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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绰略微顿了顿,又道:“墨家有墨家的义。其实天下也有天下的义。父死子继,这是天下已有的义;嫡长子为先,这是礼。因而同族同宗之内上位为君、嫡长子继承君位,这本身就是合乎天下已有的义的,便也比外姓、庶子更为稳固。”
“墨家不谈血缘,却绕不开义。墨翟之义,尽传于适,适可以解释墨家的义,除了他之外,谁人能当巨子?”
“今后墨家的巨子,必要有义的解释权,非此只怕难以服众。”
赢师隙细细思索一阵,似乎明白过来一些关键,点点头,又道:“那么,这是我们可以学的吗?”
“正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胜绰立刻摇头,说道:“墨家组织严密。墨者居于各处,乃至军中。上下同义的前提,是上下都知道义的大略。譬如适说,他要世袭为王,那么墨家上下必然反对,因为这违背了义,没了墨家,适不过鞋匠。”
“再譬如,籍使禽滑厘病逝,公造冶欲提兵回去争位,首先身边的警卫便不会同意。公造冶身边尚有孟胜,他可以召开会议,集中军中墨者,将此事否决。”
“即便众人合谋,军中上下如何说服?那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庶民,而是一群自小便要学义之大略的人。真要那么做,军心必沸,握有墨家大义之人,只需一纸宣告,定可平乱。”
“最为关键,墨家调兵,不是将帅一句话就能调动的。必要经过同义会,否则便无效。军中官长,听命于同义会,只是将帅恰好可以主持同义会。将帅不过是同义会公意的一个执行者,毕竟这公意不能自己执行自己。”
他终究离开了墨家许久,说的也不是全对,可这已经让赢师隙知道这样是不可能学到的。
这种力量太强,但是反噬也巨大,有“义”压在众人身上,墨家力量充沛,可是个人离开了墨家却不过如咸鱼毫无力量,这也算是一种约束。
赢师隙又有些不解,问道:“凡有人处,必争权夺利。墨翟在时,墨家上下数百人,皆死不旋踵之辈。只是如今墨家数万,难道人人如此?若是人人如此、不知争权夺势,一心为利天下,这只怕天下变色只在十年之内。”
“我倒是听闻,墨家内部亦有争斗?”
胜绰笑道:“怎么会没有?只是他们的争斗,多要拿到明面上说,这需要多数的支持才行。需要把道理讲清楚了。”
“而且他们的争斗,也多是向南走、向北走之争。定下来就是定下来,若是向南,即便你有北反之心,也要向南。若不然,就离开墨家,别无他路。”
“适这人……讲规矩,看似平和,实则一旦涉及到规矩、路线,必不肯相让。墨家悟害之中,与之争吵过的多了。但讲道理又讲不过他,论及一些事事后而观他又多对,那又能怎么办?”
说到这,胜绰不禁苦笑道:“当时禽子重病的消息传来,多有人觉得齐国得以幸免。我才听闻了消息,便知道绝无可能,反倒觉得……田氏只怕更为凄惨。”
他回忆起当年在商丘城下的那几日,适第一次露出尖牙如同疯狗一样咬他的时候,哑然失笑,摇头道:“适不比子墨子、不比禽子。禽子善而和,适这人嘛……嗯,善用矛盾之术。君上不妨回想,东方之乱,似乎竟是处处被墨家操控一般。”
“费国久在泗上,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待赵国公子之争将起、楚国征陈蔡而迫大梁榆关的时候出事。”
“再想想之前,墨家和赵公子之间的关系……怎么去岁就忽然发难,张扬旗鼓以害天下之名怒斥阙与君?”
他似乎又想起一件事,说道:“那日我与吴子闲谈,提及当年大梁事。吴子说,攻大梁之前,有人献图。君上也知道,当年楚人因弭兵之盟,聘墨家筑大梁城……这大梁城之图,如何这能流出?”
“献图那人只言,久攻民苦,又恐吴子掘河水而灌大梁以破城,遂以此图相献。得此图,吴子便可放任楚国贵族逃入大梁,按图所绘,挖掘坑道埋藏火药,顷刻破城……”
他说道这一节,一直没有细细思索其中可怖之事的吴起忽而疑惑一声,秦君望去,吴起骇然道:“说到此节,君上试想,若是当年大梁一战楚国不损失众多,王子定便不能入陈而称王。”
“楚国不衰,泗上之地近楚,楚王必要争,又岂能这些年和墨家如此亲近?无非是因为楚国势弱,不得不近墨家以抗强魏。”
“魏若不在大梁大胜,三晋必好以求抗楚,今日赵公子之争,只怕魏国也无心干涉。”
“三晋楚强则合、楚弱则分。若三晋依旧为盟,今日泗上之事墨家又如何敢耀武扬威直入平阴而逼临淄?”
略微谈及,便绝细思恐极,赢师隙脸色微变,这都是十余年前的旧事,这到底是墨家善借天下之势?还是在暗暗造势操控天下?
若是后者,不免可怖至极。
胜绰沉思片刻,接话道:“还有一事……墨家派索卢参西行。西方之事,适得传于两位夫子,必知极多。商贾贩卖获利之事,他定然知晓,索卢参言他此次西行所携带的货物,均获利百倍,适肯定是提前知晓,否则为何让索卢参携带私仇、璆琳、铁器等物?”
赢师隙笑道:“他应该知道,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胜绰摇头。
“非是这么简单。凿空西域,可以获利。秦最能获利……而随着铁器、火药等物西传,向西拓展,这是可以得利也是君上可以接受的。一旦向西凿空,经营商贾,获利极多……”
赢师隙大笑道:“适哪有这样的好心?他视我等贵胄为蠹虫,岂能为我着想?”
胜绰正色反问:“若西方无利,君上新政,欲要立威拓土,会选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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