滕玉意眼泪愈发泌涌，嘟味说：“所以也知道你前世并没有对我求而不得了？”</p>
他笑着嗯了一声。</p>
滕玉意抽噎一下，含着泪花说：“你看。你瞧不上我。”</p>
“他有眼无珠，怎知你有多好，我……”他笑着笑着，话语再次堵在了喉咙里，“我只庆幸这辈子没有放手。”</p>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章中一些日常用具的出处详见《正仓院考古记》。</p>
阴差阳错固然遗憾，好在阿大和阿玉是一对百折不挠的少年男女，厄运也好，挫折也罢，都不能让他们向命运低头，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彼此，往后的岁月里，他们会一直相亲相爱，嘿嘿。</p>
本来还想多写点放到后面，但是晋江一章最多只能放3万字，原来有了11000，所以先放15000吧，我得为后续的修改留点空间。</p>
正文基本到此结束了，后面还有一篇《后记》，是讲阿大和阿玉甜蜜日常的，更新时间不定，昨晚激情码了两千字，码得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结果突然被我们主任叫去干活，会场忙到十一点半，回家都一点多了，话说我们主任经常给我一种世界离开我就不能转的错觉，但好事咋没第一个想到我呢？（bushi)上次有读者问实体书的事，《攻玉》签了繁体和简体，但是玄幻题材太艰难了，能不能过审还另一说，如果阿大和阿玉的故事能上市，本老母亲就激情送读者三十本签名本，各位可以在本章和下一章后记写长评（记得一定一定要打零分，不然会被系统判定为刷分，到时候我会从长评的读者里选送签名本），这个故事从构思大纲到存稿到发表，整整陪伴了我两年，我比你们更舍不得阿大和阿玉，鸣鸣鸣。忘记给自己打广告了，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作者专栏，这样我以后开新文就能第一时间收到通知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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