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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中午,魏使与楚使一同出现在屋内,很随意地跪坐在芦苇席上。
没有太多的礼节规矩,因为这里是沛县,所以要按照墨者“俯仰周旋,威仪之礼,圣王弗为”的规矩来做。
墨者不讲礼节,认为俯仰周旋、威仪之礼纯属浪费时间,这不是圣王应该提倡的事,也因而客随主便,这些使者也只能随意坐下。
适等人也侍坐在墨子身旁,禽滑厘出面一一介绍这些墨者。
适是出席者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墨者中排名最后的一部之首,因而也是最后一个被介绍的。
任克未必听过许多墨者的名号,但对适印象极为深刻。除了那些嘉禾麦粉之事外,那些流传到魏地的草帛上的许多雄文都是这个人写的。
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适也未到及冠之年,脸庞青涩。
墨者的打扮也都差不多,不带冠、穿短褐,不能从服饰上判断这人的出身和地位,但是市井间早有传闻这个适就是个鞋匠之子。
墨者之中贵族不少,但是舍弃了贵族的服饰之后,便在墨者内部和那些工匠、农夫出身的在外表上分辨不出来。
任克没有去打量楚使,等禽滑厘介绍到适的时候,他脑筋一转,笑道:“看来这位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魏侯极为赞赏此句,若论起来,昔日晋之卿、如今周之候、灭中山而平齐乱,这正是魏出于晋而胜于晋啊。”
适能听懂雅语,但是说不利索,心中有些不满任克的夸赞,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的虽然有趣,但却有些不妥。
然而或许是墨子知道适的雅语说不利索,也听出了这句话中有些挑拨的意味,并不在意,笑道:“墨者不居人之功,这是中行氏之后所作。昔日中行文子索贿于郑、不明利害围赵邯郸,终取灭亡。其后人能写出这样的雄文,虽不再是卿与大夫,但能劝人向学,也确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凡可利天下,皆可以为胜之。”
这话是在提醒任克,青出于蓝这种事,未必一定要是官爵。中行文子行政不明,后人做出这样雄文,能利天下,这当然可以值得称赞。
百工稼穑乃至文武之事,只要能利天下,都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都是可以赞赏的。
但如今魏斯封侯,可是兴不义之战,只怕也是再走当年中行氏的老路。
任克一时无语,心道早就听闻墨者善辩,墨翟更是墨家巨子,一句话便夹杂许多锐刺。
便想今日最好不要用那些小手段,否则只怕折了自己颜面。
他收敛了心思,又向墨翟行礼,称赞道:“先生栉风沐雨而利天下,我在魏地亦有所知。后草帛雄文传入魏地,我在途中也在陶邑听闻墨家与列御寇关于万物初始之争,单单一句‘天地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顿觉天地之苍苍。”
关于宇宙是空间与实践连续体的总结,适抄的是马上出生的尸佼的论述,可以说概括的极为全面,简单的一句话就能生出无限无穷与人之渺渺。
任克赞完之后,又道:“我曾听闻,墨者探求天志。然天地四方、古往今来之宇宙无穷,天志必无穷。先生曾说,符合天志的就是对的,那么墨家难道能够掌握了宇宙的穷尽吗?”
墨子倒是坦然,摇头道:“并不能。”
任克又道:“先生与一众墨者的手段,我是知晓的也是佩服的。但是墨者的道理,我却认为是行不通的。先生想要利天下,要靠手段而非道理。”
“不用墨家的义,一样可以利天下。比如墨家的新谷、耧车、犁铧等物,难道会因为不用墨家的义,就不能让土地的产出增加、百姓富足吗?”
“如今魏侯求贤,一如远行之人而渴水。墨者又欲利天下,岂不正合?不谈墨者之义,一样可以利天下。墨家到底是想传墨者之义呢?还是想要利天下呢?”
他巧妙地将墨者之义和利天下这两件事独立起来,似乎这两件事并没有直接且必然的联系。
而之前所说的种种技术革新,似乎也证明了他的观点:不需要变革制度、移风易俗,只需要将技术传播出去就好。墨者最好一个个都做技术官吏,这样一样可以利天下。
这是针对所有墨者的问题,适看了墨子一眼,示意欲出,墨子微微点头。
倒不是自持身份不愿亲自回答,而是因为墨子觉得这种事应该由专门的人负责。
适虽然不能很流畅地说雅语,但宣义部与书秘吏中能说雅语、落魄贵族出身的大有人在,自会将话说给任克听。
适冲着任克一拜,任克也还礼,说道:“看来您是要和我讲诉墨者的道理。我自认是不能够与墨翟先生相较的,那么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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