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 1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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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p>

郑霜银一贯守礼,只留在原地打招呼，邓唯礼却冲滕玉意招手：“阿玉，来,有要事相商。”</p>

滕玉意心里痒痒的,对蔺承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同她们说说话。”</p>

蔺承佑瞟了瞟对面，妻子素来与这几位同窗交好,这一碰面指不定聊到什么时候，转念一想，正好手头有桩案子的嫌疑人就住在西市,便笑说：“我去旁处忙点别的事，对面那家东风楼的酒水不错，你若打算跟她们长聊,不妨到楼里坐着慢慢说。”</p>

说着示意宽奴进酒楼帮滕玉意做安排，自己朝另一头去了。</p>

这厢滕玉意同几位同窗进楼，宽奴为了方便几个人边饮茶边说话，特地挑了二楼靠窗的雅间。</p>

“你买这么多渔具做什么？”邓唯礼摘下帷帽，露出里头的装扮,花梳满髻,明眸皓齿。</p>

“此去濮阳和江南,途中少不了走水路,怕船上无聊,打算捕些鱼烤着吃。”滕玉意亲自给两人斟茶。</p>

邓唯礼笑道：“你一贯会吃,别把渭水里的鱼都给吃光了。”</p>

滕玉意乜斜她：“那也得你邓唯礼同行才成，单凭我们几个是吃不动的。”</p>

郑霜银拉住两人：“打住，每回一见面就拌嘴，别忘了还有正经事要说呢。“</p>

说着对滕玉意说：“阿玉,你猜我和唯礼刚才碰见谁了。”</p>

滕玉意手中茶杯停在唇边：“谁？”</p>

“彭大娘和彭二娘。”</p>

滕玉意一愣神，自打彭震公然谋反，她已许久没见过这对姐妹了。</p>

前不久彭震及其党羽伏诛，彭家女眷按律本因充入掖庭为奴，圣人和皇后一念之仁，下旨将彭家的几个女眷发放了，但毕竟是罪臣家属，即便不必为奴为婢，日子想必也极不好过。</p>

“彭夫人贫病交加，前不久病逝了，彭花月和彭锦绣为了维持生计，现如今在西市一家绣坊替人洗衣裳。”郑霜银说，“我与她们虽然不算多交好，但当初一同在书院念书时，也算是日夜相伴，说到底，彭大娘和彭二娘本性并不坏，我看她们蓬头垢面活活瘦了一大圈，心里十分不忍，便赠了她们一些银钱，姐妹俩起先不肯接，后来大约知道我是诚心帮她们，到底还是接了，可就在这时候，唯礼过来找我——”</p>

说到这，郑霜银和邓唯礼互望一眼。</p>

滕玉意认真听着，郑霜银性情矜傲，人前总是淡淡的，但只要与郑霜银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为人有多仗义。</p>

“唯礼一来，彭二娘突然就变了脸色，急急忙忙拉着她姐姐离开，连那些银钱也不肯收了。”</p>

邓唯礼苦笑：“走时还恶狠狠瞪我一眼，活像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记得那时在书院念书，我虽与她们不算交好，却也不曾得罪过彭二娘，好端端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恼我。”</p>

滕玉意“噫”了一声，听来是有些奇怪，邓唯礼的祖父邓侍中在清除彭震余孽时出了大力，彭二娘莫不是因为这个迁怒邓唯礼？但照这样说，郑仆射出的力不比邓侍中少。</p>

可惜她因为早知道彭震会造反一直有意疏远彭氏姐妹，对姐妹俩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莫过于当初无意中发现彭二娘恋慕淳安郡王，别的倒不大清楚。</p>

“彭家当初也曾盛极一时，彭二娘自小炊金馔玉，家逢遽变之后，心性难免变得古怪些。”滕玉意试着猜测，“许是一时触景伤情，未必是恼了唯礼。”</p>

郑霜银和邓唯礼疑惑地想着什么，显然觉得这个解释不足以打消心中疑虑。</p>

“彭二娘瞪唯礼的样子——不大对劲。”郑霜银说，“那种恼恨，像是唯礼抢过她的什么宝贝似的。”</p>

滕玉意觑着邓唯礼：“你抢过彭二娘的东西？”</p>

“我可不稀罕抢旁人的东西。”邓唯礼耸耸肩，“罢了，也许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彭二娘性情变了，所作所为不能再以常情度之。”</p>

郑霜银说：“此地鱼龙混杂，姐妹俩年轻无依，早晚被人祸害，总归同窗一场，我和唯礼既然撞上了，就想帮她们找个妥当的安身之所，但我阿爷当初差点就卷入彭家一案，若由我出面安置她们，难免惹人猜疑。”</p>

滕玉意嗯了声，郑仆射那位养在外头的别宅妇舒丽娘，就是彭震拐弯抹角让人送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为此郑仆射险些先后被彭震和淳安郡王辖制，淳安郡王发动宫变之后，郑仆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打消朝廷对自己的疑虑。</p>

大约是想起了这段往事，郑霜银露出淡淡的嫌恶之色，碍于那是自己的阿爷，只得佯作无事喝茶闲谈。</p>

“看彭二娘这架势，也不大像肯接受唯礼的好意，至于别的同窗——彭家造反一案牵连甚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想来想去，我和唯礼只好去找你了。清元王是圣人的亲侄儿，去岁淮西叛乱又是清元王和滕将军合力平定的，若由你们出面，总不会惹来嫌隙，偏巧在西市碰上了你们。”</p>

滕玉意想了想，她原就打算盘下彩凤楼做香铺，倒也不愁没地方安置彭氏姐妹，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为免日后给阿爷和蔺承佑惹麻烦，起码要和蔺承佑先禀明圣人和皇后，待帝后同意之后再行安排。</p>

因此并不满口答应，只笑说：“我先问问他。”</p>

这个“他”，自然是指蔺承佑了。</p>

这话情意流露，郑霜银和邓唯礼脸同时一红，两人尚未有心上人，对情爱之事一知半解，然而单听这句话，就可知何谓“两情缱绻”了。</p>

两人不住含笑打量滕玉意，滕玉意原就是一众同窗里相貌最出众的那个，这一成亲，宛如名花照水，愈发明秀可人。</p>

滕玉意被她们看得怪不好意思的，故意转头看向窗外说：“咦，楼前那几个锦衣公子是谁？我瞧他们在门前候了老半天了。”</p>

郑霜银矜傲地瞧了瞧：“多半是冲着唯礼来的。太子与庭兰一订亲，唯礼也就不再是太子妃人选之一了，消息传出，长安和洛阳不知多少郎君想求娶唯礼，什么卫安侯世子、博陵崔氏长房大公子……提亲的人都快把他们邓府的门槛踏破了，每回唯礼出门，后头少不了跟着几个‘尾巴’，弄得我们都不大愿意跟她出门了。”</p>

滕玉意丝毫不意外，邓唯礼出身衣缨世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得又娇憨爱笑，无论走到何处总能惹人注目。</p>

邓唯礼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朝窗下投去嫌弃的一瞥：“一个都瞧不上。不是太乏味，就是相貌平平。”</p>

郑霜银低头一笑：“听听，堂堂邓家女公子，竟公然谈论男子长相。”</p>

滕玉意转动茶盏：“唯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我都是胸有丘壑之人，怎能以貌取人？”</p>

邓唯礼噗嗤一笑，抬手指了指滕玉意，又指了指郑霜银：“你们少合伙挤兑我，难道你们就不以貌取人了？”</p>

滕玉意笑问：“你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一个瞧得顺眼的男子？”</p>

邓唯礼闻言仿佛有些失神，支颐想了片刻，摇头叹气说：“反正现在没有瞧得上的。”</p>

那就是“过去”曾经有瞧得上的了。滕玉意好奇心起，待要细问，这时候邓唯礼和郑霜银又说起兴办诗社的事。</p>

邓唯礼兴冲冲问滕玉意：“你来不来？郑二是诗社社长，你阿姐是副社长，此外还有三十来名同窗，一同帮忙打理庶务。这些日子你不在长安，我们和你阿姐先行操办。”</p>

滕玉意最喜玩乐，自是百般愿意：“真要兴办此社，何必拘泥于作诗和清谈？”</p>

郑霜银笑：“你待如何？”</p>

“骑马、舞剑、蹴鞠……样样都有意思，最好定期比个输赢，不为一较高低，只为强健体魄。”</p>

郑霜银和邓唯礼不禁也来了兴致，商量一番，郑霜银说：“那就这么说定了，等阿玉从濮阳回来，我们再正式开社。诗社第一回的主旨，就由阿玉分享此去濮阳途中的所见所闻。”</p>

三人说说笑笑，简直有说不完的话，滕玉意说到兴头上，顺势邀同窗们明日到成王府讨论细节，不知不觉天色已黑，郑霜银和邓唯礼便告辞离去。</p>

几人下楼分手，临去前，郑霜银将彭氏姐妹现今的住处告诉了滕玉意。</p>

滕玉意上车一看，蔺承佑还未回。</p>

宽奴忙对滕玉意说：“世子刚盯上一个嫌犯，可能还要一些工夫再回，娘子若是乏累了，小人就先送娘子回府。”</p>

滕玉意笑说：“我在车上等他吧。”</p>

又吩咐宽奴：“端福在街角的货肆等我，帮我把他找来。”</p>

不一会端福来了，滕玉意将那间绣坊的住所告诉端福：“你去盯一盯彭氏姐妹，无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我。”</p>

她已经打定主意帮一帮彭氏姐妹了，只不过还没想好把她们安置在何处。</p>

听郑霜银和邓唯礼的描述，姐妹俩心性似乎变了不少，倘或不摸清底细就直接将她们安置在自己的香料铺，只会引火烧身。除此之外，滕玉意记得很清楚，一直到彭家出事前彭二娘都与邓唯礼相处甚谐，突然恨上邓唯礼，必定是后头又发生过什么事。</p>

端福这一走，宽奴带着人在车前候着，又等了半个时辰，端福就回来了，巧的是，端福刚要禀告刚才的见闻，蔺承佑也回了。</p>

蔺承佑上了车，奇道：“你让端福干什么去了？”</p>

滕玉意低声说：“待会再告诉你。”</p>

说完吩咐端福：“可以说了。”</p>

端福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p>

彭大娘和彭二娘现住在明珠绣坊的后院柴房，那间柴房窄小肮脏，一共挤了四个人，端福猫到屋檐上时，恰好同屋的另外两个人去井边淘衣服了。</p>

彭大娘看左右无人，便在屋里低声数落妹妹：“我们姐妹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你还只顾着使性子，郑霜银赠银时半点轻贱之意都无，一看就是诚心要帮我们，我刚才瞧了，那么多钱够我们赁一间陋宅了，你好好地发什么疯，若不是你非拉着阿姐走，怎会闹得一缗钱都未拿，阿姐真要被你气死了！”</p>

彭二娘啜泣：“收下又如何？我们还不是缺衣少食，顶多赁些日子，末了还是会被人赶出来。”</p>

“总强似像狗彘一般同这些卑贱之辈挤一间屋子。”</p>

“莫要说旁人卑贱，阿姐还不明白吗，你我也早就是卑贱之躯了，这样的苦日子往后过都过不完，何必心比天高。”</p>

彭大娘颤声说：“原来你心里也有数。既如此，你凭什么不让阿姐收下那些银钱？！”</p>

彭二娘不肯开腔。</p>

“是不是因为邓唯礼？”彭大娘逼问。</p>

“是。”彭二娘声音尖厉几分，“谁都可以，唯独不愿意承她的情！”</p>

彭大娘似乎气得不轻：“就因为淳安郡王对她……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猜疑，那人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p>

彭二娘话语里带了哭腔：“他就是！他就是！那时候我心里眼里都是他，他的一举一动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p>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邓唯礼又不曾亏欠过你，那会儿在书院时，她待你我不够好吗？再说他那样的乱臣贼子不知害过多少人，值得你惦记到现在？当初他都不曾正眼瞧过你，你看看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子。”</p>

彭二娘气急败坏：“他是乱臣贼子，阿爷不也是吗？成王败寇。说到底，他不过是事败了，假如当初他或是阿爷成了事——”</p>

彭大娘慌忙捂住妹妹的嘴：“你疯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淳安郡王已经死了，不，罪臣蔺敏已经伏诛了，你为了当初的一点痴念，难道连命都不要了？”</p>

彭二娘低声痛哭，这时外头有绣娘过来呵斥姐妹俩：“叫你们把料子剪好，原来在这儿躲懒呢！”</p>

进屋时连打带骂，将姐妹俩撵走了。</p>

蔺承佑一听到淳安郡王四个字，笑容便不见了，无声看着端福，听他往下说。</p>

端福却木讷道：“大约就是这些了。”</p>

滕玉意惊诧得半晌没出声，彭二娘那话什么意思？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记恨上了邓唯礼？但这……怎么会。</p>

她震惊地看一眼蔺承佑，吩咐端福退下，一回身，把自己决定收留彭氏姐妹的想法对蔺承佑说了。</p>

蔺承佑过了许久才恢复常色：“帮她们一把也行，但前提是她们不会起什么坏心，听这意思，心性倒也不坏，先不急，再让端福盯几日。”</p>

滕玉意点点头。</p>

说完这话，蔺承佑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滕玉意默默注视着他，淳安郡王在兴庆宫自缢后，蔺承佑几乎一句没谈论过此事，但在料理淳安郡王的后事时，蔺承佑短短几日就瘦了不少，在那之后，只要有人提到淳安郡王的死，蔺承佑都会迅速沉默下来，这回也不例外。</p>

蔺承佑出了一回神，回头看妻子望着自己，心里一涩，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天色不早了，还得收拾行装，回吧。”</p>

路上，滕玉意靠着蔺承佑的肩膀默默思量，忽道：“我想问你一件事。”</p>

“说吧。”</p>

“记得那一回淳安郡王为了襄助武绮选上太子妃，曾令人设计你和邓唯礼。”</p>

蔺承佑神色稍淡，嗯了一声。</p>

“当晚是浴佛节，你和邓唯礼同时被人引到青龙寺门前的拱桥上，路过的人无不以为你们在幽会，这误会一旦传得沸沸扬扬，邓唯礼自然很难再选上太子妃。除此之外，那一晚淳安郡王还仿冒你的字迹给邓唯礼写了一封情信，随信还附上了一对殊异非凡的‘映月珠环’。”</p>

说到这滕玉意瞄了瞄蔺承佑：“因那首饰盒上写着‘摘星楼’三个字，连我都一度误以为送礼之人是你，事后才知道这一切是圈套，但如今想来，想叫邓唯礼产生误会，单单一封情信也就够了，何必再送上那样名贵的首饰，而且那首饰只是伪称出自摘星楼，实则是从旁处买来的，淳安郡王行事再谨慎，只要大理寺顺藤摸瓜查下去，保不准会查出真正的来源。”</p>

这也是那桩案子里最让滕玉意想不明白的一环，淳安郡王心细如发，何必多此一举。</p>

蔺承佑没吭声，这些破绽也曾让他费解，不大像皇叔的手笔，反倒像彭震那等武夫所为。</p>

况且细一想，尽管此举会让人误会邓唯礼与他有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时他一门心思全在滕玉意身上，此事或许会让邓唯礼丧失参选太子妃的资格，却不会让他蔺承佑和邓唯礼真正产生什么攀扯，以他的性子，甚至会极其反感邓唯礼。</p>

“再一个，邓唯礼自小喜欢收集匠人做的木偶，偏巧当晚把邓唯礼引到巷子里去的是一个卖木偶的小贩，但邓唯礼从未公开说过自己的癖好，就连书院里的同窗也没几个知晓，当晚淳安郡王能做出那般巧妙的安排，分明仔细打听过邓唯礼的喜好……”</p>

车厢突然安静下来。</p>

假如说彭二娘的那番话只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经过这番分析，疑团已然在心里越滚越大。</p>

两人继而想到前世的那个梦境。前世太子妃名单上的三人，最后一个都没嫁给太子。</p>

从那些宫人的议论来看，大多数人以为太子之所以不肯娶邓唯礼，是因为她的神态与滕玉意有些相似。</p>

但倘若有人不想让邓唯礼嫁给太子，存心在其中设置种种障碍呢。</p>

蔺承佑面色变幻莫测，滕玉意问：“那封情信是不是仍收在大理寺？”</p>

蔺承佑唔了一声。</p>

滕玉意背靠他的胸膛，捡起他腰间的金鱼袋把玩：“……你还记得信上都写了什么？”</p>

蔺承佑漫不经心想了想：“不过是些缠绵的语句，那会儿我一心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也就没仔细看，过了这么久，早就记不清了。”</p>

滕玉意心里叹气，淳安郡王的事在蔺承佑心上凝结成了一道疤，冲着前世她的遭遇和严司直的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释怀。</p>

或许是这个缘故，每回提到淳安郡王，蔺承佑总是有意无意回避。</p>

她不忍心追问，只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p>

那封情信虽是仿造蔺承佑的笔迹，内容却是淳安郡王亲笔写的。</p>

也许，答案就在信上。</p>

次日滕玉意醒来侧身一摸，身边的蔺承佑早已不见人影了。</p>

“大郎去大理寺交接案子去了，走时叫奴婢们别吵着娘子。”几位老嬷嬷过来说。</p>

滕玉意出了一回神，径自起床梳妆。妆扮妥帖，又去上房请安。</p>

瞿沁瑶正要去青云观帮清虚子打醮，看到滕玉意，拉着她叮嘱了好些话，阿芝和阿双自告奋勇留在家帮嫂嫂收拾行李，沁瑶这才满意地离去了。</p>

滕玉意携弟妹回东跨院，半路遇到春绒：“娘子快回吧，来了好些书院的同窗。”</p>

如此一来，二弟阿双倒不便跟着了，他微微一笑，立在原地对滕玉意说：“嫂嫂，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府里，嫂嫂有什么要办的急事，只管吩咐二弟。”</p>

又嘱咐阿芝：“好好帮嫂嫂收拾行李，莫要淘气。”</p>

说这话时，阿双在太阳下潇潇而立，既不似蔺承佑神采飞扬，也不像成王端稳清冷，倒有点舅父瞿子誉的儒雅品格，滕玉意看他少年老成，不由忍笑点头：“嫂嫂有事定会找你相帮。”</p>

说话间携阿芝回到东跨院，庭前笑语晏晏，约莫来了三十多位同窗。</p>

滕玉意拉着阿芝上前打招呼，女孩们纷纷含笑欠身：“阿玉。阿芝郡主。”</p>

上茶点的间隙，杜庭兰悄声问滕玉意：“明日就要启程了，行李收拾得如何了？”</p>

“差不多了。不过昨日去西市又添了些东西，今日还得重新装裹一下。”</p>

杜庭兰不放心：“回头我亲自帮你收拾，阿娘怕你吃不惯路上的吃食，特地准备了好些吃的让我带来。”</p>

滕玉意眼睛一亮：“姨母都做了什么？”</p>

杜庭兰笑着戳妹妹的额头：“馋嘴。”</p>

那厢阿芝高兴地问道：“邓娘子、郑娘子，你们也要开诗社么？”</p>

这话一起头，亭子里益发热闹。喝了一盏茶，滕玉意邀同窗们在园中游乐，不知谁说到江湖奇人，有位同窗插话说：“说到这个，我记得唯礼几年前在洛阳遇到过江湖奇人。”</p>

邓唯礼接话：“没错，我因贪玩带着护卫们跑出去，不幸在外头遇到一帮武功高强的匪徒，那人正好带着随从路过，三下两下就将那帮贼人尽数赶走了，可惜当时天色太晚，我没瞧见他的相貌。”</p>

阿芝好奇追问：“连那人的身形也没瞧见么？”</p>

邓唯礼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摇摇头，过片刻，女孩们四散开去。赏花的赏花，捕蝶的捕蝶，那缤纷绮错的窈窕身影，为秀丽花园更添几分春色。</p>

滕玉意与杜庭兰等人在花园一隅商量诗社的事，无意间一瞥，邓唯礼正独自坐在池边喂鱼，明明是一副慵懒随性的姿态，却比一旁的牡丹还惹眼。</p>

滕玉意心中一动，撇下阿姐和郑霜银，走到池边挨着邓唯礼坐下。</p>

邓唯礼睨她：“是不是瞧过彭氏姐妹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要是你这边不方便，我就去求求我祖父。”</p>

滕玉意托腮望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没接茬。</p>

邓唯礼凑近端详滕玉意，狐疑道：“今日你怎么怪怪的，莫不是知道彭二娘为何恼我了？”</p>

滕玉意冷不丁说：“唯礼，你是不是曾误以为当初救你的那位江湖奇人就是太子？”</p>

邓唯礼两手一晃，差点没丢掉鱼竿，虽未答言，但她惊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p>

滕玉意扬眉：“你先别恼。我知道你外表懒散，心里却极有主见，倘若不是对太子印象不错，绝不可能任由令祖父送你参选太子妃。”</p>

邓唯礼飞快一瞥那边的杜庭兰，放下手里的鱼竿，压低嗓门说：“你猜归猜，可千万别让庭兰误会我，再说我早就知道救我那人不是太子了。”</p>

“何时知道的？”</p>

“几年前就知道了。”邓唯礼倒不怕滕玉意误会，但唯恐杜庭兰心里拧着疙瘩，干脆把话敞开了说，“不然你当我为何总躲在洛阳？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弄错了。无奈太子妃的名单非同儿戏，我总不好再央祖父撤掉。洛阳那件事都过去五六年了，当时天色已黑，救我的那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但他身边扈从甚众，个个称他‘公子’，从随从的口音来听，分明是长安人，我看那排场，心知多半是白龙鱼服的宗室子弟，其中两名护卫非男非女，嗓门又尖又细，后来我进大明宫拜见，才知宫里的太监大多都是这嗓腔，你想想，假如那人不是皇子，怎能让宫里的太监做自己扈从，但那时二皇子才十岁，所以只能是太子。我让祖父打听，果不其然，太子那一阵的确来过洛阳，这误会也就结下了。也就是几年后，我才知弄错了。”</p>

滕玉意讶道：“你如何知道的？”</p>

“我记得那人一招就把匪首击倒了，可见他武功有多出众。可头几年有一回我在宫里看太子与武士比武，武功似乎远不及那人，不单是太子，长安城就没几个人有那样高的武功。”</p>

说着又看了看滕玉意，坦白地说：“当初我也曾怀疑过是成王世子，但我打听过，成王世子同王爷和王妃去洪州游历，那一阵并不在京洛。”</p>

滕玉意眸光动了动：“你就没怀疑过是淳安郡王？”</p>

邓唯礼一震：“是谁都不可能是淳安郡王。世人都知道淳安郡王学富五车，唯独不会武功。”</p>

说完这话，邓唯礼似乎想起那场宫变，表情闪过一丝犹疑。</p>

滕玉意心道不妙，忙笑道：“瞧我，差点就忘记这个了，不过我听世子说，淳安郡王倒是会武功，只不过武功还不如绝圣弃智罢了。”</p>

邓唯礼先很惊讶，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松了口气。</p>

滕玉意望着邓唯礼，邓唯礼自小无忧无虑，性格更是光明豁达，有些话，不便再问下去了。</p>

只是想起去年浴佛节的那个夜晚，心里始终横亘着一个疑团。</p>

邓唯礼自小见识不凡，怎会擅自收下一对来历不明的映月珠环？莫不是那封情信上说过什么打动邓唯礼的词句？</p>

滕玉意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猜，例如，在信上细数自己见过邓唯礼的那些场景，或提起邓唯礼做过的某些事。</p>

这些话，足以让邓唯礼深信是爱慕自己的人写的，但当时邓唯礼已是太子妃人选之一，除了太子，长安城没人敢打她的主意，所以邓唯礼才会误以为那就是太子向她示爱。</p>

然而事后证明，那不过是一场阴谋。</p>

不，或许这场阴谋背后，还藏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情愫。</p>

可惜再问下去，只会给自己的好朋友徒增烦恼。</p>

罢了，有些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p>

忽又想起昨晚与蔺承佑的那番对话，他今日到了大理寺不知会不会找寻那封信。</p>

***</p>

蔺承佑交接完手头的案子，兀自坐在办事阁出神。</p>

四下里明明很寂静，他耳边却萦绕着在禁衢时听到的几个世家子弟的对话。</p>

“你想求娶邓侍中的孙女？”</p>

“有何不可？”</p>

“门第倒是相差不远，不过你别忘了，那位邓娘子当初差一点就成为太子妃，一般的人品和门第，别指望邓侍中瞧得上。”</p>

“这老头未免太骄狂。别忘了当今太子妃也只是国子监杜博士的女儿，邓侍中还能盖过太子？”</p>

“一个是太子自愿求娶，一个是邓家和卫国公府自行挑婿，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再说杜家如今再不济，也是关陇百年望族，而邓侍中这一块，当初可是连淳安郡王都瞧不上。”</p>

“嘘，劝你慎言。现在哪还有什么淳安郡王，只有罪臣蔺敏。对了，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p>

“这件事过去好几年了，那会儿我阿娘常在宫里走动，皇后和成王妃怜蔺敏自幼无母，等他满了十八岁就做主为他挑选好亲事，也不知怎么回事，头一个问的就是邓侍中的孙女，没想到被邓侍中一口回绝了，回绝也就回绝吧，据说这位宰相口气还相当生硬，过后邓侍中似是生恐皇后和成王妃不死心，居然连夜把孙女送回了洛阳卫国公府，弄得皇后和成王妃好生下不来台。”</p>

另一个浪荡儿笑道：“……其实也怪不得邓侍中，蔺敏那身世……不清不楚的，换我也不会把宝贝孙女嫁给一个奸生子。只要邓侍中还活着，别说蔺敏事败，即便他仍是那个淳安郡王，也娶不成邓娘子。”</p>

正想着，外头传来同僚们的说笑声，一下打断蔺承佑的思绪。</p>

同事们进屋笑道：“蔺评事，自打你成亲，已许久没跟同僚们一块儿喝酒了，大伙商量着，趁你还未去濮阳，今晚大伙痛痛快快喝回酒，王司直说了，这回他来做东。”</p>

蔺承佑心里只惦记着滕玉意，笑道：“还有这等好事？只是今晚还得回去打点行装，再晚就来不及了，前辈的好意某心领了，这顿酒先记着，王前辈，等晚辈回来再补上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